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兩京地區(qū)兵器隨葬制度初論*

郭妍利

（陜西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

在“事死如生”“厚葬明孝”觀念的影響下，漢代墓葬普遍規(guī)模較大、隨葬品豐富，自然成為研究漢代社會文化的重要切入點，引起較多的關(guān)注。但較之于其他遺存，學(xué)界對漢代墓葬中隨葬兵器研究不夠深入。漢代是中國古代兵器發(fā)展史上的一個轉(zhuǎn)折時期[1]，長安、洛陽兩京地區(qū)[2]漢墓隨葬的兵器種類多、數(shù)量大[3]、最為典型，對其進行研究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意義。本文試對兩京地區(qū)隨葬兵器進行初步分析。

一、等級化

兩京地區(qū)漢代墓葬數(shù)量較多。僅長安城郊的西漢中小型墓葬近3000座，洛陽地區(qū)兩漢墓葬約3440座[4]；但發(fā)表資料者不足1/3，其中長安地區(qū)287座漢墓中發(fā)現(xiàn)兵器[5]，洛陽地區(qū)343座墓出有兵器或兵器附件[6]。

漢承秦制，繼續(xù)實行二十等爵制，又在此基礎(chǔ)上另行諸侯王、列侯二等封爵制[7]。雖然考古發(fā)現(xiàn)與文獻所載的漢二十等爵制并不完全對應(yīng)，但仍可以看出高等級墓葬可對應(yīng)之爵等為王、侯、卿，中等級墓葬為大夫，低等級墓葬為士、小吏，普通平民無爵。

漢代帝陵雖未發(fā)掘，但叢葬坑出土了不少兵器。如漢陽陵南區(qū)發(fā)掘的15個叢葬坑出土了大量的彩繪武士俑群、兵器和戰(zhàn)具，兵種涉及步兵、車兵、騎兵，兵器有鉞、戟、劍、刀、矛、鈹、沖、弩機、鏃、盾牌和兵器架，以銅弩機、銅鏃和箭箙、鐵戟為主[8]。杜陵發(fā)現(xiàn)鐵劍5、鐵矛6、銅弩機4、銅鏃202、銅承弓器3、銅鐓3[9]。洛陽地區(qū)偃師華潤電廠03YHDM89為東漢晚期帝后一級墓葬[10]，可惜被盜，兵器僅有銅弩機1件。

漢代列侯分為萬戶侯、千戶侯和百戶侯。西漢時期的列侯級別墓葬僅發(fā)現(xiàn)于長安地區(qū)。萬戶侯級別以張安世墓為例，該墓東西兩側(cè)叢葬坑發(fā)現(xiàn)了2000多件甲士俑、木質(zhì)小型車馬和各種金屬兵器，其中近1000件彩繪甲士陶俑手持兵器，出土鐵劍、戟、刀、矛、戈、弩機、鏃和銅鉞1000多件[11]。千戶侯級別的墓葬以楊家灣四號漢墓為例，其11個陪葬坑中有騎兵俑坑6、步兵俑坑4、戰(zhàn)車坑1個，出有騎兵俑583、步兵俑1965、盾牌模型410件[12]，坑內(nèi)出土鎏金銅鏃、弩機[13]。新安機磚廠“利成”漢初墓屬于列侯級別，發(fā)現(xiàn)24匹馬組成的騎兵儀仗隊，兵器有鐵劍10、鐵戟1、鐵刀2、銅鏃1件[14]。東漢時期的列侯墓少見于長安地區(qū)，洛陽地區(qū)的列侯墓亦被盜嚴(yán)重，對本文探討價值不大。

其他高等級墓葬盜擾嚴(yán)重，僅棗園南嶺漢墓M1保存完好，該墓屬西漢早期，出土有銅劍1、銅弩機1、銅鐓4、銅鏃23、鐵劍2、玉劍珌4件[15]。西漢晚期北郊百花村M6墓主或可高至列侯，但僅在南耳室發(fā)現(xiàn)銅弩機2件[16]。

中等級墓葬大多被盜。西漢早期墓西安龍首村91CTDXM2雖被盜擾過，但棺內(nèi)有鐵甲胄1副、銅鐓2、鐵鈹1、鐵柲1、玉珌1件[17]。西漢中期的西安東郊三店村漢墓，隨葬銅矛1、銅弩機2、銅鐓1、鐵刀2、鐵劍2、鐵戟2件[18]。西漢晚期的洛陽金谷園車站M11隨葬銅弩機5、銅鏃5、鐵劍9、鐵刀4、鐵鏃9件[19]，洛陽淺井頭CM1231隨葬銅弩機1、玉璏1、鐵劍2、鐵刀4件[20]。新莽前后的萬達廣場M16發(fā)現(xiàn)銅劍珌1、鐵戟1，M23發(fā)現(xiàn)鐵戟1、銅弩機1件[21]。東漢早期的西安財政管理干部培訓(xùn)中心M33發(fā)現(xiàn)有銅戟2、銅弩機4、銅鏃4、鐵矛4、鐵鎩6[22]，洛陽北郊C1M689隨葬鐵劍2、鐵刀2件[23]。東漢晚期洛陽南昌路92CM1151隨葬鐵矛1、劍2、刀3、戟1、斧鉞2件、馬鐙1對[24]。

低等級墓葬數(shù)量較多。西漢早期的洛陽北邙IM45隨葬銅鏃5件[25]。西漢中期的洛陽火車站IM1779隨葬鐵劍2、刀2件[26]，雅荷城市花園M108隨葬錯金銀銅弩機1件[27]。西漢晚期的西北醫(yī)療設(shè)備廠漢墓出有鐵劍1、鐵刀1件[28]，洛陽西郊M3039隨葬鐵戟1、刀1，洛陽西郊M3023出有鐵劍1、鐵鏃1件、鐵甲1領(lǐng)[29]。新莽前后的西安未央印象城M6隨葬銅弩機2、鐵劍2件[30]，洛陽五女冢96HM267隨葬鐵劍1、刀1件[31]。東漢中期的洛陽西郊M7036隨葬鐵戟1、劍1件[32]。東漢晚期的洛陽澗西七里河M1隨葬鐵戟1、鐵劍1、鐵鉤鑲1、鉛刀1件[33]。長安夏殿村M53為東漢末年到曹魏時期墓葬，隨葬銅弩機3件[34]。

平民墓規(guī)模較小，少見兵器。隨葬兵器最早見于西漢晚期，燒溝漢墓M94隨葬鐵矛1件[35]，西安市電信局第二長途通信大樓M183隨葬鐵劍1、銅弩機1件[36]。新莽時期的陜西省交通學(xué)校M153、M179和咸陽渭城區(qū)民生工程漢墓M7，分別隨葬鉛弩機2、1、3件[37]。東漢早期的洛陽西郊M7006隨葬鐵鏃1件[38]，燒溝漢墓M104隨葬鐵劍1件[39]。東漢中期的澗西M48隨葬鉛弩機1件[40]、陜西省185煤基M2隨葬銅刀1件[41]。東漢晚期的墓葬漢魏故城T7M3隨葬鐵刀1、銅弩機1，T2M2和T2M6均隨葬鐵刀1件[42]。

由以上可見，漢代隨葬兵器的等級制度嚴(yán)格。皇帝和諸侯王以軍陣隨葬，步兵、騎兵和車兵配備相應(yīng)的武器，從進攻性兵器鉞、戟、劍、刀、矛、鈹、沖、弩機、鏃，到防護性兵器盾牌和甲胄一應(yīng)俱全。《后漢書·禮儀志下》載大喪明器時云“干戈各一，笮一，甲一，胄一?！盵43]史書記載尹賞任長安令時，對“鮮衣兇服被鎧捍持刀兵者”進行了極為殘酷的鎮(zhèn)壓[44]。新莽前后曾多次強調(diào)“禁民不得挾弩鎧”[45]。王莽受漢安公的過程中，提及的兵器有“戎路乘馬，彤弓矢，盧弓矢，左建朱鉞，右建金戚，甲胄一具”[46]。據(jù)此可知，這個級別可以使用鉞、弓矢、甲胄等。列侯墓葬在西漢初年到西漢早期隨葬武士俑及相應(yīng)的兵器，但規(guī)模、種類遠遠小于帝陵，如張安世墓雖使用了著衣式俑，但不見盾牌、兵器架和攻城器械沖；隨著列侯勢力的不斷下降，其在隨葬兵器上與兩千石以上的高級官吏越來越趨同，新莽之后不再見武士俑，都是隨葬刀、劍、戟、弩機、鏃類，數(shù)量不等。中小型墓隨葬兵器的現(xiàn)象并非十分流行，如《長安漢墓》公布的139座西漢和新莽時期中小型墓葬中，出土兵器者50座[47]，占比36%；《西安東漢墓》公布的98座墓中，隨葬兵器的墓葬39座[48]，占比39.8%；《洛陽燒溝漢墓》225座，有兵器者36座[49]，占比16%；《偃師華潤電廠考古報告》77座東漢墓中，隨葬兵器者17座[50]，占比22.1%。中級以上的官吏墓葬隨葬兵器一般為刀、劍、戟、矛、鎩、弩機、鏃類，數(shù)量少者數(shù)件、多者30余件。低級官吏或小地主墓隨葬兵器刀、劍、戟、矛、鉤鑲、弩機、鏃中的兩三類，數(shù)量多為數(shù)件。平民墓隨葬兵器者寥寥可數(shù)，一般為刀、劍、弩機中的一類1～2件。

漢代功勛卓著者隨葬兵器的規(guī)格較同級略高。一些有赫赫戰(zhàn)功的將領(lǐng)或勛貴大臣死后可以獲得皇帝賜冢地、葬具及以軍陣列隊送葬的殊榮[51]，如衛(wèi)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死后御賜塋地，御送“輕車介士”[52]，隨葬的俑為類似漢陽陵的著衣式。周勃或周亞夫為列侯名臣，生前掌管軍隊擁有軍權(quán)，有蓋世功勛，故可以隨葬包括指揮俑、步兵俑、騎兵俑在內(nèi)的軍俑群或兵馬俑群；但其兵俑為塑衣式，規(guī)格低于帝陵和張安世墓。而中級規(guī)模龍首村91CTDXM2規(guī)模雖然不大且被盜，但從殘存的隨葬品來看，有陶鼎5、盒3、壺6、鈁1，以及銅器、鐵器、玉器、銀器、錫器、骨器、車馬飾件，鐵甲胄、鐵鈹、柲、鐓以及劍鞘末飾玉珌等均為實用兵器；能隨葬貼飾金銀的鐵鎧甲，表明墓主人生前或在武官中身居高位，或曾立過顯赫戰(zhàn)功而得到此鎧甲作為賞賜[53]。

二、明器化

明器，即鬼器，“送死之器”[54]，“為明器者，知喪興道矣，備物而不可用也。哀哉?！盵55]“明死生之義，送以哀敬”[56]。漢墓典型的明器化就是大量的陶器模型和俑，在隨葬兵器上亦可以看到尺寸小、裝飾粗糙、無使用痕跡的銅鐵兵器，或鉛質(zhì)、陶質(zhì)兵器。

從下表來看，明器兵器的種類比較齊全，有刀、劍、矛、戟、弩機、鏃、盾、甲，質(zhì)地以銅、鐵為主。以弩機為主，弩機在各個階層的墓葬中都有出土，大多數(shù)屬于明器，長度在6厘米以下，一般為4～5厘米；多為銅質(zhì)，新莽時期開始出現(xiàn)鉛質(zhì)弩機并流行至東漢初年，如西安北郊鄭王村M2、M6、M121[57]，旭景明園M1[58]，咸陽渭城區(qū)民生工程M7，陜西省交通學(xué)校M153和M179，洛陽澗西M48均使用了鉛弩機；但銅弩機依然是最主要的弩機明器形式，一直沿用到東漢晚期。使用弩機隨葬出現(xiàn)了一個自上而下的趨勢，西漢初期僅在帝陵和或有軍職的諸侯或列侯等高級墓葬中出現(xiàn)，西漢中期以后中小型墓葬開始盛行隨葬弩機。

兩京地區(qū)漢墓隨葬的刀多為實用器，新莽時期的龔家灣M1[59]出土12把銅刀中有1把是明器，其余11件不清楚是否明器。明器化刀多見于東漢中晚期的中小型墓葬，如陜西省185煤基M2和M3隨葬木柄銅刀[60]，而十里鋪M162的4件小刀帶柄長16～2.2、寬1.3～0.7厘米，柄身是在大片的銅頁上裁截下來的，刃部尚未修磨，柄與刀身結(jié)合處用小銅箍加木片制成[61]。洛陽澗西七里河?xùn)|漢晚期墓葬M1出土了鉛刀[62]。

鐵劍除帝陵及楊家灣漢墓等陶俑身上攜帶的兵器、西安理工大學(xué)M1出土的6把鐵劍為明器外，其余墓葬隨葬的鐵劍能辨別形制的大多為實用器[63]。新莽時期的西安凈水廠M55出有鉛劍1把[64]。

墓葬隨葬戟的較少，帝陵叢葬坑中所出均為鐵質(zhì)明器；其他墓葬隨葬明器戟的僅見于鞏義康店葉嶺磚廠M1[65]、春都花園IM2354[66]、華潤電廠M50[67]、洛陽西郊M3039[68]、西安財政管理干部培訓(xùn)中心M33[69]。

明器矛只發(fā)現(xiàn)于西漢早期的帝陵叢葬坑和張安世墓，均為武士俑所佩。

表一 漢代兩京地區(qū)隨葬明器兵器統(tǒng)計表[70]

隨葬明器鏃的墓葬數(shù)量較少，除帝陵叢葬坑、張安世墓、楊家灣M4、利鄉(xiāng)侯墓外，只發(fā)現(xiàn)于洛陽西郊M3242[71]。

陶盾只發(fā)現(xiàn)1件，出于東漢晚期肥致墓，寬7～8.6、高16.5厘米[72]。

受等級限制，皇帝、列侯等特權(quán)階層與社會中下層在明器的種類和組合上各有側(cè)重。

帝陵叢葬坑均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鐵質(zhì)明兵器，為各種陶俑上攜帶的兵器，種類有刀、劍、弩機、鏃、戟、盾牌、兵器架和沖，均為原大的1/3；但制作精致，就連陶甲也是片片相連。

列侯墓中張安世墓和楊家灣M4的兵器亦為甲士俑所佩，比例同帝陵所出，唯種類中少了盾牌、沖和兵器架，顯然是下帝陵一、二級的。而利鄉(xiāng)侯墓除了鐵刀殘斷不明外，其余兵器均為明器。西漢中期以后，列侯墓明器化的兵器種類僅有劍、戟、弩機。其他高級官吏隨葬的明器有劍、戟、弩機，如西漢晚期西安理工大學(xué)M1墓主身份相當(dāng)于二千石以上官秩的列侯或郡太守，其所出的6把鐵劍、2件銅弩機均為明器[73]。

中等級墓葬使用明器兵器主要見于西漢晚期和東漢早期，主要是戟和弩機，尺寸較小，但均前鋒較尖銳、制作規(guī)整。

低等級墓葬從西漢中期開始使用明器，一直沿用到東漢晚期。器類有戟、劍、刀、鏃，質(zhì)地有銅、鉛、木銅組合，器物制作粗糙。

普通平民墓用明器則始于新莽時期，一直到東漢晚期。以鉛弩機為主，質(zhì)地粗疏，有些甚至發(fā)掘時無法提取。

明器化兵器隨葬的墓主人以高等級墓葬、低等級墓葬和平民為主。究其原因，帝陵和列侯明器兵器多為隨葬俑所配備，為專門制作的明器；而高級官吏以下（包括帝陵的陪葬墓）的墓葬里既有專門制作的“明器”，也有實用的“役器”“用器”[74]，這主要是與禮儀制度有關(guān)。低等級墓葬和平民使用明器化的兵器主要是財力所限，鉛兵器、木柄銅刀都是節(jié)省銅鐵之故。

圖一 漢代兩京地區(qū)各等級隨葬兵器合葬墓統(tǒng)計表

圖二 漢代兩京地區(qū)出土兵器合葬墓統(tǒng)計圖

三、性別化

漢代兩京地區(qū)合葬墓普遍，在西漢時期流行異穴合葬，至新莽時期異穴合葬與同穴合葬比例相當(dāng)，東漢時期同穴合葬所占比例呈上升趨勢，多人合葬出現(xiàn)于東漢早期[75]。

據(jù)發(fā)表的資料，同穴合葬且隨葬兵器的墓葬共36座：有西安方新村2001M19、2000M1、2000M2[76]，雅荷智能家園M9[77]，雅荷城市花園M11、M94[78]，西北醫(yī)療設(shè)備廠M107[79]，電信局第二長途通信大樓M14、M28、M110、M197[80]，西安北郊M2[81]，佳馨花園M80[82]，陜西省交通學(xué)校M179[83]，西北有色金屬研究院M29[84]，金泘沱小學(xué)M3[85]，旭景名園M1[86]；洛陽金谷園HM1[87]，金谷園IM337[88]，燒溝M2、M632、M1029[89]，老城西北郊M61[90]，老城西北郊M81[91]，西郊M 3247、M9002、M3119[92]，高新區(qū)GM646[93]，郵電局IM372[94]，卜千秋墓[95]，金谷園車站M 11，北郊C1M689[96]，玄奘路C11M00048[97]，瞿家屯C1M9816[98]，李屯M1[99]，孟津朱倉2013MZM1[100]。36座墓以中等級和低等級墓葬為主，始見于西漢中期，流行于西漢晚期，新莽時期不見，東漢早期以后較少（圖一）。

二人同穴合葬者，一般規(guī)模相當(dāng)，隨葬品在耳室或側(cè)室、甚至棺材周圍都有，并行的兩棺大小相近，均有隨葬銅鏡、銅錢、玉塞類，但兵器出于其中一棺而另一棺不見：36座墓中，其中左棺（以面向墓道為準(zhǔn)）內(nèi)出兵器的24座，右棺出兵器者8座，還有4座墓兵器出于前后室或側(cè)室（圖二），以左棺出兵器者為主。據(jù)研究，同穴合葬從西漢中期到東漢以男左女右居多[101]。而從已知性別的洛陽金谷園HM1、卜千秋墓等看，隨葬兵器者為男性，不隨葬兵器者為女性。由此可見，若同穴合葬為雙棺者，棺內(nèi)出有兵器的為男性。

以此來檢驗其他合葬墓，方新村2001M19二棺為前后并列，前棺內(nèi)有玉口琀、鼻塞和肛塞等，后棺隨葬銅弩機5、銅刷1，當(dāng)系墓主夫婦二人前后置棺所致。兩京地區(qū)還發(fā)現(xiàn)幾例同穴合葬者兩棺皆有兵器隨葬的現(xiàn)象：西安市電信局第二長途通信大樓M197，兩個墓主棺內(nèi)隨葬品相當(dāng)，二人頭腳相對，與一般兩棺墓主擺放同向相反（圖三），說明二人為同性。洛陽金谷園IM337兩具尸骨保存不好，兩墓主均隨葬鐵劍、銅鏡、銅錢等，整個墓葬的隨葬陶器也為2套，說明墓主地位相當(dāng)，但從隨葬鐵劍的擺放位置看，兩個鐵劍方向正好相反，或與電信局第二長途通信大樓M197情況相同，墓主均為男性。洛陽燒溝M1029和洛陽西郊M3247后室與側(cè)室各葬1人，兩墓主同墓異室，均隨葬兵器，二人為父子或兄弟。

圖三 西安市電信局第二長途通信大樓M197平面圖

3人合葬墓中情況類似。洛陽燒溝M632葬3人，左側(cè)墓主隨葬有兵器，右側(cè)2人僅有1面銅鏡，該墓隨葬陶器2套，三人可能為夫、妻、妾或子女。洛陽瞿家屯C1M9816葬3人，后室兩棺不見兵器；側(cè)室一棺隨葬鐵劍，該墓隨葬陶器2套，可能也為夫、妻、妾或子女。洛陽西郊M9002葬3人，后室左側(cè)墓主隨葬有兵器，右側(cè)墓主隨葬銅鏡；側(cè)室墓主無隨身器物，該墓隨葬陶器1套，墓主同上。4人以上合葬以旭景名園M1最為典型，該墓后室和南側(cè)室分別并埋兩棺，每一組并列的棺中一個隨葬兵器，一個不見兵器。

漢代墓葬尸骨多保存不好，若能利用隨葬兵器的有無這種性別代碼來判定墓主性別，其學(xué)術(shù)意義是不言而喻的。隨葬兵器作為一種性別代碼（gender code），是由社會規(guī)范和文化傳統(tǒng)決定的。隨葬兵器作為區(qū)分男女性別角色的做法或許由來已久，在晉侯墓地中晉侯墓葬多隨葬兵器，夫人墓葬均不見于兵器，而曲村墓地中的中小貴族和平民的墓葬，墓主經(jīng)鑒定為女性的也無隨葬兵器的現(xiàn)象[102]。

由于漢代兩京地區(qū)缺乏高級官吏以上墓的合葬情況，而從全國的情況來看：西漢時期，諸侯王墓多隨葬兵器；王后墓內(nèi)也隨葬多種及多件兵器，但在陪葬內(nèi)容及數(shù)量上低于諸侯王墓。女性墓主隨葬兵器的現(xiàn)象，主要與其身份地位相關(guān)，是等級差別在喪葬禮儀和輿服制度上的體現(xiàn)[103]。而高等級以下的女性墓中不見兵器隨葬，這與當(dāng)時女性不參與軍事活動有關(guān)：文獻記載中東周時期已形成女性不參軍的觀念，“戎事不邇女器”[104]。漢代軍旅更是排斥女子，李陵曾言“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105]若此，漢墓以兵器作為性別指示適用于中小型墓葬中。

漢代奉行“喪葬之禮，緣生以事死，生時無，死亦不敢造”[106]的基本原則，“今厚資多藏，器用如生人”[107]。故隨葬兵器的種類和多寡依據(jù)死者生前身份地位和經(jīng)濟實力而定，“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于皂隸、抱關(guān)、擊柝者，其爵祿、奉養(yǎng)、宮室、車服、棺槨、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賤不得逾貴”[108]。但在“厚葬重幣者，則稱以為孝，顯名立于世，光榮著于俗”[109]的忠孝禮制喪葬觀影響下，隨葬兵器在滿足基本喪葬禮儀的基礎(chǔ)上力求豐厚，出現(xiàn)的明器現(xiàn)象（明器也可能受到漢初薄葬觀念的影響[110]）以體現(xiàn)兵器器用制度上的差異。兩京地區(qū)漢代中小型墓葬中，兵器為男性代碼的現(xiàn)象較為突出。至于漢代兩京地區(qū)漢墓隨葬兵器的時空差異、與其他地區(qū)隨葬兵器的對比，以及隨葬兵器出現(xiàn)的背景和動因，因篇幅所限將另外討論。漢代隨葬兵器等級化實現(xiàn)的物質(zhì)基礎(chǔ)是漢代煉鋼技術(shù)的發(fā)達[111]和社會的穩(wěn)定，也與當(dāng)時兵種和對北方作戰(zhàn)有關(guān)。作為兩京地區(qū)的隨葬兵器，其等級的分明和嚴(yán)格[112]無疑是其他地區(qū)效仿的對象，通過對其的不斷強化和規(guī)范維護了當(dāng)時的社會倫理綱常和政治秩序；作為喪葬活動的部分因素，隨葬兵器被賦予了天道、人倫、身份地位等諸多含義，成為封建倫理政治的圖解和符號。

[1]楊泓.古代兵器通論[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5:123.

[2]漢代兩京地區(qū)主要指當(dāng)時以兩都城“長安”和“洛陽”為中心的京畿地區(qū)，并不局限于長安和洛陽，基本上是漢代的司隸校尉部所屬京兆、扶風(fēng)、馮翊、弘農(nóng)、河內(nèi)、河南、河?xùn)|。本文僅取狹義的兩京地區(qū)即京城所在。

[3]據(jù)統(tǒng)計，兩京地區(qū)漢墓隨葬的兵器種類較多，以刀、劍、弩機、鏃為主，也有不少矛和戟，其中刀640、劍484、戟169、矛116、鉞12、匕首13、鎩10、鞭1、弩機297、鏃3003、鉤鑲2、鎧甲4、蒺藜7、戈把、棒形器2、鈹1、沖1、盾417件，還有各種附件和承弓器、彈丸等。

[4]據(jù)肖健一的博士論文統(tǒng)計，長安城郊中小型西漢墓葬已有2458座，加上他沒有統(tǒng)計的兩處數(shù)百座和數(shù)十座墓，總數(shù)近3000座。a.肖健一.長安城郊中小型西漢墓葬研究[D].西北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2007:6-12.b.張鴻亮.洛陽地區(qū)漢晉墓研究[D].鄭州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2017:18.

[5]2018年之前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來自：李姣姣.長安地區(qū)漢代隨葬兵器研究[D].陜西師范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8:9-11.2018年之后的資料見：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西安北郊兩座漢墓發(fā)掘簡報[J].文博，2018(2):13-24.

[6]閆琪鵬.洛陽地區(qū)漢晉隨葬兵器研究[D].陜西師范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9:175-198.

[7]司馬遷.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M].北京:中華書局，1982:801.

[8]a.焦南峰.漢陽陵從葬坑初探[J].文物，2006(7):54.b.石寧，閆華軍，張琳.漢陽陵南區(qū)叢葬坑出土武士俑和兵器淺議[J].咸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4(5):16-21.

[9]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漢杜陵陵園遺址[M].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93.

[10]洛陽地區(qū)偃師華潤電廠03YHDM89由封土、墓道、前后甬道、前后室、二耳室組成，可惜被盜嚴(yán)重，殘存物中有玉片18(1孔內(nèi)尚存有金絲)、金片2(見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偃師華潤電廠考古報告[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77-78.)。東漢時期，玉衣的等級制度非常嚴(yán)格，《后漢書·禮儀志下》規(guī)定：皇帝死后“金縷玉柙如故事……諸侯王、列侯、始封貴人、公主薨，皆令贈印璽、玉柙銀縷；大貴人、長公主銅縷?！?范曄.后漢書:禮儀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5:3141，3152.)從該墓的位置、規(guī)格、時代和殘存物來看，墓主身份或為帝、后一級。

[11]a.張仲立，丁巖，朱艷玲.鳳棲原漢墓:西漢大將軍的家族墓園[J].中國文化遺產(chǎn)，2011(6):82-91.b.咸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西漢帝陵鉆探調(diào)查報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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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同[12]b: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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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同[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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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同[29].

[39]同[35]:表四二.

[40]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一九五五年洛陽澗西區(qū)小型漢墓發(fā)掘報告[J].考古學(xué)報，1959(2):8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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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班固.漢書:尹賞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3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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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同[45]:4075.

[47]同[27]:附表三.

[48]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西安東漢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984-988.

[49]同[35]:240-242，表六七.

[50]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偃師華潤電廠考古報告[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93-112.

[51]黃展岳.秦漢陵寢[J].文物，1998(4):24.據(jù)研究，西漢一朝至少有霍去病、金日磾、霍光、張安世、孔光、王鳳等六人享此殊榮。

[52]班固.漢書:張湯傳附子張安世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2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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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同[48]:34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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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同[41].

[61]雒忠如.西安十里鋪東漢墓清理簡報[J].考古通訊，1957(4):38-42。

[62]同[33].

[63]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西安理工大學(xué)西漢壁畫墓發(fā)掘簡報[J].文物，2006(5):10-14.

[64]陜西省考古研究所配合基建考古隊.西安凈水廠漢墓清理簡報[J].考古與文物，1990(6):46-52.

[65]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鞏義市文物保護管理所.河南鞏義市康店葉嶺磚廠漢墓發(fā)掘簡報[J].華夏考古，2005(3):20-36.

[66]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洛陽春都花園小區(qū)西漢墓(IM2354)發(fā)掘簡報[J].文物，2006(11):32.

[67]同[50].

[68]同[29]:33-34.

[69]同[22]:21.

[70]因弩機大多為明器，且相當(dāng)多資料發(fā)表語焉不詳，故本表不做弩機的統(tǒng)計，僅對表中涉及的弩機標(biāo)注。

[71]同[29]:28.M3242:31，長僅2厘米。

[72]河南省偃師縣文物管理委員會.偃師縣南蔡莊鄉(xiāng)漢肥致墓發(fā)掘簡報[J].文物，1992(9):38-40.

[73]同[63].

[74]呂友仁，李正輝注譯.周禮:夏官司馬[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284.《周禮·夏官司馬·司兵》云“陳明器，役器，甲胄干笮”，鄭玄注“此皆師役之器”，賈公彥疏“按既夕禮，明器之用器有弓矢，役器之內(nèi)甲胄干笮”。

[75]同[48]:1007.

[76]同[27]:212-217，177-179，185-186.

[77]同[48]:183-192.

[78]同[27]:243-245，337-340.

[79]同[27]:57-59.

[80]同[27]:563-569，592-596，603-608，640-643.

[81]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 西安北郊兩座漢墓發(fā)掘簡報[J].文博，2018(2):13-24.

[82]同[27]:675-680.

[83]同[27]:508-510.

[84]同[27]:227-229.

[85]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西安金泘沱小學(xué)漢、唐墓發(fā)掘簡報[J].文博，2016(2):3-19.

[86]同[48]:34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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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洛陽金谷園東漢墓(IM337)發(fā)掘簡報[J].文物，1992(12):9-14.

[89]同[35]:10-12，31-33，59-63.

[90]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洛陽西漢壁畫墓發(fā)掘報告[J].考古學(xué)報，1964(2):107-124.

[91]賀官保.洛陽老城西北郊8 1號漢墓[J].考古，1966(8):403-406.

[92]同[29]:9，10，1-2.

[93]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洛陽高新技術(shù)開發(fā)區(qū)西漢墓(GM646)[J].文物，2005(9):3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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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洛陽博物館.洛陽西漢卜千秋壁畫墓發(fā)掘簡報[J].文物，1977(6):1-12.

[96]同[23].

[97]許燦燦.洛陽市玄奘路漢墓發(fā)掘簡報[D].鄭州大學(xué)專業(yè)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9:21-27.

[98]南京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信陽師范學(xué)院歷史文化學(xué)院，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河南洛陽市瞿家屯漢墓C1M9816發(fā)掘簡報[J].考古，2016(1):5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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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同[4]: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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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謝綺.西漢諸侯王后墓出土兵器現(xiàn)象分析[C]//西部考古(第16輯):210-218.

[104]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僖公二十二年[M].北京:中華書局，1990: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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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班固.漢書:貨殖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3679.

[109]同[107]:393.

[110]漢文帝時倡導(dǎo)“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遺詔中有“無布車及兵器”?！爸劣谛⑽模又怨€，孝景遵業(yè)”。a.班固.漢書:文帝紀(jì)[M].北京：中華書局，1962:132.b.班固.漢書:景帝紀(jì)[M].北京：中華書局，1962:134.

[111]杜茀運，韓汝玢.漢長安城武庫遺址出土部分鐵器的鑒定[J].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漢長安城武庫[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132-133.長安武庫遺址出土的大量鐵兵器，據(jù)測定，除戟、鎧甲是熟鐵外，其余都是以不同含碳量的炒鋼為原料做成的。

[112]班固.漢書：周勃附子周亞夫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2062.《漢書》記載:“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予錢。庸知其盜賣縣官器，怒而變上告子，事連污亞夫。書既聞，上下吏。吏簿責(zé)亞夫，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僭勍⑽尽Ｍ⑽矩?zé)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梢姰?dāng)時隨葬器使用之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