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文化與竹在佛寺景觀中的情感效應(yīng)

葉佳雯 田詩韻

竹在中國文化中有著重要的地位和意義，是東方文化的象征，為世界所熟知。中國最早在舊石器時期（距今約250萬年～距今約1萬年）[1]就有用竹的習(xí)慣，距今不少于19.5萬年，且竹在佛寺景觀中的運用和意境營造古來有之，只有通過對傳統(tǒng)和現(xiàn)有竹文化的研究，才能更好地在佛教景觀中創(chuàng)新對竹的運用。

1 植物與景觀意境的營造

不同的景觀場景會對人的生理、心理等各方面產(chǎn)生不同的情感效應(yīng)，這便有了園林設(shè)計中對意境的追求，佛經(jīng)曰“能知是智，所知是境，智來冥境，得玄即真”，說的正是景觀中的意境。而植物因其特有的擬人化文化內(nèi)涵，常被用作在特定主題提升和展現(xiàn)不同的園林意境，起到情感共鳴的作用[2]。杜甫的《游修覺寺》“野寺江天豁，山扉花竹幽。詩應(yīng)有神助，吾得及春游”，就很好地表達(dá)了良好的植物景觀營造對人心靈的啟發(fā)。

1. 潭柘寺

2. 紅螺寺竹徑

在佛寺景觀的營建中，植物常因其形態(tài)、色彩等特征，給人以佛理的啟迪和佛性的熏陶，或被人賦予特殊精神內(nèi)涵，如象征高尚脫俗的玉蘭、象征仙道自況的梅花、象征外直心無的竹等，而被選種于佛寺園林中。

2 竹的情感效應(yīng)

2.1 竹文化

竹無香少花，無牡丹之雍容，無松柏之偉岸，亦無桃李之美艷，蘭花之動人，但卻早已融于人們生活之中，如竹簡、竹筏、竹席等竹制品已使用千年，在園林造景中也極為常用。有關(guān)竹的典故如數(shù)家珍，如孝順竹、湘妃竹等。貴州的布依族、廣西的彝族等有著對竹的神話崇拜，四川金沙江畔的藏族、廣西隆林的倫佬族等認(rèn)為竹具有超人的神奇力量。

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受中庸等思想影響，講求的虛心謙和、高風(fēng)亮節(jié)、堅貞不屈、孝道等方面都在竹中空、有節(jié)、挺拔凌云、不畏霜雪等特征中得以體現(xiàn)，因此，竹常被人格化，且易讓人產(chǎn)生相關(guān)聯(lián)想。如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亦載：“……綠竹猗猗。瞻彼淇奧，綠竹青青?！碧拼蹙S的《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碧拼鸥τ小熬G竹半含笑，新梢才出墻”的詩句。白居易《養(yǎng)竹記》中稱贊竹曰“竹似賢、性直”等。北宋蘇軾愛竹亦愛畫竹，他曾在《綠竹筠》中詠道：“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被后人稱之為愛竹的典范。清代鄭板橋一生只畫蘭、竹、石，并稱贊竹“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fēng)”，可見其對竹展現(xiàn)出的文化內(nèi)涵的認(rèn)同。

2.2 竹的佛化

竹與佛的關(guān)系緊密，小乘佛教中的《二十八佛誕生記》中有釋迦牟尼彎鉤刺竹升佛的記載；《大唐西域記》中有佛祖在“竹林精舍”說道的記載；普陀山正是因為盛傳觀音曾在山中的紫竹林修道而成為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并且因形象神似而得名的佛肚竹和羅漢竹；僧人手中捏出的方竹等，都展現(xiàn)了竹與佛教的密切聯(lián)系。

在佛教教義中，竹節(jié)間的空心被喻為佛家所言的“空”和“心無”的形象[3]?！帮L(fēng)來疏竹，風(fēng)過而竹不留聲……故君子事來而心始現(xiàn)，事去而心隨空?！闭绶鸺宜f的“象由心生，象隨心滅”，提醒人們“一切皆空”，不必過度介懷，而微風(fēng)拂動竹葉摩擦所發(fā)出的颯颯聲,又仿佛是神靈的信號[4]，充滿禪意?！爸耧L(fēng)聲若雨，山蟲聽似蟬（禪）”，竹在風(fēng)雨時和著梵音共譜無言無相的靜曲，此曲或蕭瑟、或清遠(yuǎn)，與人產(chǎn)生共鳴，身處其境，更有被稱為“竹林天籟”。佛教中參禪需靜心，心靜之時，體會這自然中千萬種音響組構(gòu)的樂曲，此時琴音、鐘聲、梵音、竹聲合奏出的天籟之音，也便充滿禪趣。每當(dāng)下雨時分，雨滴落在竹葉上發(fā)出的瑟瑟聲，格外引人入勝，遁入禪境。中國古典園林中的楹聯(lián)常由心靈的感悟而印證眼前之物，同時又讓后人來這閱之便能體會其深意，從而達(dá)到感同身受的共鳴。如杭州云棲寺楹聯(lián)：“身比閑云，月影溪光堪證性；心同流水，松聲竹聲共玄機(jī)”中就表達(dá)了竹聲給人帶來的意境。

4. 雙泉禪院竹與泉

5. 國清寺竹與影

常有文人用竹來表達(dá)禪理、禪境，如蘇軾《器之好談禪不喜游山山中筍出戲語器之可同參玉版長老作此詩》中寫道：“叢林真百丈，法嗣有橫枝。不怕石頭路，來參玉版師。聊憑柏樹子，與問籜龍兒。瓦礫猶能說，此君那不知”，全詩將竹與佛門相喻，充分表達(dá)了竹與佛法間的密切關(guān)系。唐代王維畫的《祗園弟子像》借“雪中叢竹”弘揚“絕世寂滅”的佛旨[5]。僧肇大師曾言：“青青翠竹，盡是法身”，可見竹的佛文化意蘊之厚。當(dāng)你置身于一個園林中卻聽不懂它的話語聲，也許你的心情會因此而變得不快，而竹所帶來的文化、意境感受在幾千年歷史沉淀中已深入骨髓，使人在景觀中見竹便進(jìn)入無盡的意境空間。因此，佛寺景觀設(shè)計中常以竹來提升其禪境。

3 竹在佛寺景觀中的情感效應(yīng)

3.1 竹林

我國許多山林寺廟都建于山間竹林之中，如北京的潭柘寺（圖1），在金大定十年便有了“竹林禪寺”之名；北京紅螺寺內(nèi)的黃槽竹距今已有630多年，其所在的“御竹林”現(xiàn)是紅螺寺“三絕景”之一[6]，此外還有靈竹山的東林寺、普陀山的紫竹林禪寺、寧波天童寺的毛竹林等。

《園冶》中言“林皋延佇，相緣竹樹蕭森；城市喧卑，必?fù)窬余忛e逸。高原極望，遠(yuǎn)抽環(huán)屏。”在寺廟中，或是修行，或是想要找回內(nèi)心的那份純凈，便都需要遠(yuǎn)隔塵世，竹林不僅可以過濾噪音，還可以營造出一種靜謐幽深的環(huán)境，從而給人以神性的啟迪、精神的慰藉和陶冶于廣褒自然的樂趣[7]，在身心放輕松的情況下進(jìn)入一種空靈的境界。清代吳景果有詩《紅螺寺竹下作》贊紅螺寺御竹林曰:“結(jié)根靈谷喜幽邃，藏風(fēng)聚氣喜蕃滋……想見此竹繁盛日，綠云蒼雪連諸天”。詩中不僅體現(xiàn)出他對竹林的喜愛，同時也道出了大片的竹林在景觀造境中營造出的幽邃的氛圍（圖2）。所謂“深山藏古剎”，就是將瓊臺仙閣隱于峰巒疊嶂之中，借崇山秀水和古木修竹展現(xiàn)山林野趣，襯托出寺廟莊嚴(yán)肅穆之感，同時增添宗教的神秘感。

3.2 竹徑

竹徑常給人以“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之感。如霍家庵的竹徑，一條窄而細(xì)長的路，地面整齊的石板邊冒出綠色的苔蘚，漫步其中，似乎能聽到兩側(cè)竹葉隨風(fēng)輕輕落地的聲音，又給這個小小的空間增添了一絲靜謐和禪意。佛寺中的甬道、香道等也常以列植和群植竹來引導(dǎo)香客從“塵世”通向“凈土”的過渡[8]。寧波天童寺，在佛寺入口處有人工設(shè)計而成的曲折香道，種植大量的松、竹（圖3），形成“未入天童心先靜，松竹廿里引人行”的景觀。竹配上素雅的瓦、墻，與歲月的苔蘚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色彩淡雅的水墨畫，給人以恬靜、清新的感覺。碧云寺從山門到天王殿兩側(cè)低于臺階的綠地中片植大量早園竹，瀟灑飄逸的竹林，郁郁蔥蔥，極富詩意。法雨禪寺從山門向下走，兩側(cè)成列種植四季長青的竹柏，寓意佛寺香火不斷[9]。

3.3 竹景

唐代白居易在《池上閑詠》中有云：“高軒面曲水，修竹慰愁顏”?？梢?園中的水與竹似乎是不可或缺的造園兩要素。如明代程敏政在《月河梵院記》中記載：“月河梵院……接竹以溜泉……凡亭屋臺池四圍皆編竹為藩，潔曲相通……亭東隙地植竹數(shù)挺，曰‘竹塢’[10]，展現(xiàn)了古典園林中運用竹與水共同營造景觀意境的運用。水與竹在佛寺中的運用也十分廣泛，如普陀山雙泉禪院中，在一組泉石景觀與邊上的竹影、蘭幽、楓香共同構(gòu)成一個景觀點，竹影映于水中，動靜結(jié)合，融萬千禪意于尺寸，水聲、竹聲交錯，時有時無，讓人沉思，面壁念禪，參悟時間與生命的奧秘，達(dá)到身心“輕安”、觀照“明凈”的效果，領(lǐng)悟人生的真諦（圖4）[11]。同時水與竹形成對比，置身其中，頗有一種“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悠閑和舒暢，令人心曠神怡。

6. 潭柘寺紙窗竹影

清代蔣和《寫竹雜記》說：“樹石布置，需疏密相間，虛實相生,乃得畫理。”竹景觀空間中的營造需要疏密、虛實相宜，佛寺園林的空間營造也是如此，正如同宗教中似實而虛，若即若離的思想境界。西漢王吉在其《詠竹》中這樣描述過,竹影婆娑迷離、玲瓏搖曳之間，日月變幻，自然成趣，可見其妙。在佛寺景觀中竹影的運用常給人以空靈、神秘、虛無的意境感受。如國清寺內(nèi)墻與屋之間的竹，印記斑駁的黃色院墻和綠色的竹以及隨風(fēng)而動的竹影融為一體，成為一幅無應(yīng)無變的畫圖（圖5），講訴著歲月，傳遞著沉淀，充滿無盡禪意；又如潭柘寺院屋外種竹（圖6），陽光下斑駁變幻的竹影映于佛墻之上，屋內(nèi)靜坐，竹影透過窗在風(fēng)中擺動，竹影搖曳間給人一種似是而非的變幻之感，也正如佛家所說的“虛無”變幻。

4 總結(jié)

佛寺景觀作為具有展現(xiàn)特殊宗教文化需求的景觀場所，有其特殊的景觀意境營造需求。竹因其幾千年來在中國文化中給國人留下的文化印記和其深刻的禪意展現(xiàn)，在佛寺景觀中被廣泛應(yīng)用做提升景觀禪境，引導(dǎo)情感共鳴，如竹林的空靈與幽深，竹徑的靜謐與通幽，竹景的虛無與變換，這些良好的竹景觀營造效果為僧人參禪和游客悟道提供了良好的佛教寺廟景觀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