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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情切切(三)

      2019-12-29 00:00:00云拿月
      飛言情A 2019年9期

      前情提要:所有人都以為當初是從悅苦苦追求江也,最后黯然離開。然而當他們重逢后,江也的反應好像和大家的想法不一樣……

      6.

      包廂里的人進進出出,只是總找不見江也。從悅和卓書顏窩在角落里,周嘉起正和別人說話,各人都有事做,林禧想想還是決定出去找找江也。

      沒怎么費工夫,林禧就在走廊拐角找到了他。窗戶打開了三分之一,他站在那兒吹風,不知在想什么。

      林禧停步,忽然有些無奈。

      江也的脾氣真不知該怎么形容,他就沒見過這么別扭的人。

      剛剛?cè)バ〕欣锾魱|西,江也從頭到尾就拿了兩樣——

      一瓶礦泉水、十袋喜易果凍。

      要說江也的心理素質(zhì)實在是強,換成別人,在他滿含探究的打量目光下,多少會露出些許不自在。

      江也沒有,他面不改色地把東西扔進籃子里,一臉坦然,好像拿這些東西真的是因為他自己想吃。

      他吃這種甜得發(fā)膩的果凍?才怪!

      林禧正出神,見江也神色微變,似乎有些難受。他快步走過去:“胃疼?”

      江也早就知道他來了,側(cè)目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林禧無奈地笑道:“你這又是何苦?帶胃藥了沒?”

      江也只答后半句:“沒這個習慣?!?/p>

      江也是能吃辣的,但不能多吃。他是計算機系鶴立雞群的天之驕子,從大一開始就跟著導師在實驗室里做項目,一忙起來顧不上時間,一年多下來,胃折騰出了毛病。

      上午出門前,江也還吃了兩粒胃藥,然而剛才吃晚飯的時候,那道干鍋辣花菜全是他一個人吃完的。清淡的菜不是沒點,只是都在從悅面前。

      旁觀者清——林禧這個旁觀者看得清清楚楚。

      見他眉間隱約不適,林禧道:“那等會兒早點兒散吧,回去休息?!?/p>

      江也“嗯”了一聲。

      “你以后還是別這樣折騰了,我看著都著急?!绷朱f,“我比老周義氣多了,他不幫你我?guī)湍恪漳氵@樣弄下去,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江也半垂著眼皮,用余光瞥他。半晌,胃部不適感稍緩,他提步朝包廂走去。

      “你前天問我的那個程序我寫完了,在我書桌左邊抽屜那枚藍色U盤里?!?/p>

      林禧一怔,江也的東西,沒經(jīng)過他同意誰都不敢碰。說這么一句,也就是讓他自己拿的意思。

      林禧站著,彎唇輕笑。這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手機來電顯示閃爍著她并不想看到的那個名字,此時從悅正在上課。她抽空出去回撥電話,談完回來,原本的好心情霎時消失無蹤。

      老師讓他們自由作畫,畫布上的作品很美,但她沒了自我欣賞的心情。

      一堂課結(jié)束,旁邊的同學邀她一塊兒吃飯,她擠出笑婉言拒絕。

      下午,沒來學校的卓書顏打電話約從悅逛街吃晚飯,也被從悅推脫了。

      掛電話的下一秒,從悅就收到了一條消息。從盛發(fā)來一個地址,說:“我們已經(jīng)在酒店安頓好了,你過來,和家里人一塊吃個飯。”

      從悅舒了口氣,換好衣服出門。

      興海酒店離學校有二十五分鐘的車程,如果坐公交車則要花一個小時以上。

      包廂訂在一樓,服務員將從悅領(lǐng)到門口,她稍站了站,伸手推門。入目便是正中的大圓桌,坐七八個人綽綽有余。

      前一刻還滿是歡聲笑語的包間,像被突然定格了一般,瞬間安靜。

      “來了?怎么這么慢?”從盛嗓音粗沉。

      “堵車?!睆膼傔~步而入,喊了聲,“爸。”眼睛隨后看向上首的兩位老人,“爺爺,奶奶?!?/p>

      兩位老者臉上并沒有多少笑意,從老爺子微微頷首,從老太逗著小孫子,過了好幾秒才聽到她的聲音似的,睨了她一眼:“怎么現(xiàn)在才來?一家人就等你一個!”

      從悅沒接話,最后看向從盛身邊的張宜:“阿姨?!?/p>

      從盛對她的稱呼不滿,張宜卻好似完全不在意,一副女主人模樣笑吟吟地說道:“從悅來了就趕緊坐下吧,人終于到齊了,可以開飯了?!?/p>

      張宜和從盛身邊站著個小女孩,長相集合了他們倆的特點,和從悅倒是不怎么像。

      從悅沒多看,在下首位置坐下。

      張宜摁鈴叫服務員上菜,一家人說說笑笑又熱鬧起來。主要是張宜和從老太太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興致頗高,講起鄰居趣聞、生活瑣事,一派其樂融融的氛圍。

      從悅插不上嘴也不想說話,安靜地吃菜,只在從盛偶爾問她的時候答上一句。

      “學校課多嗎?”從盛和她能聊的話題甚少,說著說著還是扯到學業(yè)上。

      從悅還沒答,張宜插話道:“應該很忙吧?盛大畢竟是全國都排得上名的重點大學?!?/p>

      從老太嗤了一聲:“再好的大學和她學畫畫的有什么關(guān)系,她有什么忙的?除了燒錢,一點兒用都沒有。”

      張宜沒接從老太的話,也沒反駁,視線繞了一圈回到從悅身上:“畫畫費神又耗時間,很累吧?多注意身體?!?/p>

      “還好?!睆膼偟?,“習慣了不覺得累?!?/p>

      張宜笑道:“靜得下心就是好,不像嬌嬌,每次上鋼琴課都不安分,不知道費了我多少心思?!?/p>

      被點名的從嬌撇嘴撒嬌,嗔道:“媽!你又說我!”

      從老太護著孫女:“嬌嬌那是活潑,太安靜了像木頭似的有什么意思!”

      “聽到?jīng)]!”從嬌抬起下巴。

      張宜抬指點她的額頭:“你就仗著奶奶疼你!”

      從嬌哼了聲,跑到從老太那兒,纏著她撒嬌:“奶奶,你不能只喂弟弟!我也要喂!”

      “多大了你,不害臊……”

      滿屋子都是從老太樂呵呵的笑聲。

      從悅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面無表情地咀嚼,周圍發(fā)生的一切她都漠不關(guān)心。

      吃著吃著,從嬌忽然跑到從悅身邊,見她包上閃閃發(fā)亮的裝飾物,忍不住伸手摸了又摸。

      “這個好漂亮?!彼聪驈膼偅敖憬悖徒o我吧?”

      從悅淡淡地道:“不行,你還小?!?/p>

      “那我大了你就送我嗎?”從嬌不肯放手,摸個不停,又注意到從悅手上的銀戒指,眼睛一亮,“姐姐手上的戒指好漂亮,這個也送我吧!”

      “不行?!蹦鞘亲繒佀退纳斩Y物,她戴在中指上。沒有別的意思,也并不昂貴,但那是卓書顏的一份心意。

      從嬌歪著頭,撇嘴:“你畫畫戴著戒指不會不方便?給我不是剛好嘛?!?/p>

      “我要畫畫,你不是也要彈鋼琴?”

      從老太看著便道:“你妹妹難得要個東西你也不肯給,越大越小氣!”

      從悅臉色冷了幾分,左耳進右耳出當作沒聽到,拿起筷子繼續(xù)夾菜。

      從嬌站著不走還想癡纏,張宜皺眉,斥道:“嬌嬌!”

      從嬌臉一紅,撇嘴就要哭:“我就是想要嘛!”嚷著便跑到從老太身邊,撲進她懷里。

      從老太心疼,輕聲哄她,哄了一刻又沒好氣地乜斜了從悅一眼:“這別人家的女兒啊,就是親近不起來,冷心冷肺,跟白養(yǎng)了似的。我看這脾氣真是隨了她那個沒心肝的媽!”

      “那從嬌這死乞白賴的勁兒也是隨了她媽?”從悅冷冷地抬眸。

      張宜臉色一沉。

      從盛皺眉斥責道:“從悅!”

      從悅眉目平靜,淡定地舀了一勺湯,喝完。她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我吃飽了,還有點兒事要先走,你們慢慢吃?!?/p>

      從老太氣得臉色發(fā)白,指著她對從盛說:“你看看你養(yǎng)的女兒!讀那什么勞什子的美術(shù)學院,家里大把大把的錢供她,她就是這樣報答家里的!白眼兒狼!”

      從盛臉色難看:“還不給你奶奶道歉!”

      “道歉?”從悅挑眉,“撫養(yǎng)我到大學畢業(yè)是你們離婚的時候協(xié)商定下的條件?!?/p>

      “你——”

      從老太還沒說完,從老爺子一拍桌子:“吵夠沒有!吵吵吵,吃個飯也要吵!”

      屋里安靜下來。從嬌姐弟倆擠在從老太身邊,縮了縮脖子。只有從悅面不改色道:“我先走了,你們慢用?!?/p>

      言畢,她不再多留,提步離開了這個不愉快的地方。

      從酒店出來,冷風直沖鼻腔,從悅在路邊稍站,摸了摸口袋,還有幾個硬幣。正好公交車駛來,她投幣上車。車廂里空蕩蕩的,只有兩個人。她挑了倒數(shù)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車窗打開了些許,她盯著窗外出神。

      從盛和她媽離婚的時候,她七歲。她媽什么都沒要,作為凈身出戶的交換條件,從盛要撫養(yǎng)她到大學畢業(yè)。

      倒不是因為她媽有多愛她,只是嫌麻煩。

      她媽再婚的家庭條件不比從家差,從盛經(jīng)商掙了不少錢,但人家條件還要更好。對她媽來說,帶著個拖油瓶女兒,怎么也不如一個人來得方便自在。

      有了后媽就有后爹,張宜進門后,從悅深刻領(lǐng)會到了這一點。待后來多了弟弟妹妹,從悅的存在更是尷尬又多余。

      公交車停在路口等紅燈,從悅收到從盛發(fā)來的消息:“學費的事,你自己也知道學美術(shù)有多燒錢,從你開始學畫到進美院,花了家里多少錢我就不說了。雖然不指望你體諒大人,但你要知道你沒資格怨你奶奶,我們都對得起你。長輩說話都是為你好,你自己想想?!?/p>

      “另外告訴你一聲,前兩天家里來客人,地方不夠,睡了你的房間。你那間空著也是空著,爺爺改成了客房,以后方便招待客人,反正你也就放假才回來。”

      后面還跟著一條數(shù)落她的信息:“你這么大了該講點兒禮貌,爺爺奶奶都在那兒坐著,身為晚輩你還甩臉色給長輩看,飯沒吃完就走,是誰教你的?太沒規(guī)矩了!”

      從悅把短信來來回回看了三遍,摁下待機鍵,屏幕光瞬間熄下去。

      她學畫畫,跟的是畫室的老師。一間畫室三個老師教課,差不多要教三四十個學生。而從嬌學鋼琴上的是一對一課程,按課時收費。

      從嬌學琴的第一個月,家里就添了一架鋼琴,雖然張宜的意思是等小兒子長大了也一塊學琴,買一架正好姐弟倆都能用,但畢竟也一口氣花了幾十萬,算是個大物件。

      那時候家里卻沒人覺得燒錢。從悅閉了閉眼。

      公交車報站聲響起,夜色在窗外倒退,馬路上彌漫著獨屬于夜晚的喧囂。

      這趟公交車只開到學校附近,離學校不過一站路的距離不算太遠。從悅下車,踏上站臺時接到了沒收到回復的從盛打來的質(zhì)問電話:“你在哪兒?!”

      “學校?!?/p>

      “你現(xiàn)在翅膀硬了是不是?說你兩句脾氣就這么大,跟誰學的?!”

      從悅手插進兜里,悠悠道:“你有事沒,沒事我掛了。”

      從盛怒了:“你怎么跟我說話的?我是你爸爸!”

      “……原來你知道?”

      那頭的人沉默了兩秒,而后是更不悅的語氣:“還跟我頂嘴!”

      從悅懶得開口,干脆沉默不言。

      稍頓幾秒,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男聲壓抑著怒氣說:“今天的事就算了,明天我們一家人在盛城逛,你看著有空就來。對了,你今晚犟嘴實在是不應該,記得找個時間跟你阿姨還有奶奶道歉……”

      他長篇大論,直至盡興才掛了電話。

      夜涼如水,臉上不知何時也濕濕的,泛著涼意。

      本來以為早就不會難過了的,從悅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淚,從包里掏出喜易果凍。因為有些店沒有賣的,她特意網(wǎng)購囤了一小箱。擰開蓋,她咬著塑料管口站在站臺上,果凍和果汁順著吮吸力道而上。喉嚨里滑膩一片,味道特別甜。

      從悅吃完果凍,把塑料袋扔進垃圾桶,往學校走。經(jīng)過面店的時候,她覺得有點兒餓了,進去點了碗牛肉面。木筷用熱水燙過,鼻子泛酸,她正想抽紙巾,一個人影突然走到她對面坐下。

      從悅愣了下,遂皺起眉。

      “一碗牛肉面。”江也對老板說完,將網(wǎng)球拍放到一旁。

      視線對上,他一派從容。

      “旁邊有空桌?!彼f。

      “我想坐這兒?!彼?。

      從悅想走,又覺得太小題大做,抿著唇沉默起來。

      面先后上桌,從悅一看碗里堆滿的香菜,表情微滯。碗底“刺啦”摩擦過桌面,江也把自己的那碗推到她面前,和她調(diào)換。

      從悅不吃香菜,但他的行為突兀又莫名,她心下抗拒,坐著不動。江也沒管她,大大方方地動筷,倒顯得她小家子氣。她猶豫良久,最后還是悶頭吃面。

      面吃完,從悅正要用手機給老板轉(zhuǎn)賬,江也掏出現(xiàn)金付了錢。

      她不爽:“我自己有錢?!?/p>

      “上次你借給我五十?!苯舱f。

      從悅一聽,瞥了他一眼沒再多言。走出店門,行了幾步,身后的人如影隨形,從悅猛地扭頭:“你跟著我干什么?”

      江也懶散地眨了下眼,往旁邊看:“回學校就這一條路。”

      從悅不想跟他爭執(zhí),走到靠里的一側(cè)。誰知江也跟在她身后,也往里走。背后幽靈一樣的存在讓人實在不舒服,從悅?cè)滩蛔⊥O聠査骸澳阌型隂]完?”

      江也手插進兜里,垂眸看她,半晌沒說話。

      跟著她走進面店之前,他剛打完球從健身房出來。那家健身房離學校不遠,他背著網(wǎng)球拍下樓,就看見她站在對面公交站臺上叼著一袋果凍,邊喝邊掉眼淚。沒有情緒起伏,沒有失的表情,只是木然地站在那兒,眼淚淌一道,她便自己抬手抹一道。

      他從沒見她哭過,高中三年,就連和他決裂的那天她都沒有紅一下眼。

      突然一下,心就像被揪了起來。

      從悅問:“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也站著不動,亦不言不語,那張精致的臉蒙上了一層朦朧的夜色,添了幾分頹靡的美感。

      從悅轉(zhuǎn)身要走,他忽然道:“你說不要再聯(lián)系的那天,自己說過的話,還記不記得?”

      她一愣,以前的事,他再提做什么?

      從悅疲憊道:“太久了,我忘了。”

      “你說‘別再聯(lián)系了,如果沒意見,我就先走了’?!彼浀煤芮宄?。

      “所以呢?”

      “我想了很久?!苯部聪蛩?,“我不同意?!?/p>

      從悅愣住,而后真的氣笑了:“你想了多久?一年?”她冷然道,“你是不是有毛???”

      揉了揉太陽穴,她怕再說下去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江也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轉(zhuǎn)身。

      從悅猛地甩開,沒好氣地道:“我拜托你,不要再耍我了!”

      一晚上累積的怒氣早已到達頂峰,她身心俱疲,哭過的眼睛干澀發(fā)疼,胸口至今還是悶悶的,偏偏這個時候他還要來給她添堵。是想怎樣?難道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能肆意踐踏她的心情?

      “我跟你不一樣,你要什么有什么,你比很多人都了不起。我不是?!睆膼傋猿暗?,“我沒爹疼沒娘愛,一窩蜂撲上來的追求者,為的也只是我這張臉。我真的很累了,你放過我好吧?”

      情緒上來,什么話都說得出口,對著自己的痛處捅刀也比別人還狠。

      也沒什么,反正除了她自己,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沒幾個。

      十幾年來她外表光鮮,實則如履薄冰,和一幫名義上的至親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小心翼翼地像個隱形人一樣活著。

      就連十八歲生日,所謂的成人禮也沒有人記得,除了卓書顏和周嘉起這兩個朋友。

      從悅不想提,但記得很清楚。她等了江也一晚上,每一次服務員推門進來問她是否需要服務,她都以為是他來了,然而笑意還沒揚起就被失望狠狠擊落。

      手機早已耗完電關(guān)機,等到二十三點五十八分,她還是一個人。她一個人把蠟燭一根根點著,再自己吹滅。

      那天,她走路回的家,除了睡下的爺爺奶奶,客廳里一片溫馨。

      她爸帶著張宜和弟弟妹妹從外面剛回來,從嬌拿了區(qū)鋼琴比賽的優(yōu)秀獎,從盛喜不自禁,引以為榮,一家四口訂了餐廳吃飯。他還給從嬌買了個一米八的熊娃娃,買了一件粉紅色的公主裙,那張獎狀被裱起來貼在客廳的墻上。

      看見她回家,從盛只是點頭,還教訓她說雖然高考結(jié)束了,但也不能在外面玩兒到這么晚,完全沒有女孩兒該有的樣子。

      他忘了她的生日。

      手機連上電源,整個晚上,她媽也沒有給她打一個電話,甚至連短信祝福也沒有。

      十二點過半,她穿著睡裙坐在窗臺上,給擔心她的卓書顏和周嘉起回了短信,不去管其他,將手機再度關(guān)機。

      手機列表里有江也后知后覺打來的未接電話和詢問她在哪兒的短信,她不想看。

      太遲了。

      她的父母各自擁有家庭,然而這兩個家庭都不屬于她。

      她沒有哭,不過是有點兒難過。小時候想要什么東西,她會和爸爸媽媽說,努力爭取;長大以后才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原來是爭取不來的。

      就像親情,還有愛情。

      那晚,她喝了三袋喜易果凍,甜膩膩的味道充滿口腔。她望著夜空,突然之間不想再為這些不屬于她的東西浪費生命。

      親情也好,愛情也罷,不屬于她的,她全都不想要了。

      十八歲成人禮這天,她開始學會做一個懂得愛自己的大人。

      剎那間,舊情緒齊齊涌上心頭,和今晚飯桌上生出的憋屈感交織在一起,從悅瞪著江也的臉,努力平復氣息。

      “路這么寬,你走哪兒我管不著,別跟在我背后就行?!彼酉逻@句話,將他甩在身后。

      7.

      從悅的身影向著前方越行越遠。

      旁邊商店里的光斜斜地映照在江也身上,一邊亮,一邊暗,他站在光影交界之中,地上落寞的影子被拉得極長。

      分手的時候,江也沒想到他們會分開這么久,或者說他根本沒意識到,從悅是真的想和他分手。

      當初從悅有多喜歡他,學校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管是同一個年級的同學,還是后來進學校的學弟學妹,誰不知道?那個看起來不太好相處的從悅,只要江也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的眼里就只剩滿滿當當?shù)男σ猓趺炊颊谘诓蛔 ?/p>

      從悅喜歡了他三年,期間規(guī)規(guī)矩矩,沒有半點兒出格的舉動,連最簡單的情書也沒遞過一封,但就是生生將這件事變成了和吃飯呼吸一樣自然的東西。

      對她而言,喜歡他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表白是她開的口。那個時候,高三學生的暑假比其他學生更先開始。江也說不清自己喜不喜歡她,總歸是不討厭的,可能還有一點兒好感。

      鬼使神差地,他答應了。

      那一個月里,他知道了很多從悅的事。

      她其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不好相處,私下里她話很多,一點兒都不安靜,說起話來完全停不了。天上的云,水里的魚,就連地上的螞蟻也夠她講上十幾分鐘。

      她眼中的世界豐富有趣,她善于發(fā)現(xiàn)生活里細微的美好,只是不喜歡對陌生人講。

      除了學習好,她還喜歡做手工,會剪紙、會編手鏈,時常用這些打發(fā)時間。

      她說高中三年里,空閑時一個人走遍了城區(qū),知道很多風味十足的小吃店,有的隱藏在老街深處,或是在其他學生從未去過的巷子里。

      她帶他去逛、去看,去嘗那些她獨自珍藏的美味。

      每次見面,她都會比約定的時間早到半個小時,隨身背著她的小畫本,在他到達之前涂涂畫畫。他見過好幾回,每當那種時候,她總是特別認真和專注。夏天的午后艷陽熾烈,她靜靜坐在樹蔭下心無旁騖,所有棱角都被柔光融化,那一方小世界安詳又幽靜。

      一個月三十天,明明很短,想起來卻覺得一起做過的事情好多,每一次約會都無比充實,沒有一刻是浪費的。

      他甚至還記得第一次牽手,她抓住他的食指,在吃完晚飯逛街的時候。他沒有抗拒,張開手掌任她握住。

      走到沿河的街道邊,路燈正好亮起,一剎那照亮了整條街。

      他盯著前方,她看著路旁的花花草草,兩個人沉默著繞了一條又一條街,誰都沒說話。

      如果不是她生日……沒有如果。

      那天,他和發(fā)小們聚會,替關(guān)佳慶祝比賽拿獎,一屋子人玩嗨的時候他想起了從悅似乎和他提過生日的事。

      就在三天前,她還跟他說,選了怎樣的蛋糕,提到哪一家KTV的小包廂環(huán)境最好。

      只是當時他在接發(fā)小們約定聚會的電話,沒空聽她說,隨口應付了幾句,過后就忘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六點多給他發(fā)的一個笑臉,從悅還打來了兩個電話,他都沒接到。

      他回撥過去,從悅的電話已經(jīng)關(guān)機。

      當下,他抓起手機要走,還沒走出包廂的門就被拽住。那些朋友和他不在一個學校,但從小一起長大,隔段時間就會聚在一起。他們都不讓他走,最后他也沒走成。

      他坐在卡座的角落,無意識地滑著手機屏幕,給她發(fā)了幾條信息,問她在哪兒。

      沒有回復。

      一直以來都是她主動聯(lián)系他,見面的時間、地點、去做什么,她想好了就會打電話跟他說。

      他想,或許是記錯了,如果是她生日,沒等到他,她不應該關(guān)機,不應該不回消息,不應該不接電話。

      她會等他才對。

      可是到后來,從悅的電話依舊打不通,而周嘉起的電話卻打了進來。只問了幾句,周嘉起就在電話那頭對著他一通大罵。他們認識那么久,他從來沒見周嘉起那樣發(fā)過火。

      他打從悅的手機,依舊關(guān)機中,發(fā)給她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想去她家找她,才想起來,他不知道她家在哪兒。

      他從來沒有問過,不僅是這個,她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不清楚。每一次見面,她絮絮叨叨不停地說話,都是她先問他才答。她像顆小行星,所有的話題、所有的事情,都圍繞著他轉(zhuǎn)。

      那一晚格外漫長。

      第二天,從悅聯(lián)系他時,和平時好像沒有什么不同,聲音帶著笑,語氣溫柔,不急不緩地和他約好見面的地方。

      第三天,他以為沒什么大事,從出門開始就在醞釀道歉的措辭,可惜從悅沒給他機會。

      她和他聊天,路上在小吃攤買了兩串魚糕,還有一杯奶茶。

      飲料喝到一半,她跟他說:“我們不合適,分手吧,如果你沒意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停在原地,措手不及。而從悅跟他揮手,把擦完嘴角的紙拋進垃圾桶,腳步輕快地走向公交車站,坐上車遠去。

      他當時想,她可能是生氣,氣一氣就好了,過幾天或者過一個星期,說不定就會消了氣,會肯接他的電話。

      誰知道時間過了那么久,她再也沒回頭。

      盛大美院全國馳名,和計算機系一樣是擠破頭都難進的存在。大學報到的第一天,他在周嘉起身邊看到了從悅,她眼里一片平靜,看著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樣,再無波瀾。

      好像有哪里不對,他卻說不上來,只覺得喉嚨發(fā)緊,呼吸不暢。

      大學的第一年,他和從悅見面的機會不多,周嘉起因為他們分手的事在暑假和他吵過一架,冷戰(zhàn)完之后,幾乎不在他面前提起從悅的名字。偶爾有幾次,從悅和周嘉起一塊兒出門,被他們一群舍友碰上,從悅沒和他說一句話,也沒理他。

      每見一次,煩躁就更多一分,他寧愿不見面。

      恰好大一時他就被導師看中帶著進了實驗室,每天埋頭忙那些項目,時間過得飛快,他也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東西。

      于是,就這么過了一年多。

      直到周嘉起生日那晚。

      記得以前有誰調(diào)侃過他,說他被那么多人喜歡不是好事,情債欠多了總有一天是要還的。

      后來每次看見從悅波瀾不興的眼睛,他都會想起朋友說的那句話。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不敢和她對視。

      她的眼里,有天堂,有地獄,還有他的報應。

      汽車在路上穿梭,江也停在原地出神許久,當從悅的身影快要接近路口的時候,他慢慢回過神來。

      她就要走遠,又一次將要走出他的視線。

      ——就這樣嗎?

      鳴笛聲乍然響起,江也看著她的背影,下定決心般,邁開步子朝她走去。

      從悅本以為已經(jīng)甩掉江也了,誰知剛拐彎沒多久,身后又響起腳步聲。

      她頓住,回頭一看,果然是他。

      深吸一口氣,她往左邊走,江也跟著往左;她往右去,他不依不饒跟著往右,像個影子似的甩不掉。該說的說了,趕也趕了,從悅真是沒辦法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跟著我干嗎啊你?!”她指著路邊,“那邊不可以走嗎?!還有那里!那里!地方這么大,你為什么非得跟在我背后?!”

      江也默了默,說:“一個人走怕黑?!?/p>

      她怒道:“謝謝,我不怕!”

      “我怕?!?/p>

      明知道他說的是鬼話還得和他浪費時間,從悅氣得不行:“你怕黑就跟著我?我會發(fā)光??。?!”

      “會啊?!苯泊鬼?,答得毫不猶豫。

      路燈的光折射進他眼里,黑沉沉如曜石一樣的瞳孔,亮著一點一點的光。

      會發(fā)光的那是燈泡!

      從悅暗暗咬牙,對他的無賴無可奈何。她今天才發(fā)現(xiàn),他不僅無賴,還是屬跟屁蟲的。

      甩也甩不開,趕也趕不走他,從悅徹底沒轍,只好忽略身后的人影悶頭往前走,只當不知道他的存在。

      江也就這么默默地跟在她背后,保持兩步的距離,跟進校區(qū),直到走到女生宿舍樓前才停下。

      宿舍近在眼前,從悅加快腳步,踏進大門前回頭一瞥,他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望著她,像棵風吹不斷、雨淋不倒的白樺樹。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扭頭,提步上樓。

      周三上午的課上完,臨下課前,老師心血來潮搞了個主題小測。從悅抽到字條,展開一看,上面寫著“溫情”兩個字。周圍的同學都在聊各自抽中什么,老師拍掌讓眾人安靜。

      “這次限畫異性,根據(jù)抽到的主題發(fā)揮,明天課上檢查,大家注意切題?!?/p>

      去食堂吃過午飯,從悅給周嘉起打電話:“下午有空沒?來C棟三樓最靠里的畫室。老師讓我們畫一幅人像,規(guī)定只能畫異性,明天上課要交?!背送嗤瑢W,從悅認識的人沒幾個,班上的男生也得畫女生,沒空來給她當模特,她能找的只有周嘉起。

      周嘉起一聽,當即應了:“行,那我一會兒過來,不急吧?”

      “不急。”從悅說,“你慢慢來,三點能到就成,我最多只用兩個小時?!?/p>

      和他說定后,從悅回宿舍休整。兩點十分拾掇好,她帶上要帶的東西去了C棟。到三樓最靠里的畫室,她支好畫板,略作打掃,而后擺弄好一應工具,在紙上練手找感覺。

      兩點四十分的時候,周嘉起忽然打來電話道歉。

      “我這邊臨時有事走不開,你知道的,就我們系那個‘興術(shù)培育計劃’,上次我不是報了名嗎?名額分配下來了,我跟的導師已經(jīng)定好了,剛剛突然讓我們過去,好像是要給我們新進去的這一組布置第一個作業(yè)……”

      他怕她不高興,解釋了一大堆。

      從悅雖然無奈,但也知道這是要緊事:“那你去吧,我這邊再找別人看看?!?/p>

      “不用!”周嘉起忙道,“老師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林禧在我旁邊,他說他正好沒事,我把具體哪個畫室告訴他了,他在去的路上?!?/p>

      “林禧?”

      “對,你等他就可以了,我現(xiàn)在趕著去見導師?!?/p>

      從悅和林禧不熟,因為周嘉起的關(guān)系打過幾次交道,他挺好相處,從悅對他的印象還不錯,但他突然這么熱心幫忙,教她怪不好意思的。

      “那……好吧,我等他。你趕緊去吧,我這邊不要緊。”

      周嘉起趕時間,簡單交代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從悅舒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一邊繼續(xù)練手,一邊等待林禧。

      兩點四十八分,腳步聲漸近,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畫室門口,從悅忙起身:“你……”

      待她抬頭看清來人,話音頓住,禮貌的笑意漸漸回斂,臉沉了下來。

      “你來干什么?”她沒好氣地道。

      (未完待續(xù))

      下期預告:從悅發(fā)現(xiàn),江也突然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不勝其擾。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江也是認真地想要追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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