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漢堡的故事

古凈

寂靜的大山里，有一間燈籠形狀的房子，一位年邁的老人戴著老花鏡坐在書桌旁，手里捧著一本藍(lán)色封面的書。突然，他被瞌睡蟲敲了一下腦袋，眼睛一閉，手不由地一松，書砸到了一旁的漢堡上。老人一下子驚醒了，趕緊把書拿開，整理了一下被砸得稍微有點變形的漢堡。

“還好，沒壞沒壞?！彼牢康匦α诵?。

這個漢堡是一位喜歡山中冒險的少年前天送給他的。少年說，他的奶奶就是一位漢堡師，做出的漢堡又美味又好看。

老人笑瞇瞇地把漢堡小心翼翼地放到離床最近的柜子上，他要美美地看著漢堡進入夢鄉(xiāng)。

看著看著，突然，老人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位穿著白色袍子、戴著黑色帽子的人。

“請問你是誰？”老人怯怯地問。

“我是死神，我來是為了通知你，你只剩下三天的壽命了?！?/p>

“哦，不，我一直身體健康，我……”老人難過得語無倫次。

“想一想，在這三天里，你還有哪些需要做的事情，可別留下遺憾?！闭f完，死神化作一股青煙，消失了。

老人悲傷地張了張嘴，他不知道此時此刻應(yīng)該說些什么。

老人決定把漢堡吃掉。

他學(xué)著西方的禮儀，用木頭做了刀叉，還特地煎了一塊豬排，又從地窖里拿出釀了一年的葡萄酒。

他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他把左手和右手當(dāng)成朋友，無聊時，就和左手右手聊天。

現(xiàn)在，他對著左手說：“我們吃掉漢堡吧?！?/p>

他又對著右手說：“一定很美味哦?！?/p>

說完，他就將整個漢堡都塞進了嘴里，都沒有嘗到漢堡的味道。

“救命啊。”突然，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老人皺了皺眉，左看看，右看看，四周并沒有人。

“救命啊。”聲音再次響起。

老人走到門口，把腦袋伸出去，左看看，右看看，還是沒有人。

“是誰在喊救命？”

“是我呀。”聲音更加虛弱了，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你在哪呢？”老人又問。

“我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我什么也看不見。”那個聲音帶著一點點的哭腔，奶聲奶氣，像是一個小孩，“我聽見了打鼓聲，還有很重的呼呼聲?！?/p>

老人打開門，繞著自己的房子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半個人影。

“這個地方又黑又熱，我不要待在這兒！我才剛出生，還沒有好好看這個世界呢?！?/p>

“孩子，你剛出生怎么就會說話呢？”

“我們蜉蝣一出生就會說話。不過，我們只有一天的生命?！?/p>

“你是怎么跑到這個又黑又熱的地方的？”

“我……我就睡了一個覺，然后就掉進來了。”

“你在哪里睡覺？”

“有一座漢堡城，我就住那里?！?/p>

漢堡？老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又聯(lián)想到蜉蝣說的打鼓聲，整個人都不好了：“難道你掉進了我的胃里？”

“我會不會死掉？”

“可能會?！?/p>

“死，會不會痛？”

“可能會?！?/p>

“我還有機會出來嗎？”

“可能會……”老人突然眨眨眼，重新說道，“可能不會……”

“在我死之前，你能跟我說說外面的世界嗎？”蜉蝣可憐地說。

“我已經(jīng)好久沒出過大山了。不過，我年輕的時候，還是看過外面的世界的，嘿嘿?！崩先苏f著，臉上浮現(xiàn)了笑意，“小蜉蝣，就算你從我胃里跑出來，也飛不出這個大山，你又何必知道呢？”

“我好奇啊。”

“我年輕的時候也好奇。所以，我離開了住在大山里的爸爸媽媽，去了大城市。我在那里當(dāng)服務(wù)員。后來，我認(rèn)識了一位做漢堡的姑娘?！闭f到這，老人的眼睛彎得像月牙。

“嗯，然后呢……”

老人的笑一點一點凝固在嘴邊，他緩緩地講了關(guān)于他的故事。

他記得當(dāng)年背井離鄉(xiāng)，好不容易面試通過，進了一家漢堡店。店長嫌他又土又沒文化，所以只給他最低等的工作，那就是洗盤子。

店長是一位脾氣暴躁的女人，她總是趾高氣揚地穿著高跟鞋在他身邊來回走過，時不時，就皺著眉頭破口大罵：“笨蛋！盤子洗得一點都不干凈！”

“對不起。”他低著頭，把洗好的盤子再洗一遍。

“這點小事都干不好，明天就不要再來上班了。”

“對不起?！?/p>

他把頭低得更低了。那是一個寒風(fēng)凜冽的冬天啊，他的手泡在水里，又紅又腫。但是，他需要這一份工作。

漢堡店的生意越來越好，他有洗不完的盤子，而店長對他的要求也越來越高。

有一次，他一不留神把一個盤子摔碎了，店長直接給了他一個耳光：“明天你不用來上班了，我們漢堡店不需要你這種笨蛋！”

他跪在地上，拼命地求著店長。

可是店長無動于衷。這時，一位年輕的女孩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她的手上還拿著一個熱乎乎的漢堡。

“店長，他摔壞的盤子，從我的工錢里扣，你就別為難他了?！迸⑿Φ妹佳蹚潖潱墒堑昀餄h堡做得最好的西點師，這個面子，店長總是要給的。

“這個漢堡，送你?！迸咽掷餆岷鹾醯臐h堡放進他冰冷的手心，他咽了咽口水，卻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把漢堡塞進了胸口。

每天，他都在后門口洗盤子。他多想去一次廚房，對那個女孩說一聲“謝謝”。

可是，每次店長都不給他靠近廚房的機會，理由很簡單：他一個洗盤子的，不配。

很快就要到除夕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把盤子洗好，然后偷偷地走進了后廚。他看見了正在忙碌中的女孩，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謝”，店長就在他身后出現(xiàn)了。店長拎著他的后領(lǐng)，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了出來。

“你被開除了！”店長喊道。

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還在忙碌的女孩的背影，囁了囁嘴，好像在說：“謝謝！”

這次，沒有人可以幫他了。

背著一個大背包，他回到了大山里。

爸爸媽媽一見到他，心疼地掉下了眼淚。

就在那一刻，他決定，再也不出大山了。只是……他一直沒能跟女孩說一聲“謝謝”。

蜉蝣聽完老人的故事，說：“真遺憾啊?！?/p>

“謝謝你這么耐心地聽完我的故事?！崩先说哪樕细‖F(xiàn)出一絲輕松。

“如果我能從這里出去，我一定幫你對那女孩說聲‘謝謝?！?/p>

老人笑了笑。命運就像在跟他開玩笑，只給了他三天的時間，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一天了。他長住在山上，腿腳早已不便，若現(xiàn)在離開大山，相信他還沒走到城里，就死在了半路上。

如果，用他僅剩的時間，讓蜉蝣看一看這個世界，豈不更好？

于是，他喚來了死神。

死神仍然黑著一張臉：“你真的愿意現(xiàn)在就離開這個世界？”

“對。我離開后，希望能讓蜉蝣出來看看這個世界?！?/p>

“你考慮清楚了？”

老人點點頭。

“好吧?！彼郎駸o奈地說。

老人笑著閉上了眼睛。

當(dāng)太陽冉冉升起時，蜉蝣看到了一線光明，它出來了，它竟然從老人的身體里出來了。

它舒展了一下翅膀，飛到老人的鼻尖上：“朋友，你醒醒，我出來了，我真的出來了！”

老人沒有回答它。

蜉蝣又喊道：“朋友……”

它終于明白，它的朋友已經(jīng)去了天國。

它要送給老人一個最尊貴的禮物。

它要飛過大山，飛去老人曾經(jīng)說過的那家漢堡店，它要找到那位姑娘，替老人對她說聲“謝謝”。

蜉蝣拼命地飛啊飛啊。終于，它看到了一家漢堡店，那家店就開在大山的腳下。

它飛進了店里，看到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她笑瞇瞇地正在烤箱旁烤著什么。這時，晚霞滿天，蜉蝣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它傷心地大哭了起來。

老奶奶轉(zhuǎn)過身，蜉蝣大吃一驚，這是一位眼睛瞎了的奶奶啊，可是她的耳朵卻很靈敏，她問道：“誰在哭啊？”

蜉蝣傷心地說：“是我啊，我的‘謝謝還沒送出去呢?！?/p>

蜉蝣一五一十地把老人的故事說給老奶奶聽。

半晌，老奶奶緩緩地說：“你的‘謝謝已經(jīng)送到了，因為——我就是那個女孩?！?/p>

蜉蝣松了一口氣，露出了這一生最燦爛的微笑。

最后，蜉蝣在空中飛舞延續(xù)后代，完成了它朝生暮死的一生。

它的身體輕飄飄地落在一棵大樹上，一滴樹膠滑過，將它的身體凝固成琥珀。

有一天，那位曾經(jīng)送漢堡給老人的冒險青年，把這一顆琥珀帶回了家，做成了項鏈，戴在了他妻子的脖子上。

他的妻子繼承了老奶奶的手藝，做出的漢堡又香又甜。

就像，老人舍不得吃的那個漢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