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琛
唐代著名詩人李賀號稱“詩鬼”,與“詩仙”李白、“詩圣”杜甫以及“詩佛”王維齊名。其著名詩篇,如《雁門太守行》《李憑箜篌引》等流傳千古,至今膾炙人口。但就是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在科舉制盛行的唐代,卻終生不能考進士,這是為什么呢?事情還得從古代的避諱制度說起。
所謂避諱,就是不直接稱君主或尊長的名字,凡遇到與君主、尊長名字相同的字,便采用一定的辦法進行避諱。歷代避諱的方法大致有以下幾種:
一是改字。古代人凡遇到與君主或尊長名字相同的字,即改用同義字或近義字。這種方法的使用最為普遍。如漢高祖名邦,即改“邦”為“國”;漢文帝名恒,改“恒”為“?!?漢景帝名啟,改“啟”為“開”;漢武帝名徹,改“徹”為“通”;唐太宗名世民,改“世”為“系”、改“民”為“人”;唐高宗名治,改“治”為“理”;清圣祖名玄燁,改“玄”為“元”、改“燁”為“煜”等。這是避君諱。除避君諱外,古人還要避家諱。如淮南王劉安之父名長,劉安便改“長”為“修”;蘇軾祖父名序,蘇洵改“序”為“引”,蘇軾又改“序”為“敘”等。
也有不取同義詞或近義詞而直接改為“同”者。如《史記·趙世家》記:“(趙)襄子懼,乃夜使相張孟同私于韓、魏。”《史記索隱》注:“按《戰(zhàn)國策》作張孟談。談者,遷父之名,遷例改為‘同?!边@就是說,司馬遷凡遇到與自己父親司馬談名字相同的字,即一律改為“同”。
二是改音。這種方法用得較少。如秦始皇姓嬴名政,人們?yōu)榉琅c“政”同音,便讀“正”為平聲,音zhēng,于是夏歷的正月便讀為zhēng月。又如孔子姓孔名丘,古代的讀書人在讀到孔子名字的時候,也往往要回避“丘”字的讀音,而讀“姓孔名某”。
三是缺筆。即遇到該避諱的字少寫一筆。如將孔丘的“丘”字寫成“”,李世民的“世”字寫成“”,宋真宗趙恒的“恒”字寫成“”,玄燁(康熙)的“玄”字寫成“”,弘歷(乾隆)的“弘”字寫成“”,“歷”寫成“”等。
四是空字。如唐代避李世民諱,便將徐世勣改為徐勣,將王世充改為王充等。
上古不諱嫌名,對于音同或音近而形不相同的字可以不避。三國以后,嫌名也要避了。隋文帝楊堅父名忠,便改“侍中”之官為“內史”。甚至自己的官職名稱也不能與祖諱相犯。如父、祖名“中”便不能做“中書令”,父、祖名“尚”便不能在尚書省任職,父、祖名“揚”的便不能做揚州太守,父、祖名“華”便不能任華陰縣令等。如有隱瞞,一經(jīng)查出,就要受處分。而李賀的父親名晉肅,因進士的“進”與“晉”同音,依當時的避諱制度,當然也就不能考進士了。所以在唐憲宗元和五年(公元810年),21歲的李賀參加完河南府試并以優(yōu)異成績準備赴京參加進士考試時,排擠他的人便以“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為由,使他無法應試,從而堵塞了他的仕進之路。雖然大文豪韓愈為之辯解,也無濟于事,可見唐代避諱制度之嚴。此后,李賀便只能做一些卑微的小官,心情抑郁,27歲便英年早逝,成為中國避諱制度的犧牲者。
而避諱制度的危害尚不止于此。避諱還造成了語言上的混亂,從而為后人閱讀古籍帶來了不少麻煩。后人在閱讀某個時代的文章之前,必須先了解當時的避諱制度,然后才能知道某些詞語本來用的字是什么。如韓愈《送李愿歸盤谷序》之“理亂不知”實即“治亂不知”,柳宗元《捕蛇者說》之“觀人風者”實即“觀民風者”,等等。更為嚴重的是,某些朝代所刻古書,為了避當世之諱,竟連古代的一些人名、書名乃至詞語也都改了,令人啼笑皆非。如漢代人的書中將禹的兒子啟改成開,將微子啟改成微子開,將田恒改成田常,將蒯徹改成蒯通,莊助改成嚴助(避漢明帝劉莊諱)。漢樂府中有《昭君怨》等詩,晉代郭茂倩編寫《樂府詩集》時,為避司馬昭諱,便將昭君改成明君(又稱明妃),直到北宋王安石作《明妃曲》時仍沿用。唐人的書中將先秦時期的著作《世本》改為《系本》,將《史通》的作者劉知幾改成劉子玄(避李隆基諱而改稱字)。宋代,甚至連人們常吃的蒸餅,也因避宋仁宗趙禎諱而改稱炊餅,《水滸傳》中武大郎所賣的炊餅實即蒸餅,亦即饅頭。到了清代,則不但將王士禎改成王士正(避雍正帝諱),將劉子玄改成劉子元,而且凡古書中常見的“玄鳥”“玄武”“玄黃”中的“玄”字,也一律改為“元”字。
這些被改過的字,經(jīng)過改朝換代之后,有些又被改了回來,有些則未改。到底哪些是改過的,哪些是沒有改過的,這又成了校勘學上的一大難題。如《離騷》“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其句中的“民”字原本作“人”,有人便以為“人”字是避李世民諱而改,于是又將它恢復成“民”字。殊不知此字唐人并未改過?!峨x騷》中像這類“人”改為“民”、“民”改為“人”的事例很多,有些連專門的校勘學者也難以判定。
古代因為避諱也鬧過一些笑話。如宋代的田登便是一例。據(jù)陸游的《老學庵筆記》載,田登做郡守時,“自諱其名,觸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于是舉州皆謂‘燈為‘火”。他手下的吏人為了報復他,便借上元節(jié)放燈之際,寫出一則“本州依例放火三日”的告示,同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這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俗語的由來。很多人可能以為這是陸游虛構的一則故事,實則田登確有其人,他為官的地方就在宋州,在北宋時名南京,即今天的河南商丘,時當宋徽宗政和年間(1111——1118)。據(jù)宋莊季裕的《雞肋編》說,告示出后,田登即遭言官檢舉而被罷官。
至于有人試圖從避諱的角度去索解古詩創(chuàng)作中的一些現(xiàn)象,如謂屈原之不詠梅與杜甫之不詠海棠,均與其母親的小字有關,則有點兒近乎戲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