扛著釣竿去流浪

龍章輝

1

周末下午，寫完作業(yè)，我忽然感到無聊，便出門去雙江河邊溜達。

雙江河是我的樂園！清澈的河水里，游弋著一群群白花花的魚兒，讓我興味無窮。我喜歡看它們在陽光泛漾的水面上翻肚皮，在蓬勃的蘆草間甩尾嬉戲。一待有魚兒鉆入淺水灘的石頭底下，我便躡手躡腳地下水，迫不及待地伸手摸進去……摸魚看似好玩，其實也有風險，我曾經(jīng)在石頭底下摸到過盤曲在里邊的水蛇！我的手指剛觸到水蛇那粗糲的皮膚，就觸電般地抽了回來！幾番受驚后，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奧秘——水蛇喜歡藏身的石頭幾乎都有一部分裸露在水面上。此后，但凡遇到這種石頭，我就繞開了。

在一片少有人跡的浪灘上，我遇見了一個釣魚人。

剛開始，這個釣魚人并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一來雙江河邊經(jīng)常有流浪的釣魚人，今天在這，明天在那，釣了魚，去集市上賣，或者賣給附近的人，換些柴米油鹽；二來我對釣魚不感興趣，釣魚需要耐心，我沒有耐心，所以我不喜歡釣魚。因而，當釣魚人出現(xiàn)在眼前，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離開。

就在轉(zhuǎn)身的一剎那，我忽然感到目光像被什么東西粘住了似的，沒有跟著身體一起轉(zhuǎn)過來——這個陌生的釣魚人身上，一定有什么東西吸引住我了。

我猶豫了一下，索性不走了，將身子貓進草叢里，細細地觀察起來——

他的裝扮倒也一般：頭戴一頂舊草帽，身上斜挎魚簍，胸前懸掛著一只裝魚餌的小盒子……可他釣魚的方式就很特別了：別人都選寧靜的水潭悠閑垂釣，他卻在湍急的浪灘上“劃釣”——“劃釣”俗稱“劃灘”，是難度最大、最具挑戰(zhàn)性、最為刺激的一種釣魚方式！

我看見釣魚人將釣鉤穿上魚餌，拋進激流中，手握釣竿扯緊釣線不停地逆水劃動，只一會兒就甩起，一尾活蹦亂跳的條子魚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后，落入了他沉默的魚簍里……

他頻繁的收獲真讓人眼熱啊！

2

我雖然喜歡摸魚，可收獲并不大，一天到晚摸不到幾條魚，并且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魚，大點的條子魚要么在深水里，要么在浪灘中。我水性差，不敢去深水，浪灘上水又太急，因而只能摸淺水灘。

我的好朋友泥鰍說：“你這叫摸死魚，沒能耐的人才這樣做，有能耐的都是摸活魚。”

對于泥鰍的嘲笑，我自然不服氣。我反將他道：“你不是有能耐嗎？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樣摸活魚的！”

泥鰍滿不在乎地撇撇嘴，脫下衣服甩給我，丟下一句“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呢”，就“撲嗵”一聲跳進水潭里去了。泥鰍水性好，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寧靜的水面赫然出現(xiàn)一個窟窿，待泥鰍鉆進去后，又彌合了。

天地間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不一會兒，水面上“咕嚕咕嚕”冒泡。“咕嚕咕?！泵傲艘魂嚭?，“噗”地噴出泥鰍一截光溜溜的身子——只見他嘴里咬著一條魚，手里抓著兩條魚，“呼”地將魚丟給我后又鉆往深水里去了，好像他能嗅到魚兒的氣味，知道魚兒藏在哪個窟窿眼里似的。

接下來，他不斷變換姿勢，在水里騰來躍去，活像一條泥鰍。

望著那一堆在沙灘上掙扎的魚兒，我愣愣地想，自己總要有些事在泥鰍面前顯一顯才行，免得老是被他嘲笑。

這個陌生的釣魚人的出現(xiàn)讓我看到了機會！

劃灘，多新鮮、多刺激??！釣鉤劃動處，魚兒一條接一條地追過來咬，咬得我心頭發(fā)癢。

我決定先不把釣魚人的事情告訴泥鰍。天地那么大，泥鰍那么粗心，我不說，他肯定不會發(fā)現(xiàn)這個釣魚人的存在。我要獨自偷偷地跟釣魚人學，我要在學會了劃灘之后再告訴泥鰍，我要用釣魚人那樣頻繁的收獲讓泥鰍目瞪口呆、心服口服，再也不敢小瞧我！

這以后，每當我背著書包往返雙江河時，總要設法撇開同學，獨自跑到釣魚人劃灘的地方，貓在草叢里觀察一陣，看他怎樣甩鉤、拉鉤、收鉤……看到忘情時，我就會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跟著釣魚人一起抬手擺體、左右比劃。每當他甩上一尾白花花的條子魚時，我就會在心里驚喜地贊嘆一聲……

有一回，釣魚人似乎感覺到我的存在，回頭掃了這邊一眼。我趕緊貓下身，大氣不敢出。在確定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之后，才又從草叢里探出頭來。

一段時間過去，我自信已經(jīng)掌握了劃灘的技巧。但我并不急于動手釣魚，我還要觀察學習一陣子，不做到爛熟于心，決不輕易動手。

因為我必須成功！

3

直到暑假，我才開始行動。

我用竹子制作了一根簡易釣竿，然后去畬田里挖蚯蚓。我想，釣魚人一定也是用蚯蚓做魚餌的……

準備工作全部完成后，我便攜著一應器具迫不及待地趕往雙江河。

太陽剛剛偏西，光線仍然很強，釣魚人還沒來到。我興沖沖走到他日日釣魚的位置，手忙腳亂地將釣鉤穿上蚯蚓，學著他的模樣將釣鉤拋進激流中。

“嗵——”我聽到釣鉤落水的聲音。

然而，當我興奮地劃動釣鉤時，問題出來了：釣鉤怎么也劃不動！任憑我左劃右劃，前撥后撥，它硬是紋絲不動！

我放下釣竿，走到釣鉤入水處，用手去探摸。原來，釣鉤一落水便嵌進了石縫里，并且隨著水流的沖擊越嵌越深。我只好翻開石塊，費勁地將釣鉤取出來。釣鉤上的蚯蚓早已被河水沖脫了。

我以為這純屬意外，便將釣鉤重新穿上蚯蚓，再次拋入激流中。

釣鉤終于能劃動了。我大喜，抖著手兒連連劃起來，一邊劃一邊在心里說：

“魚兒呀魚兒，快快來咬鉤吧，我太需要你們來證明我了?！?/p>

我甚至看到了泥鰍艷羨的目光在眼前飄移……

可是沒多久，釣鉤又嵌進了石縫里。

難道位置不對？我前后左右轉(zhuǎn)了一圈，確定位置沒錯。

這就奇怪了，明明是釣魚人的位置，明明他能自如地劃動，為何我就不行了？難道還有什么秘訣我沒有掌握？觀察了這么久，他的一招一式我早已千番模擬爛熟于心了呀！我不相信這里邊還有什么奧妙。

仿佛在跟誰比拼似的，整個下午，我不停地將釣鉤拋來甩去、左旋右劃，然而就是不能好好劃動釣鉤，更別說釣到魚了。

看事容易做事難！我精疲力竭地癱坐在浪灘邊……

太陽就要西沉，夕暉堆積在山嶺上，將雙江河映襯得流霞溢彩。霞光迷亂處，數(shù)不清的魚兒躍出水面，爭相撒歡。

釣魚人來了。他瞥了一眼垂頭喪氣的我，以及丟棄一旁的釣竿、空空如也的魚簍，微微一笑，什么話也不說，徑直下河，穿鉤甩釣地忙乎起來。

也真是奇了，他一出現(xiàn)，便能使釣線和釣鉤拋揮如虹，使魚兒在空中飄飄如月，與落霞長天相映成趣、渾然一體。我被他嫻熟的釣技和眼前圖畫般的美景深深吸引了，竟然忘記了先前的笨拙與煩惱。

4

我學習劃灘的事情終于被泥鰍知道了。

泥鰍來找我，一見面就給了我一下，嗔怪道：“你小子能呀，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不告訴我一聲！一個人獨享，這可不是好朋友的做法哦?！?/p>

“這……”我本來擔心又會被嘲笑，他這樣一說，我反倒無語了。

原來泥鰍也早有學釣魚人劃灘的想法，并為我比他先走一步而羨慕不已。

泥鰍說：“我也準備好了，明天我們一起去，兩個人學，總比一個人要學得全面些，哪怕一人只學了一半，湊起來就是全部?！?/p>

想不到泥鰍這渾小子，竟然能講出這樣的道理來，可見他是用心的。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倆一聯(lián)手，肯定能學到劃灘的本領。這時我已經(jīng)拋棄了獨自學劃灘好在泥鰍面前顯擺的想法，完全轉(zhuǎn)到學會劃灘后的樂趣上來了，并且因為泥鰍的加入而變得信心百倍，前面的挫折和失敗帶來的煩惱已經(jīng)煙消云散。

我也不怕露丑了，我告訴泥鰍：“劃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哦，我偷學了這么久，竟然連一條魚都釣不上來，這里邊肯定還有什么奧妙?！?/p>

泥鰍想了想，說：“我們不要去釣魚人劃灘的地方釣，我們到上面的河灣里釣，看似互不相干，然而我們可以悄悄學他。”

我欣然贊同泥鰍的想法。

泥鰍興奮起來：“想不到啊，劃灘竟然可以釣到這么多魚，比撒網(wǎng)的收獲還要大！我們學會劃灘后，就不用上學了，就可以像那些流浪的釣魚人一樣，扛著釣竿走四方，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要再被大人管了，多快樂、多美好??！”

泥鰍一臉神往……

泥鰍就這德性，無論什么事到他嘴里，一說就歪！怎么可以不上學呢？

我趕緊打住他的話：“那不行，你千萬不能這樣說，讓我爹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況且，這跟上不上學有什么關系？生活是豐富多彩的，我們不可能一輩子只干一件事情……”

泥鰍不耐煩了：“好好好，知道你爹望子成龍，知道你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算我沒說，可以了吧？還講這么多大道理，真掃興！”

泥鰍一邊說話，一邊走人。

第二天，在釣魚人劃灘的上游一處河灣里，探出了兩根土頭土腦的釣竿。釣竿挨得很近，像在密謀著什么。河水流得很緩，像在展覽著什么。陽光四仰八叉地躺在水面上……

釣魚人啊，你是否知道，就在你劃灘的時候，有人卻在釣取你劃灘的秘密？哦，你一定不知道，否則就不會常常將臉朝向這邊露出微笑了。

每當釣魚人將臉轉(zhuǎn)過來時，我們馬上回過臉，裝作什么也沒看見。

5

一連幾天，釣魚人總是滿載而去。我和泥鰍除了釣到幾條灰不溜秋的小魚外，就沒釣到過一條像樣的條子魚；在劃灘技巧上，也沒學到更多的招式。

泥鰍說：“他的釣餌可能不是蚯蚓，要不魚兒怎么老咬他的鉤，不咬我們的？”

他的釣餌不是蚯蚓？這一點我倒沒想過。他的釣餌不是蚯蚓，又是什么呢？

泥鰍說：“他的釣竿是折疊式的，可以折疊起來裝在盒子里帶走的那種。我本來也想買一根，但聽說要很多錢。我沒錢，只好像你一樣做了根土釣竿?！?/p>

我取笑泥鰍：“魚兒不咬你的鉤，不會是嫌你的釣竿土吧？”

“這可難說了。”泥鰍也笑了。他缺了門牙的嘴在陽光下黑黝黝的，有些嚇人。

泥鰍說：“他劃灘很有節(jié)奏，該快時快，該慢時慢?！?/p>

我問泥鰍：“什么時候該快，什么時候該慢呢？”

泥鰍說：“我也不知道??！”他又說，“我們怎么老是釣不到魚？我們的魚是不是都被他釣走了？看來劃灘還真不是那么容易學的，老這樣下去也不行，白費了時間，什么也沒學到。你有什么辦法??？”

我沒好氣地說：“我有什么辦法？我要有辦法早學會了。但，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找他學?！?/p>

泥鰍兩眼直直地盯著我。我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泥鰍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對對對，你說得對，我們干脆直接找他學，我們早就應該找他了。這樣偷偷摸摸能學到什么呀？”

經(jīng)泥鰍這么一說，我也覺得早就應該找人家學了，這么長時間過去，就知道傻傻呆呆偷學。怪不得人家老是偏過頭來沖我們微笑，人家可能早就看穿我們的鬼把戲了，自己還蒙在鼓里呢。

我們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朝釣魚人走去。

釣魚人正忙于拋鉤甩釣，根本不理會我們的到來。

泥鰍沖釣魚人喊道：“喂，你好。”

“你好，有什么事？”釣魚人仍舊背對著我們。

“你如果教我們劃灘，我們可以幫你釣到更多的魚，你信不信？”泥鰍狡黠地沖我眨眼。

我當然明白泥鰍的意思，趕緊在一旁幫腔：“是的，只要你教會我們劃灘，我們釣到的魚可以分一半給你?！?/p>

釣魚人終于轉(zhuǎn)過身來，對我們露出熟悉的微笑?？磥恚邮芪覀兊臈l件了。我和泥鰍會心地一笑。

然而，釣魚人拍拍他的魚簍，說：“我只有這么一只魚簍，魚兒多了也裝不下呀，所以，我不需要釣更多的魚?！?/p>

想不到釣魚人是這種態(tài)度，我和泥鰍一時都語塞了。還是泥鰍反應快，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遞著笑臉接著誘惑釣魚人：“要不，你教我們劃灘，我們以后跟你一起去流浪，幫你扛釣竿、背魚簍，好不好？”

“誰讓你這么說的？我可不去流浪！”我捅了泥鰍一下，小聲地怨道。

“你不去我去！”泥鰍也小聲說道。

釣魚人“哈哈”一笑：“跟我去流浪？那敢情好??！可是，你們小小年紀，不用上學了么？”

為了不讓泥鰍再胡說八道，我趕緊接住釣魚人的話：“對對對，你說得對！我們還要上學，不能去流浪！我們只想跟你學劃灘?！?/p>

“都偷學這么久了，還沒學會么？”釣魚人揶揄道。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我和泥鰍“唰”地臉紅了。

泥鰍卻有點不服氣：“你的釣竿比我們的好，你的魚餌也比我們的香，你天天在這兒劃來劃去的，魚兒都咬你的鉤去了，不咬我們的……”

泥鰍這樣一說，釣魚人便不再言語，只微微地笑著，拉鉤扯線，將釣竿收拾停當，然后就走了。我看見他的魚簍脹鼓鼓的，飄著魚腥味兒的水珠“嗒嗒”地滴了一路。

6

不知怎的，從第二天起，往日劃灘的地方再也見不到釣魚人的蹤影。空曠的浪灘上，只有湍急的浪花一排排、一串串地推搡而去。

斑駁的霞光中，我陡然感覺落寞和惆悵。

泥鰍喃喃地說：“他不來了呢，他釣走了我們的魚！”

我也喃喃地說：“是啊，他不來了，我們再也學不到劃灘的技巧了！”

末了，泥鰍問我：“釣魚人不來了，我們還去釣魚么？”

“干嗎不去？萬一釣魚人來了，我們不就白白失去機會了嗎？”我說。

我和泥鰍仍然扛著釣竿去釣魚。釣魚人不在，我們就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我們模仿著釣魚人的姿勢，在他劃灘的地方放心大膽地拋鉤甩釣。釣魚人把舞臺讓給了我們，我們索性好好表現(xiàn)表現(xiàn)。

遺憾的是，我們?nèi)匀粵]有釣到魚。

不過，在我們心里，釣沒釣到魚似乎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沒有輕言放棄，仍然滿懷希冀地每天去釣魚。釣魚人離開后，我們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不再那么浮躁。

后來我們干脆不劃灘了，劃灘這種方式可能并不適合我們。既然不適合，何必盲目去跟從？明白了這個道理，在釣魚人跟我們再見了若干天之后，我們也要跟釣魚人說再見了。

我和泥鰍都為自己做出這樣偉大的決定而激動不已！

我們離開釣魚人劃灘的地方，去上游一處寧靜的河灣里垂釣。我們甩好釣鉤、擺好釣竿，便在綠草如茵的河灘上玩五子飛和牛角棋。輸了的，便被罰去檢查釣竿、更換釣餌。

淡淡的清風和粉色的陽光在河灘上彌散……

我們的釣竿土頭土腦地探在河面上，沉默地堅守著一段彎彎的少年時光。

一天黃昏，我們正玩得興起，耳畔忽然響起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

“魚兒咬鉤了！”

我愕然驚起，循聲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河的下游匆匆而去……

釣魚人！釣魚人！那個離別多日的釣魚人！

原來釣魚人沒有離開雙江河，而是到更上游的河段劃灘去了。怪不得我總覺得空氣里隱約有他的氣息。

“快看，你的釣線！”泥鰍在我身后大喊。

我忙回頭，只見釣線上的浮標劇烈地抖動起來，很快就沒入了水中，釣竿也開始往水面“嗤嗤”地移動。

我一個箭步跨過去，抓住釣竿，穩(wěn)住身子，勻著力往上扯。“嘩啦——”一尾活蹦亂跳的條子魚被拽出水面……接著，泥鰍的釣竿也往水面“嗤嗤”地移動起來?！皣W啦——”又一尾條子魚被釣了上來……

耐心和堅持終于讓我們喜獲成功！

“我們釣到魚啦！我們不劃灘也釣到魚啦！哈哈……哈哈哈……”

我和泥鰍在河灘上狂喊亂叫，忘乎所以。

7

快樂的夏天即將過去，新學期就要來臨。

一天收釣回家，泥鰍冷不丁在后面扯扯我的衣服：“哎，跟你說個事?！?/p>

“什么事？神秘兮兮的?！蔽液茉尞?，平日說話像炮子筒一樣直來直去的泥鰍為何竟有些扭捏？

“這學期，我不想上學了?！?/p>

“啊？不上學？那你干嗎去？”

泥鰍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我還是想去找那個釣魚人，他還在這條河上，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扛著釣竿跟他去流浪，每天釣魚養(yǎng)活自己，自由自在的，不要再被老師和大人管了……”泥鰍越說越起勁，越說越癡迷。

我大驚：“你瘋了！”

“我沒瘋，我是認真的，我早就有流浪的想法了！”泥鰍的語氣很堅定。

這小子，活見鬼了！“不行，我不同意！”我的語氣也堅定起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好朋友入迷途。

泥鰍略帶驚訝地小聲嘀咕道：“你憑啥不同意？你又不是我爹娘。”

泥鰍這話提醒了我，我趕緊就湯下面：“對了，你應當先問問你爹娘，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才行。”

“哼！”泥鰍忿忿地說，“他們遠在天邊，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那……你總得問問那個釣魚人，看看他愿不愿意帶你走吧？”我一門心思要阻止泥鰍。

“哎，這倒是，明天我就去找他。”泥鰍終于醒悟到自己還是一廂情愿呢。

既然泥鰍如此執(zhí)著，話也說到這份上了，我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但我很不甘心這樣的結(jié)果，提出要陪泥鰍一起去找那個釣魚人。我的想法是去了之后再見機行事，想辦法阻止釣魚人帶泥鰍去流浪。

泥鰍這傻子，竟然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我們不再釣魚，一起找釣魚人去了。

我們各懷心事，一邊走，一邊朝雙江河不停地張望——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迫切地盼望河邊出現(xiàn)釣魚人的身影。

黃昏的雙江河煙霞斑斕，空氣中游移著許多不明飛行物，頻繁撞擊著我們汗津津的額頭。

正當我們將焦灼的目光頻頻投向河邊時，釣魚人卻迎面朝我們走來。

看到我們，他十分驚訝：“你們來干嗎？”

泥鰍很快回過神來，討好釣魚人道：“我不喜歡老待在河邊垂釣，那樣太沒意思了；我喜歡看你劃灘，又新鮮又刺激……”

釣魚人打斷泥鰍的話：“可是，我要走了?！?/p>

泥鰍忙說：“沒關系，你到哪，我就跟你到哪?！?/p>

泥鰍是很能粘人的。

釣魚人抬頭看了看天，然后嘆口氣，將斜挎的魚簍移至胸前，指著魚簍上一個拳頭大的窟窿眼對泥鰍說：“你看，我的魚簍已經(jīng)爛了。”

他又摘下那頂始終不離頭的舊草帽，赫然露出滿頭銀絲——

“你看，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p>

最后，他彎腰挽起褲腳，捏捏膝關節(jié)，臉上現(xiàn)出痛苦的樣子：“還有，我的風濕病又發(fā)作了，一陣陣脹痛，唉……都是劃灘給害的！我要走了，我不再流浪，我要回家了！”

釣魚人說完就丟下我們，一瘸一拐地獨自走進薄暮中。

我和泥鰍一時難以適應這突然的變故，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釣魚人在暮色中越走越遠。

我問泥鰍：“還去流浪么？”

“這個……呃……這個……”泥鰍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8

泥鰍那在杭州的爹回來了。

泥鰍他爹一回來，泥鰍的偉大計劃自然就泡湯了！別看泥鰍平日嘴硬，只要遇上他爹，就乖得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泥鰍他爹是回來給泥鰍辦轉(zhuǎn)學手續(xù)的。泥鰍他爹在杭州做買賣發(fā)了財，要把泥鰍辦到杭州去上學。聽到這個消息，泥鰍興奮得整晚睡不著覺。杭州，那是什么地方？書上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可是人間天堂啊！

泥鰍他爹領著泥鰍專程來我家，跟我爹說了許多客氣話，還送我一包花花綠綠的糖果。泥鰍他爹對我爹說，泥鰍這個暑假跟我在一起，過得很充實，也玩得很開心，他為泥鰍有我這樣的好朋友而高興……

我悄悄問泥鰍：“你不是說要扛著釣竿去流浪的么？”

泥鰍立馬緊張起來：“噓……千萬別說這個，讓我爹聽見了，我不被打死才怪！”

我不依不饒：“這可是你親口說的！不算數(shù)啦？”

“噓……我那是鬧著玩的好么?！蹦圉q的聲調(diào)越來越低。

我故意提高聲調(diào)：“你可真是條善變的泥鰍！”

“嘿嘿，嘿嘿嘿……”泥鰍一邊傻笑，一邊遞著眼神求我住嘴。

哈哈！看到泥鰍低聲下氣的滑稽樣，再對比他平日的神氣勁，我實在憋不住，笑了。并且我還發(fā)現(xiàn)，泥鰍那缺了門牙的嘴也不那么難看了，倒顯出幾分可愛來。

唉……要是時間永遠都停留在夏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