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島《公羊名錄》，傳奇“海森”的故事

王火乍

2018年11月，冰島農業(yè)部發(fā)行了一本“羊界相親指南”——《公羊名錄》。這是一本52頁的小冊子，有44只公羊脫穎而出。每一只入選公羊的顏值、身高體重、毛發(fā)質量、有過多少后代等數據，都被詳細記錄。登上這本小冊子的公羊，能給主人帶來榮耀和獎勵。其他牧羊人看中某只公羊，就可以幫自家母羊“相親”。

這項活動已經連續(xù)舉行20年，廣受牧羊人歡迎，也被外界津津樂道?？珊苌儆腥酥溃@項活動之所以能夠產生，竟與一只充滿傳奇色彩的公羊有關……

特殊葬禮

1996年春天，冰島作家貢納爾松前往斯卡加峽灣縣采風，他看到不少牧羊人和市民急匆匆地趕往附近鄉(xiāng)鎮(zhèn)一個叫波爾茲達農場的地方，連電視臺都派了人。貢納爾松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或有何重大活動。

他找人一打聽，才發(fā)現(xiàn)這些行色匆匆的人，是去參加一場葬禮。這場葬禮的主角有些特殊，它是一只十四歲的公羊，名叫海森。憑借著作家的敏銳嗅覺，貢納爾松意識到，這里邊一定有故事。

冰島幾乎整個國家都建立在火山巖石上，大部分土地不能開墾。另外，有近八分之一的國土被冰川覆蓋，一年四季中，很有可能隨時會下雨或下雪。因此，冰島被稱為“火山島”“冰封的土地”。

在如此嚴酷的環(huán)境下，冰島羊給當地居民的生存，提供了肉、奶、羊毛等物品。冰島羊，是他們的朋友和救星。

貢納爾松知道，羊在牧民心中有重要地位。可以說，冰島人的生存和發(fā)展，離不開羊?？伤粫r無法理解，農場里一只羊的死亡，為何會有如此影響力？

帶著滿腹疑問，貢納爾松很快也趕到了波爾茲達農場。他只看到一張放大的照片，那就是壯年時的海森。它體魄強健，目光有神，周身毛發(fā)濃密，羊角卷得特別有型。第一眼看過去，就能發(fā)現(xiàn)這只羊身上自帶氣場。

貢納爾松與人交談，大概知道了海森的特殊之處：

海森曾經是一只領頭羊，帶著羊群躲過很多次災難?？h城周邊數十個農場，都有它的后代。為了能讓自家的羊和海森攀上關系，牧民們甚至需要提前一年預約。海森的死亡，讓人們惋惜。它曾經在那一段最困難的日子里，用自身的經歷，鼓舞著人們，讓身處絕境的人們看到堅持的希望。

海森，已經不僅僅是一只羊，而是當地人的精神寄托，是他們的老朋友。

冰島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低的國家之一，平時很難見到外人來訪?？汕皝韰⒓雍Ｉ岫Y的人，居然有近百位。可見海森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最終，海森被它的主人葬在農場附近的一個山丘上。那里，可以俯瞰整個農場，似乎它的精神，將一直陪伴著大家。

貢納爾松決定，在此住一晚，好好了解海森的過去。他沒有料到，自己的這個決定，竟然會在冰島的畜牧業(yè)歷史上，留下精彩的一筆。

傳奇經歷

海森的主人，叫格維茲。

那是1982年冬天，冰島隱藏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下。在格維茲的羊舍里，卻出生了好幾條小生命，其中就有海森。由于是冬天，草料不足，海森的媽媽營養(yǎng)不良，海森出生時，很瘦小，一直生病。有一次，格維茲都已經磨好刀，準備把奄奄一息的海森放血，最后關頭它卻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海森頑強地挺過了冬天。開春之后，有了豐潤的水草，它很快就變了樣?；蛟S是一個冬天的煎熬，讓海森意識到瘦弱身體帶來的苦惱，它拼命地把一叢叢香甜的青草送進胃里，轉化為成長的養(yǎng)分。相比其他小羊羔，它異?；顫姾脛樱洺Ｏ駛€頑皮的男孩，上躥下跳。

看著它一天天變得壯實，格維茲心里也很高興。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喜歡上了這只頑強的小羊。當初他以為海森會死掉，沒想到它卻活得比其他小羊都好。而且，它越來越強壯，在小羊中已經沒有敵手，聰明的它，成了“孩子王”。

海森三歲時的那個春天，格維茲八歲的小兒子突發(fā)疾病，夫妻倆匆忙帶著兒子進城看病。沒想到當天夜里卻下起了暴雪。每年這個時候，格維茲和其他牧民都會把羊群趕到山中谷地放養(yǎng)，直到秋天才會收回來。他沒料到，這一年的天氣怪異，原本好端端的天，竟然下起了雪?？h城距離牧場六十公里，下雪加上大風，路上已經無法行走。

可惡的是，大雪竟然下了一天一夜，積雪厚達半米，恐怕羊群兇多吉少。這可是格維茲一家人積累了很多年才有的羊群規(guī)模。如果損失慘重，一家人幾年內的生活，都會受到嚴重影響。

格維茲心急如焚，卻毫無辦法。

一周之后，格維茲才趕到放羊的山谷。他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寒冷，羊群短時間內可以抵御。可狂風會吹散羊群，亂闖的羊群可能跌落山崖、溪澗。即使這些都挺過去了，可水草被冰雪覆蓋，沒有吃的，羊群也會餓死。格維茲很后悔，如果他聽從其他牧民的勸告，晚幾天再放羊進山就好了。

可他到了山谷一看，之前的陰霾一掃而光。他家的羊群奇跡般的只損失了一些老弱病殘，大部分都還在。白茫茫的山谷里，羊群已經在山坡上刨開雪尋找草料了。格維茲很驚訝，趕緊示意牧羊犬把羊群圍攏起來。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海森竟然神奇地成為了領頭羊。

這可不正常。

常規(guī)情況下，領頭羊一般是年紀大、經驗豐富，而且子孫眾多的母羊擔任。或者由那些體格最健壯、跑得最快、聰明而且能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異常敏銳的羊來當。海森想要當領頭羊，只能依靠它在同齡及之后的羊群中，慢慢積累威信，等到比它年紀大的羊都失去競爭力之后，它才有機會。

可它年紀不大，卻成了領頭羊，格維茲很驚喜。他想，這次危機，有可能是海森帶領羊群度過的。

他在山谷中找了好半天，才在一座小山包之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山洞，進洞一看，里面都是羊群留宿過的痕跡。

此后幾天，格維茲一直跟蹤羊群。他發(fā)現(xiàn)，海森的確已經成了頭羊。它健壯威武，行動敏捷，而且很勇敢，又懂得照顧羊群的行進速度，判斷每一條安全線路，帶領羊群安然轉移。它非常警覺，一點細微的動靜，都能引起它的注意。它像個將軍，一舉一動，都是為了它的團隊成員。

格維茲以為，自己將會遭受一次重創(chuàng)，沒想到卻被幸運之神眷顧了。他雖然沒有見到海森在暴風雪中的風采，可作為一個老牧民，他能想得到其中的驚險。

附近的牧民聽說了海森的事后，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也對海森有了興趣。后來，牧民們經常來借海森去與自家的母羊“戀愛”，希望自家的小羔羊能獲得海森優(yōu)秀的基因。

海森聲名遠揚。

感動冰島

1986年冬天，冰島爆發(fā)大規(guī)模疫情。

根據政策，出現(xiàn)疫情的地區(qū)，所有羊群都要處死、掩埋。用具、草料，包括羊舍柵欄等全部銷毀、消毒。政府會有一部分補償款，但在兩年內，不能再養(yǎng)羊。

看著自家羊舍里的數百只羊，格維茲內心十分煎熬。這些羊，就像他們的孩子一樣，哪能忍心拋棄。況且他家牧場還未發(fā)現(xiàn)疫情，為了預防，就要處死羊群，他舍不得。可政策如此，又無法違抗。

無奈之下，格維茲謊報羊群數量，悄悄留下包括海森在內的十只羊，其中六只母羊已經懷了寶寶。格維茲把它們藏到地下室。每天半夜，他才會悄悄進入地下室，看著這幾只他精心保護的羊，心里有一絲安慰。

方圓數百公里的羊都死絕了，這十只羊，是唯一的種子，是將來的希望。有它們在，格維茲就不怕，不會像那幾個熟識的牧民一樣，每天唉聲嘆氣。特別是漫長的冬夜，沒有了羊群需要照看，黑夜顯得更加寂寞和漫長。

盡管格維茲小心翼翼，可他私藏羊的事還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費了不少口舌，又花錢封口，對方才答應保密。可格維茲越想越擔心，萬一哪天那人說漏了嘴，他之前獲得的補償很可能會被取消，而且還要追究其他責任。更重要的是，他好不容易才保下的羊，性命不保。它們可是一家人的希望。沒有希望的生活，該如何過？

一個漆黑的夜里，他帶著大兒子，悄悄把羊往十公里外的山谷中趕。那里位置封閉，小時候，父親經常帶著他在那里放牧。只是后來羊群數量擴大，那個山谷就容不下了。

狂風吹雪迷了眼，漆黑的夜色下，分辨方向更不容易。在翻越一個山谷時，格維茲被狂風吹落斜坡，腿被石塊劃傷，無法動彈。他兒子為了救他，也顧不上羊群，等他們爬上平地時，羊群已經不知所終。在能見度不過五米的情況下，他們無法找尋。

第二天早上，防疫部門果然來了一撥人，格維茲死不承認有羊。工作人員進山找了一天，可海森似乎提前意識到危險，帶著羊群不知所終。工作人員找不到證據，之后又來了幾次，依然沒有結果，這事最后不了了之。

格維茲和兒子騎著馬悄悄進山。他們找了三天，才在他原計劃山谷更遠的地方，找到了海森和另外九只羊。海森竟然帶領它的同伴，在一個大石塊之下躲避風雪。它們靠扒開積雪，尋找地衣和苔蘚充饑。只不過海森受傷了。

格維茲趕緊把帶來的草料喂給羊群，并在石塊一側搭建了一個簡易的圈舍。白天，父子倆為了掩人耳目，在家里待著。入夜之后，才帶上糧草，悄悄趕往山谷，陪伴羊群。

夏天到來時，那十只羊的家庭，竟增添了十二只小羊羔。第二年冬天時，羊群的數量增加到了三十八只。這些小羔羊的都是海森的后代，一個個長得非常健壯，又漂亮。盡管生存條件惡劣，可他們的存活率卻非常高。

格維茲一家人的舉動，也漸漸引起了他人的懷疑。于是，海森和那一群羊的故事被傳出去了。此時的斯卡加峽灣縣，已經長期籠罩在疫情的壓抑環(huán)境之下，牧場荒涼，毫無生氣，海森帶領一群羊絕地逢生的故事，竟讓人們生出了敬意：一只不會說話的羊，都能在那樣極端的環(huán)境下，帶領羊群求得新生。人們卻似乎忘記了先祖?zhèn)儓匀滩话?、絕不低頭的豪氣與血性，是海森喚醒了他們心中的愧意。

于是，人們慕名而來，想一睹海森的風采。到底是一只怎樣的羊，會創(chuàng)造這樣的奇跡，給人們帶來信心和希望？消息傳到防疫部門時，距離疫情已經過去一年多，既然海森這一群羊能避過疫情，他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之后，牧民們又開始養(yǎng)羊了。此時，海森正當壯年。經歷過風雨的它，更有王者風范。

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牧民們，都想和格維茲“攀親家”。海森不僅外表雄偉，身體強壯，而且頭腦聰明，反應敏捷。它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領導力、魄力，它戰(zhàn)勝困難和惡劣環(huán)境的頑強作風，都讓牧民敬佩。

此后，各家牧場都有意識地參考海森的各項身體指標，挑選出一些各方面都優(yōu)秀的公羊，在牧場之間交換著育種，提高當地羊群的基因質量。

海森的故事，也在各牧場之中流傳。其他地區(qū)的牧民，也前來購買海森的后代。

1994年，12歲的海森老了。它患了病，前后熬了兩個月，已經瘦成骨架。人們不想讓它如此遭罪，又希望有奇跡，海森能夠再次戰(zhàn)勝困難。四個月后，奄奄一息的海森竟然慢慢康復。這個消息，讓牽掛海森的人們異常激動。海森頑強的生命姿態(tài)，就像千百年來冰島人民不屈不撓的奮斗精神，讓人振奮。

1996年，14歲的海森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于是，才出現(xiàn)文章開頭特殊的葬禮，人們來送別他們心中的英雄。

作家貢納爾松以海森為原型，寫了一篇報道，并呼吁相關部門為了羊群的基因考慮，在全國范圍內進行“公羊選美”。幸運的是，在多方人士、組織以及相關部門的努力下，農業(yè)部從1998年起，在全國范圍內給公羊選美。讓“美麗而有靈性”的公羊，可以延續(xù)冰島羊高大、尊貴、霸氣的基因。

因為，它們代表著冰島的一種文化與精神的傳承。

編輯/張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