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場南北戰(zhàn)爭
——論《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的嗅覺敘事

冉西楚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人的身體具有五種感官——視覺、聽覺、嗅覺、味覺以及觸覺。在文學研究中，視覺研究處于霸權(quán)地位，而后三者往往被學者忽視。1988年，法國著名歷史學家阿蘭·科爾班的《惡臭與芳香：氣味與法國社會想象》(TheFoulandtheFragrant:OdorandtheFrenchSocialImagination)①的英文版本問世。此書獨辟蹊徑，從氣味的角度出發(fā)，分析18-19世紀法國社會和觀念史，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嗅覺沉默。自此，一向處于研究邊緣的嗅覺研究逐漸引發(fā)了學者的興趣。吉姆·杜布尼克(Jim Drobnick)編著的《嗅覺文化讀本》(TheSmellCultureReader)②收錄了從不同角度分析嗅覺的36篇文章。杜布尼克認為嗅覺是文化意義上的，氣味區(qū)分了自我和他者，常隱含著種族歧視、性別歧視、階級歧視和仇外思想。其中道格拉斯的《嗅覺地景》(Smellscape)將風景研究注入嗅覺研究之中，認為正如視覺印象一樣，味道在空間、地點和時間上也有分布的規(guī)律。這篇著作雖只從宏觀意義上研究嗅覺，但其實驗的方式科學，觀點新穎，極具參考價值。德國學者丹妮拉·巴比倫(Daniela Babilon)于2017年出版的《美國文學中的氣味力量：氣味、影響和社會不平等》(ThePowerofSmellinAmericanLiterature：Odor,Affect,andSocialInequality)結(jié)合種族研究、性別研究、酷兒理論、創(chuàng)傷理論等，將氣味和?？碌臋?quán)力結(jié)合在一起，研究美國文學中的氣味主題，其研究涵蓋了麥爾維爾、惠特曼、莫里森、福克納等。在福克納部分，作者通過細讀《八月之光》，論證南方社會的主要群體如何維持他們的性別和種族地位，并揭示了當一個白人女性的行為已經(jīng)暴露了她冒犯的性行為時，她的錯誤是如何轉(zhuǎn)嫁到身邊最親密的美國黑人女性身上的，從中體現(xiàn)背后權(quán)力的運作體系[1]。

比起西方，國內(nèi)在嗅覺方面的研究較為滯后。與嗅覺相關(guān)的論文大多從科學的角度出發(fā)，從文學的角度研究的較少。2012年張世君發(fā)表在《國外文學》的《意識流小說的嗅覺敘事》從嗅覺出發(fā)，分析三部意識流小說——《追憶似水年華》《尤利西斯》《喧嘩與騷動》——嗅覺敘事。作者認為，氣味是意識流小說心理活動的生理誘因之一，貫穿情節(jié)始終；氣味喚起人物與過去經(jīng)驗的記憶；嗅覺敘事包含了特有的倫理隱喻和作家自身的道德批判[2]。其論證豐富，論點新穎，實為佳作。武漢大學的林翠云深受道格拉斯的“嗅覺地景”影響，認為嗅覺激發(fā)了潛意識記憶，為時間和空間提供線索，從主人公的童年、愛情及自我三方面分析，建構(gòu)了主人公的嗅覺地景[3]。

無論是國內(nèi)還是國外，都尚未找到學者對福克納的《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下文簡稱為《獻給》)進行嗅覺敘事方面的研究。正如丹妮拉所說，?？思{是嗅覺大師，擅長用氣味敘事[1]154。在其經(jīng)典短篇《獻給》中最突出的氣味為刺鼻的腐臭，其次便是大量出現(xiàn)的塵封之味以及隱匿在暗部的現(xiàn)代化氣息。這些氣味僅僅是偶然存在的嗎？抑或是有更加深層的含義？本文擬定從隱含敘事、時間和空間、道德傾向三方面來解讀《獻給》中的嗅覺敘事，試圖挖掘作者的隱含意圖。

一、腐臭背后的隱含敘事

《獻給》中最為突出的氣味莫過于腐臭。小說第二節(jié)講到，艾米麗被心上人荷默·伯隆拋棄后，眾人聞到越來越嚴重的臭味，抱怨不已。他們一開始認為是因為黑奴沒有把廚房的衛(wèi)生做好，后來猜測是因為黑奴在院子里打死了一條蛇或一只老鼠。由于不好當著貴婦人的面說她家有難聞的臭味，第二天午夜四人去撒石灰，一兩個星期后，氣味消失了。表面情節(jié)很是簡單，但其中存在不少疑點。敘述者可靠嗎？為什么鎮(zhèn)里的居民沒有懷疑過艾米麗？為什么采取偷偷撒石灰的方式處理這件事？艾米麗和黑奴如何忍受這么強烈的腐臭味？

為了重現(xiàn)腐臭事件，首先需要推算時間、地點和溫度。根據(jù)文中的細節(jié)推測，惡臭事件發(fā)生在19世紀末，艾米麗三十出頭。福克納是密西西比州人，自幼在奧克斯富鎮(zhèn)長大，他所塑造的杰弗生鎮(zhèn)便是家鄉(xiāng)的寫照。文章描述“他們躡手躡腳地潛入草坪，鉆進街道兩邊洋槐樹蔭之中”[4]122。在美國南方城市，洋槐通常在五月初進入花期，七八月樹葉繁茂，秋季衰敗。這里最可能的季節(jié)為夏季七八月。密西西比夏季溫暖潮濕，氣溫多在30攝氏度左右。

人體死亡后，一般經(jīng)過二十四小時左右，開始出現(xiàn)腐敗現(xiàn)象。此時，機體組織中受腐敗細菌的作用分解為簡單的有機物和無機物，從口、鼻、肛門等腔道涌出，產(chǎn)生大量腐敗氣體，使尸體液化失去原形。腐敗最適宜的氣溫是30到40攝氏度[5]。溫度越高，氣溫越濕潤，空氣越流通，腐敗越快。若嘗試重現(xiàn)現(xiàn)場，極可能的情況是：夏季的某個傍晚，荷默·伯隆來到艾米麗家，負責飲食的黑奴根據(jù)艾米麗的命令，把砒霜放進荷默的食物中將他毒死，隨后兩人將他搬上床。既然臭味如此明顯，小說也從未提過使用任何藥物器具進行防腐的痕跡，荷默的尸體極有可能一直暴露在外，在炎熱、潮濕的環(huán)境中快速腐敗。

尸臭主要含有氨、胺、硫化氫和甲硫醇，味道極其刺激，且?guī)в卸拘浴ｏ@而易見的是，人類尸體散發(fā)的腐臭味絕對比一條死蛇或一只死老鼠的臭味強烈得多?？梢哉f，光是通過腐臭味的強度，經(jīng)驗豐富的居民也能斷定事情并非那么簡單，正如迪爾沃思(Dilworth)所說，死去的至少應當是大型動物[6]。其次，小說第三節(jié)已經(jīng)講到艾米麗買砒霜的事，大家都在盛傳“她要自殺了”[4]126。第四節(jié)更是明確寫到荷默·伯隆消失之前，曾有鄰居“親眼看見那個黑人在一天黃昏打開廚房門讓他進去了”[4]127?；槎Y并未進行，荷默消失，尸臭四溢，艾米麗有很大的嫌疑，但為什么沒有人去質(zhì)疑她呢？居民采用的辦法也十分含混蹊蹺。他們選擇在半夜時分潛入艾米麗家的花園，在地窖門和所有外屋都撒上了石灰。沒有人會把大型動物埋在屋內(nèi)，持續(xù)兩周的惡臭已經(jīng)讓艾米麗的行為暴露無遺。與其說他們是在消除惡臭，不如說他們是在幫助艾米麗掩蓋罪行。當臭味散去之后，敘述者說“自那以后，我們開始真正為她感到難過”[4]123，并提起了艾米麗的瘋奶奶。假如敘述者真的相信惡臭只是因為黑仆打死了一條蛇或一只老鼠，他們斷然不會對艾米麗產(chǎn)生那么大的同情心，聯(lián)想到瘋癲的奶奶，暗示艾米麗擁有瘋癲的血液。這一切證據(jù)都說明，敘述者并不可靠。正如劉玉宇在《艾米麗的“同謀”》中寫的，敘述者“我們”顯然對艾米麗的謀殺是知情的，卻整整花了四十年保守秘密[7]。

二、嗅覺的時空象征

道格拉斯在《嗅覺地景》[8]89-106將風景研究注入嗅覺研究之中，認為正如視覺印象一樣，味道在空間、地點和時間上也有分布的規(guī)律。味道并非隨機分布，而受到以下因素的限制：氣味源頭的強度、與源頭的距離、氣流強度和方向、接收氣味的靈敏度等[8]91。一個空間、場所往往能夠被氣味作上標記，大到國家、城市，小到街道、房子、醫(yī)院、圖書館、吸煙區(qū)等等。氣味也能體現(xiàn)季節(jié)變化、城市發(fā)展等。

若說在《獻給》之中，艾米麗所居住的房子究竟是怎樣的味道，除了最為明顯、刺鼻的腐臭味以外，還有貫穿小說的霉味和灰塵味。代表團拜訪艾米麗時，走進陰暗的門廳，“一股塵封的氣味撲鼻而來，空氣陰濕而又沉悶”[4]120，她使用多年的枕頭已經(jīng)黃得發(fā)霉了。無論是腐臭味還是灰塵味，都暗示了空間的特征：狹小、封閉。房子的氣味與空間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在平行變化。

尸體開始腐爛時，氣味極其強烈，刺鼻的腐臭味侵蝕周圍的空間，空間是外擴的。隨著石灰的傾灑和時光流逝，腐臭味侵蝕的空間縮小，隨著鎖緊的房門被封鎖在房內(nèi)。接著尸體白骨化，幾十年過去，腐臭味被灰塵和霉味覆蓋，最終隨著艾米麗將樓上封閉，尸體僅剩的味道被鎖在神秘的樓上，被封印在床上，最后遺留在那一綹長長的鐵灰色頭發(fā)上，“一股淡淡的干燥發(fā)臭的氣味鉆進了鼻孔”[4]130。最終消失殆盡。氣味從濃到淡，空間從大變小。不僅如此，氣味與艾米麗的身體活動范圍基本一致。最初，艾米麗還會和荷默一同上街。荷默死后，她關(guān)了前門，把自己鎖在房子里，極少出門，四十歲左右開了畫室，短暫地開了前門，之后前門永久地關(guān)上了，并把樓上封了起來，儼然為自己建好了墓室，變成了“神龕之中的雕塑軀干”[4]128，失去了肉體的活力，成為了僵死的行尸走肉。作為南方僅剩的貴族女性，艾米麗攜黑奴在惡臭的、滿是灰塵的房子里走向衰亡。從刺鼻的惡臭到塵埃之味，象征著一位南方女性從反抗到死亡的過程，描繪出被男權(quán)社會侵蝕的女性身體和奄奄一息的南方舊貴族制度。

時間方面。小說在客觀敘事上，從艾米麗三十歲敘述到她七十四歲，打破了敘述順序。從艾米麗的葬禮說起，講到她拒絕納稅、臭味事件、父親去世、與荷默談戀愛、買砒霜、荷默消失、艾米麗去世、發(fā)現(xiàn)荷默的尸體，再回到艾米麗的葬禮，敘述是圈狀的。塵封的灰塵味貫穿始終，體現(xiàn)了時間編織的牢籠。心理上，艾米麗的時間是靜止的。她明明可以讓黑奴打掃房間，但她沒有，厚厚的灰塵覆蓋在房子中，畫架失去光澤，她安靜地躺在死尸身邊，枕頭黃得發(fā)霉。在她的世界里，時間是停滯的。她拒絕任何變化，因為變化對于她而言是失去，失去愛她的人，失去僅有的貴族尊嚴和特權(quán)[9]。她寧可停滯在最美好的幻象之中，被牢籠緊緊鎖住。

除此以外，小說還隱藏著一種味道，那就是艾米麗住所周圍汽車間和軋棉機的味道。通過隱隱約約的味道，?？思{實際上客觀再現(xiàn)了20世紀初美國南方的客觀現(xiàn)實：美國南北戰(zhàn)爭后南方貴族沒落，北方工業(yè)興起。根據(jù)科梅爾·范恩·伍德沃德(Comer Vann Woodward)的觀點，1879年北方對南方的政策從傳教到政治控制階段，再轉(zhuǎn)向經(jīng)濟剝削階段，從而啟動了南方的工業(yè)化，這種發(fā)展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10]114。黃虛鋒在其博士論文中提到，在南方工業(yè)化的過程中，南方城市的主要功能是商業(yè)和農(nóng)業(yè)服務，城市多為單純的南方農(nóng)產(chǎn)品和北方工業(yè)品的集散地[11]92。在城市化的過程中，棉花顯示了它作為“王”的威力，棉花種在哪里，鐵路就修在哪里，城市就建在哪里，汽車成為了經(jīng)濟地位的象征。艾米麗的一生正是內(nèi)戰(zhàn)后南方蓄奴制取消，美國全面工業(yè)化的時代。而她代表的正是拒絕流動的貴族，令人尊敬的南方尸骨，注定被時代拋棄。貫穿始終的灰塵氣味是無聲無息的牢籠，被困于傳統(tǒng)觀念的沒落貴族女性只能癲狂，扭曲的愛化作惡臭，最后這一切氣味都被工業(yè)化氣息覆蓋，舊的雕像倒塌，過去的南方消亡。

三、嗅覺背后的道德傾向

雖然?？思{并未直接在小說中評價人物，像傳統(tǒng)小說那樣說教，但他將氣味納入敘事之中，通過氣味的描寫做出道德批判。張世君提到，在西方嗅覺文化中，品質(zhì)高尚的人往往被形容成芬芳的，而地獄、瘟疫、邪惡往往被形容成惡臭的[2]64?！东I給》之中的氣味無疑是臭的，那么?？思{對殺人兇手艾米麗、直接幫兇黑奴以及隱秘的間接幫兇群眾的態(tài)度僅僅是批判嗎？

首先，福克納用腐臭味和塵封之味定義了艾米麗和黑奴的身份。道格拉斯說，氣味接收者的適應度是個很關(guān)鍵的問題，當一個人暴露在一種氣味之中一段時間后，對這種氣味的敏感度會急劇下降[8]90。腐臭味再刺鼻，兩人都已習慣；塵封的灰塵之味再明顯，他們也難以察覺。這兩種味道長年累月地縈繞在房間之中，沾染在他們身上。?？思{說“她看上去像是長久泡在死水之中的一具尸體，腫脹發(fā)白”[4]121，她儼然一具散發(fā)著臭味的尸體。待在艾米麗身邊的他“似乎由于長期不用嗓子而變得嘶啞了”[4]129。他沒有了自己的思維，如同一具無生命的機器。氣味渲染了他們的身體，塑造他們的身份，將他們拉入將死之域。

而同處于臭味之中的艾米麗和黑奴，有著不同的結(jié)局。黑奴在女主人死去之后，打開了前門，迎接了第一批婦女，請她們進來。房間里塵封多年的空氣終于得以流通。黑人穿過屋子，走出后門，隨即消失不見。他為什么選擇打開前門？是女主人的意思還是他個人的意思？這些我們不得而知。他之所以要在尸體被發(fā)現(xiàn)之前消失，也能理解，因為一旦被發(fā)現(xiàn)，他一定會面臨審判。總之，如果說腐臭和塵封之味象征著南方故步自封的奴隸制度，黑奴最終得以擺脫臭味，得到解放。而身為南方最后一位貴族女性的艾米麗并未得到解脫，她死在臭氣之中，最終也注定與臭氣合為一體。那么，?？思{對艾米麗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呢？事實上，他的態(tài)度隱藏在小說中“我們”對艾米麗的態(tài)度之中。

關(guān)于“我們”，小說中有一句蘊含深意的描述：“因此，那種氣味越來越厲害之時，她們也不感到驚異。那是蕓蕓眾生與高貴有勢的格里爾生家之間的另一聯(lián)系?！盵4]122這里的聯(lián)系指的是什么？僅僅是指蕓蕓眾生能夠嗅到艾米麗家的味道？僅僅是蕓蕓眾生的驚嘆：原來貴族家里也會散發(fā)惡臭？在第一章，我們分析到，敘述者事實上已經(jīng)知道了艾米麗的罪行，卻幫她隱瞞了四十年。那么這里的“聯(lián)系”是否指的就是艾米麗和蕓蕓眾生的同謀關(guān)系呢？敘述者為什么要幫助艾米麗隱瞞罪行？敘述者一開始就不愿南方貴族之女和北方佬荷默交往，不惜編造出荷默是同性戀的傳言，可當艾米麗認真卻被荷默拒絕時，他們更加憎恨荷默了：誘惑一位高貴的南方偶像，卻拒絕娶她，這是對南方的侮辱。托馬斯分析到，敘述者并不介意她殺掉一個北方佬。事實上，她的謀殺可以看作南北最后一場戰(zhàn)役[6]257。這是一場安靜的、綿長的戰(zhàn)役，以惡臭和玫瑰為標志。艾米麗是這場戰(zhàn)役的女戰(zhàn)神，她不惜犧牲自己的身體戰(zhàn)斗。而當?shù)鼐用癖砻嫔虾敛恢?，實際上他們是艾米麗的秘密支持者、合謀者。雖然他們在南北戰(zhàn)爭中失敗了，雖然南方舊制度已然腐朽，可他們的偶像最終守護了自身的尊嚴。事實上，最為關(guān)鍵的語句在小說中的第二段就提出了：“現(xiàn)在艾米麗小姐已經(jīng)加入了那些名字莊嚴的代表人物的行列，他們沉睡在雪松環(huán)繞的墓園之中，那里盡是一排排在南北戰(zhàn)爭時期杰弗生戰(zhàn)役中陣亡的南方和北方的無名軍人墓?！盵4]119

福克納不僅不譴責這種合謀，他還是支持者。這就是為什么他不選擇平鋪直敘地寫，而選擇變換敘述順序，用非線性手段將敘述者隱藏在案件之外。如此，他不僅隱瞞了群眾的罪孽和動機，而且也隱藏了同樣作為南方人的他心中的反叛。作為南方作家，?？思{的態(tài)度是復雜的。一方面，他將南方?jīng)]落貴族女性的房屋描繪為惡臭的，譴責舊貴族的冥頑不靈，對黑人的束縛。他知道舊南方在戰(zhàn)敗后逐漸瓦解，南北戰(zhàn)爭是正義戰(zhàn)爭。另一方面，在各種氣味背后的隱藏敘事表明，戰(zhàn)爭、宗教、政治顛覆著南方民眾的固有觀念。在舊南方的種植園和奴隸制度解體中，民眾，包括福克納本人都極其不適應。他們仇恨北方人的侵略，懷念著舊制度，恐懼機器對生活的侵蝕。哪怕終將失敗，也要聯(lián)合艾米麗進行最后一戰(zhàn)。

四、結(jié)語

?？思{是位嗅覺大師，除了《獻給》，?？思{的其它作品也同樣充斥著各種氣味，如《喧囂與騷動》中的樹香味和忍冬味，《燒馬棚》的乳酪味和罐頭肉味，《我彌留之際》的尸臭味等。這些氣味并非偶然出現(xiàn)的，而是?？思{刻意安排的。氣味不僅能提供作品必要的時空信息，還是一種隱藏的敘事。對作品氣味的挖掘可以增強對作品人物、情節(jié)、背景的理解，挖掘作者的真實意圖、道德傾向、政治立場等。

文學研究中經(jīng)歷著漫長的視覺至上(ocularcentrism)的探索階段，而如若人們進入嗅覺至上(olfactocentrism)③的領(lǐng)域，就會意識到不同的氣味往往無形地繚繞在小說之中，正如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所說的那樣：若凡事皆為塵煙，所有認知都將通過氣味獲?、堋．斪x者沉浸在嗅覺的領(lǐng)域時，感知和思維的方式都將得到啟發(fā)，得到改變。氣味至上的文學世界還充斥著大片神秘領(lǐng)域，等待各位學者的探尋。

注釋：

① 法國歷史學家阿蘭·科爾班的《惡臭與芳香：氣味與法國社會想象》首先以法文版本于1982年出版。文本選取了米莉安·L·柯嬋(Miriam L. Kochan)于1988年由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英譯版本。

② 吉姆·杜布尼克編著的《嗅覺文化讀本》于2006年出版，共分為七個部分，可譯為氣味恐懼(Odorphobia)、嗅覺空間(Toposmia)、氣味與身份(Flaireurs)、論香水(Perfume)、氣味與性(Scentsuality)、易揮發(fā)的藝術(shù)(Volatile Art)、崇高之精粹(Sublime Essences)。其中，道格拉斯的《嗅覺地景》收錄在第二部分嗅覺空間。此書將讀者帶入以嗅覺至上的神秘領(lǐng)域。

③ Olfactocentrism為《嗅覺文化讀本》介紹章的標題，為吉姆·杜布尼克根據(jù)術(shù)語ocularcentrism(視覺至上)造出來的新詞。

④ 來自達文波特(Davenport)翻譯的《赫拉克利特和第歐根尼(Herakleitos and Diogenes)》，199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