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歲女孩的人際困境

文/陳露 編輯/南溪

小倩，1米72，高挑白皙，身材婀娜，美國常春藤名校的留學生，功課全A。父親是著名大學的教授，母親是大學的行政管理人員。得天獨厚的自身條件、書香門第的家世背景都掩蓋不了這個漂亮女孩內(nèi)心的彷徨和無助。

小倩說，她畢業(yè)后想回國發(fā)展，但是父母覺得她已經(jīng)在美國有一個很扎實的基礎(chǔ)了，為什么不繼續(xù)讀碩士深造。而小倩說：“我只想回家多陪陪父母。爸爸上班很忙，媽媽一個人在家很孤單。媽媽嘴上說不用管她，我只需要好好學習就行。但是會在凌晨連發(fā)300條微信語音告訴她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甚至一度小倩抑郁得就想回家。后來，在咨詢師的幫助下，暫時渡過了難關(guān)?，F(xiàn)在面臨畢業(yè)，又產(chǎn)生了沖突。

媽媽在孩子回國休假期間，又自作主張地幫她報了一個GRE（美國研究生入學考試）的沖刺班，可以為她繼續(xù)深造做準備。雖然不是她的興趣所在，但她又不敢忤逆媽媽，就逼著自己讀，白天上課、晚上需要背誦幾千個單詞和專業(yè)性文章，頭發(fā)一把一把地掉，苦不堪言?？毂罎⒌臅r候，只能在家里摔鍋砸碗地發(fā)泄情緒，說“我都是為了你們而讀?！备改竻s覺得，女兒瘋了，這都是為她以后而考慮，怎么是為父母讀。

小倩說，她的母親是相夫教子型，工作中沒有太多的野心和追求，她所有的興趣都在小倩身上?！鞍职质枪ぷ骺瘢瑥男〉酱?，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和媽媽在一起的，我做很多事都必須看媽媽的臉色，不能隨心所欲。在媽媽面前，我必須要偽裝很乖，她想讓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總是想我怎么做才可以不讓媽媽生氣、傷心。我要時時刻刻觀察媽媽的臉色，否則，媽媽會很不高興，而她不高興，我就會難受?！?/p>

顯然，她的情緒狀態(tài)與媽媽的情緒狀態(tài)高度融合。臨床當中，這樣的孩子叫做父母的觀察者，父母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他們的視線。他們痛苦著媽媽的痛苦。這種類似情緒共生的狀態(tài)，會讓彼此的情緒相互影響。媽媽把23歲的女孩依然當成是八九歲的孩子去安排她的事情，造成小倩很大的情緒困擾，小倩因而大發(fā)脾氣，反而會引發(fā)媽媽的高度焦慮，更加覺得她該對幼稚、不成熟的小倩負責，如此形成惡性循環(huán)。因為，沒有情緒界限，母女之間你影響著我、我影響著你，造成兩敗俱傷的局面。

咨詢師問小倩：“你已經(jīng)23歲了，是否可以心平氣和地和媽媽說，你有自己的想法，以后的事情，由你自己安排?！毙≠徽f：“不行的，我媽媽要傷心的?！毙≠灰埠苡幸馑?，一方面，她很反感媽媽幫她做主；另一方面，她又擔心她的拒絕會傷害媽媽。可是，她違背自己的意愿，壓抑到極致的總爆發(fā)卻像利劍一樣更會刺痛母親。

一

如何解釋小倩和媽媽的這種互動關(guān)系？依戀理論認為，這是母親和孩子的不安全依戀造成的。什么是依戀？依戀是人對生活中特定人物的一種強烈而深刻的情感聯(lián)結(jié)，與這個人交往帶來愉快體驗，面臨壓力時會從這個人處得到安慰。母親如何養(yǎng)育孩子的方式，造就了孩子是安全型的依戀，還是不安全型的依戀類型。

從小，媽媽對小倩的養(yǎng)育方式是過度保護，為孩子打理好一切，只要孩子服從就行了。這樣的孩子學到的是他們需求的適當性必須得到父母的認可。這樣帶來的結(jié)果是，隨著時間的增長，孩子發(fā)現(xiàn)越來越難知道他們自己的真實感受和需要，因為他們的感受相比于媽媽來說，媽媽的感受更重要。媽媽的不高興、不同意，或者不回應孩子的需要，會讓他們對自己有這樣的需求產(chǎn)生困惑和羞愧，這樣的孩子會懷疑自己有這樣的需求是否合適，并且為自己有這樣的需求而感覺不好，形成焦慮型依戀類型。

焦慮型依戀的孩子緊緊依賴她的母親；母親入侵式的行為傳遞了這個世界很危險的信息——“你是不行的，你需要我去控制它”。

所以，這樣的孩子常常會有抑郁和焦慮的困擾，因為他們習慣性地屈從于他人的要求并且非常努力地取悅于他人。因為，“如果不這樣做，媽媽會不高興。”

依戀理論創(chuàng)始人，著名心理學家鮑比認為，在關(guān)系中一個人與他人的互動模式塑造了一個人對自我和他人的期待，這些期待反過來影響個體在關(guān)系中的行為表現(xiàn)，這些模式持續(xù)存在并影響人生全程。

這種從小養(yǎng)成的與母親的互動模式，讓小倩覺得自己是不能夠為自己做主的。一方面認為自己沒有能力，萬一決定是錯的，她更擔心媽媽接受不了。另一方面，她也依賴媽媽的決定。這樣，媽媽也高興，她也省心省力。這樣年復一年地過去了以后，當媽媽也覺得需要她能夠為自己承擔的時候，可是她并沒有做好準備。于是媽媽也就繼續(xù)越廚代庖。因為媽媽覺得她的放手，只會讓孩子更糟糕。媽媽的理論是：“你有能力，我就放手；你沒有能力，我當然為你考慮，我不忍心看著你走彎路?！庇谑?，媽媽被訓練得越來越能干，孩子越來越?jīng)]有能力為自己做主。

但是，成長的力量又讓長大了的孩子有抵抗媽媽入侵的需要，但是孩子沒有被訓練過如何有效地表達自己的需求，也沒有相應的成功經(jīng)驗，這些都會讓媽媽萬般不放心。

人的成長需要實踐，從不會到會，需要經(jīng)歷挫折、失敗，然后走向成功，形成自己真正的能力。但是，媽媽對孩子的“嘗試”有種深深的恐懼以及災難化的思考，這種恐懼阻止了媽媽的放手，阻擋了孩子實踐并承擔后果的腳步。母女關(guān)系就這樣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僵在那里，孩子就永遠無法發(fā)展一個年輕人該有的能力。

當咨詢師問小倩，是否還想繼續(xù)這樣下去。小倩說：“要改大家一起改?。∥矣挚刂撇蛔∥覌寢?。她生氣的時候，我是拗不過她的?！蹦贻p人的特點就是獨立與依賴的并存。即使想要改變，也要講究公平。有本書叫做《晚熟時代》，不知道什么時候起，90后、00后人長得越來越高，心智卻有些與年齡不符的“幼稚”。也許，在父母過度保護的溫床里，想要培養(yǎng)一個獨立自主、有個性、有擔當?shù)哪贻p人變得如此的不容易。

二

歐文·亞融說，所有的情緒困擾都來自于人際關(guān)系的沖突。小倩抑郁了，抑郁癥狀的一個悖論式的好處就是邀請心理咨詢師的介入，借助外力幫助她改善和母親的共生與糾纏。咨詢師需要做的就是賦予年輕人支持和力量，促進年輕人以一種更加成熟和有序的方式表達對母親入侵式的不滿，同時，不能讓父母感到受指責。

小倩回去嘗試與母親溝通：“媽媽，你希望我做的事情，可能不是我想要的。請給你給我點時間，讓我自己安排我的事情?！眿寢屵€是如往常一樣以排山倒海般的表達方式碾壓過來，這次，小倩沒有逃開，也沒有立即反應回去，而是靜靜地聽著。等母親累了，小倩說：“媽媽，你辛苦了。我也知道你愛我，但是，我還是希望我能安排我的事情?！彪m然，小倩說，她的心一直狂跳不已，但是她答應咨詢師要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那是她的回家作業(yè)。

母親顯然還不太能接受小倩的回答，訴說種種為她好的理由。小倩說：“謝謝媽媽，你的話，我都聽見了。我知道你為我好。你說了這么多，挺累的，我們大家都休息一下，我們下次再說好嗎？謝謝你?！毙≠晦D(zhuǎn)身離開，母親這次卻沒有追趕。小倩說，當晚，她感覺很輕松，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她感覺母親的情緒有些變化。

人的相互影響性告訴我們，當小倩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也會帶來母親的相應的變化。雖然，即使母親不完全認同孩子的觀點，但是母親會感覺放松，因為孩子在以一種直接坦誠的方式表達沖突，而不再用極端情緒的宣泄，或者甩臉色、扭頭走開等。小倩覺得自己在克制、壓抑，對方卻覺得有很大壓力的方式來表達。

當孩子從母親那里接收到情緒的接納和轉(zhuǎn)變，就改變了原先對于父母的負性期待，他們的互動也顯得更為安全，逐漸形成關(guān)系中更加自信的自我。

作為小倩，雖是23歲的成年人，但是長期與母親的關(guān)系中她一直處在依賴跟自主的沖突；屈從和控制的沖突；渴望照顧和自我照顧的沖突。但是，這些都是發(fā)展性的問題，這是一個可以解決的問題。

一個青年，要發(fā)展自主性和對自己的認同，要經(jīng)歷錯誤的起步、徒勞無功的過程，以及處理荷爾蒙的風暴所帶來的激烈的情緒起伏，這些都是人格發(fā)展的自然過程。

同樣，小倩也要相信，她的母親更有力量去接受她的成長和對母親的拒絕，也允許母親因為她的成長所帶來的變化可能會有些失落，但這部分失落是母親需要自己去調(diào)整和處理的。學會承擔自己的失望，并對自己的情緒負責，是每一個成年人的功課，這是另外一個人所代替不了的任務(wù)。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何在關(guān)系的困境里，去看到自己可以調(diào)整的一部分，并作出改變。

如果一個人進入成年期，帶著一份強烈的自尊，有能力處理人際關(guān)系，能做到一致性的溝通，敢冒風險，并敢于承擔后果，那么，她將成為更加獨立、成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