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面”女老師

呂紅（美國）

你腳上怎么還穿襪子？突然，黑面女老師問。小宇有些意外。大家目光全都集中過來—小宇的腳躲也沒處躲，藏也沒處藏，臉刷地紅了。老師偏偏還要追問。小宇更加手足無措。

接著老師臉轉(zhuǎn)向其他人，眼神銳利地掃視著，一再強調(diào)說這問題是很要緊的！前些年曾經(jīng)有學生在練習時，仰面朝天摔倒，受傷很重。學校從此訂了規(guī)矩。她表情冰冷喋喋不休一句一個“責任”，弄得全場同學鴉雀無聲。前面女生打手勢使勁暗示她“快把襪子脫掉”。她努了一下嘴，喏，那雙“惹禍”的襪子，早就一把扔到墻旮旯里啦！

這已經(jīng)不是“包婆”第一次當眾叫人難堪了。與黑面包公的“鐵面”頗有相似之處的非裔女老師，初次上堂就給了遲到者一個“下馬威”。

就因記錯時間，當她氣喘吁吁趕到現(xiàn)代舞教室時，老師已點過名。請你到邊上去watch（看）。她說，手向門口一指。什么？小宇先以為聽錯，扭頭一瞅，門旁坐著三四個學生都是被吩咐watch的。從未見過如此苛刻的老師。一般都“下不為例”。這年頭！

Just watch。只是看著。老師吩咐。竟連學都不讓？有的學生不甘watch，干脆腳底抹油一走了之。要不要再上該老師的課？是放棄，還是堅持？區(qū)區(qū)一個Modern Dance竟跟哈姆萊特的生死抉擇 to be or not to be 一般嚴肅重大起來？忽想起了韓劇《大長今》，為了學醫(yī)什么苦都吃。俺只是被罰watch一次，難道就打退堂鼓么？當然不！

“黑面包婆”的下馬威，教同學都不敢馬虎地對待。其舞功高超，令人不得不服。像被施了魔法，小宇壓下各種消極情緒，從旁觀摩，硬著頭皮足足watch兩小時。

她跟同學打趣說，遲到5分鐘，watch兩小時，呵呵。同學回說你真夠有耐性，要是我，才不會呢！

“八十歲學吹鼓手”勇氣可嘉，血氣欠佳，起碼在“骨頭都硬了”的階段，頗有審美、娛樂和運動兼顧的多重意味—可算另一種“朝花夕拾”吧。燈光一打在身上成為眾目睽睽的焦點，立刻渾身的細胞都舞動起來—那才叫光彩照人。瞧那般老胳膊老腿的，既沒有勻稱的身材，也不具備高貴的風度，卻并不妨礙其舞動的熱情。翻滾彈跳樣樣來，甚至老師下了課，他還興致勃勃汗流浹背地切磋技藝，踢著瘦伶伶的細腿。當然，也有“明星”級的男女生，作為示范表演的“標桿”。燈火通明，舞蹈系為不同班級的學生做精彩的表演。夢想對所有人敞開，活力在每一間有鏡子的排練廳洋溢。

女老師一招一式每個動作都干凈利落，渾身線條勻稱，無任何多余累贅。半長的卷發(fā)編成無數(shù)的細條，紅色發(fā)帶束在腦后，頗精神的樣子。大跳、劈叉、倒立、下腰，吃得消么？可在學期最后時限取消。否則如缺課或不參加期末考試必吃F—不及格。小宇對同學說，本想和“包婆”溝通一下，看能否彌補？但一想就算了吧，免得碰一鼻子灰。但還照常，該去上課就去。教室寬敞，鏡子明亮，舞姿舒展，并有男生優(yōu)美的鋼琴伴奏，還有什么運動比舞蹈更令人身心愉悅的呢？

被A分成績鼓勵得飄飄然，小宇就一口氣又注冊了拉丁舞。偶見女老師身邊有一黃皮膚黑眼珠的小女孩，滿處轉(zhuǎn)著圈兒瘋跑，咯咯笑，像一串銀鈴撒在教室。聽說那孩子是老師領(lǐng)養(yǎng)的。最初干癟土氣。轉(zhuǎn)眼一年半載跟吹了氣似的，小臉蛋也紅潤了，活潑可愛。困了偎在養(yǎng)母懷里。然后，女老師鋪了小毯子讓她安靜睡去。

下課后跟同學聊天，聊到一則同樣溫馨的故事。說是一對洋夫婦收養(yǎng)了一個華人小女孩，不知為什么，那孩子總是對著鏡子說話表現(xiàn)奇怪。夫婦倆猜想：是不是她有一個相貌相似的姐姐或者妹妹呢？于是，輾轉(zhuǎn)去孤兒院打聽，原來正像他們所猜測的，這女孩是一對雙胞胎。于是趕緊再次辦理手續(xù)，領(lǐng)養(yǎng)了另一女孩。從此，雙胞胎快樂地相聚生活，皆大歡喜。

學期將結(jié)束時，舞蹈課學分拿了C的同學急了，托小宇幫忙。稱顧問言之鑿鑿，想晉升好的學府，各科成績不能低于B。成績單讓同學陷入糾結(jié)。托她轉(zhuǎn)交老師一信。

小宇有點忐忑，正在教務問訊柜臺尋找信箱，卻與“鐵面”非裔女老師不期而遇，她腳步輕快，笑著招呼一句Sweet（甜心），立馬解除了“信使”之緊張。

后來，老師酌情將成績提到B，教人暖心的是復函，她說知道每個人稟賦不同，優(yōu)勢劣勢各異，但只要認真，終有收獲。末尾一句：good luck?。ㄗＤ愫眠\！）

（選自美國《紅杉林》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