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黃敘事（組詩）

時培建

河瀚清且淺

一條水任性地伸進胸膛

石頭便有了更為均勻的呼吸

懷抱舊時的風，蕩開漣漪

推出亙久未變的歡愉

風聲和一座舊城池的傳說

流經(jīng)身體，盥洗著每一塊骨頭

遙遠的故事正在被喚醒。時間潮潤

氤氳的視線里，船只和我被層層打開

綠色和歷史，一同黯淡下來

繾綣的江山好似幻覺，枕微瀾入夢

船身有偏頗，呼吸聲淡出背景

游離水上，水便有了姓氏。只有

回憶還在以追溯的名義占據(jù)著心跳

不安之辭

筆鋒伸向河面，從水上吹來的風

帶著一股男人的氣味兒

濕漉漉的身子，癱軟地爬上淺灘

擺出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迅疾，它鉆進綠叢

給自己換上一身好看的衣裳

再回頭看剛剛恢復平靜的河面

安然靜謐，我卻遲遲無法說出原因

只有綠，能壓住此刻的不安

我建造了自己，用榮譽和尊嚴

在一個重大的季節(jié)里，建造了我自己

不遠處還有詩，一朵臨近開放的荷花

貌似一個粉紅色的乳房，倏地

將它按捺不住的興奮

化成一陣陣膨脹，在波光中蕩漾

漁水深處

為學習光陰在水深處如何捕魚

那天，我漸入魚池圣地

搖晃的木板上依然走著救贖的人：

觀賞的行人，施舍的游客在他們面前

依舊是一片歡騰，來自不明的水上

馬扎，是一棵樹的舊吏，盤繩之際

心事往事舊事，交織出悅色

行人坐其上，一切似乎漫不經(jīng)心

這些在心靈上旅行的人們

正試圖在手掌里打出一條活水

引入池中，穿梭于詩語之間

面對深沉的事物，我變得木訥

網(wǎng)隙中，我不問生死、餌料和藩籬

只有片刻的責難和怨憤

弱水之深無以逃出心間，天地寬闊

不如一條魚忘了枷鎖，醉夢江湖

聲聲慢

雨季將至，大河的水更加渾濁

流淌：這個日夜兼程的話題

與我十年前第一次與它謀面時

相比，它越發(fā)羞澀了許多

而我的心，倒明快起來

河水走得很慢，極像我的步履

從另一個城市挪向這個城市

河上沒有船帆，就像沒有我途徑的

腳印，也不缺我這樣漂泊的落葉

固執(zhí)地走著，一次次覆蓋了

河面上拒絕拐彎的光

詩性是人的秘密，幻覺每天都是新的

彎腰，數(shù)落鄉(xiāng)愁似的數(shù)著落葉

再過十年，我的腳下是否會升起炊煙

連同，一座被炊煙扶住的村莊

用來當作故鄉(xiāng)。而我的認識

只限于，我看到它為止：從渾濁

再回到明快，或者正好相反

黃河之北

我時常站在一個高度，凝望這片

略帶咸腥的土地，沒有遼遠的相貌

只有一副堅挺粗糙的皮囊

大水與土地之間的嚴絲合縫中

含住了秘密而虔誠的告白

三年前，我來到這里開墾

學著記憶里父親播種鋤草的樣子

彎腰、低頭，有時為了迎合一陣風

傾斜著姿態(tài)。春天里

我會把一個異鄉(xiāng)人的嘆息

埋進土里，很深的土里

故事和傳說，從高處流傳下來

瘋狂地擴張這座城市的版圖

回憶和贊美從河面上退下陣來

河水背著河水，走向無法肯定的事物里

是啊，九月尚有余溫，而我

被咸腥的水土腌制出微涼的心境

加重并放大了我的心事

有時，也不得不學著本地人的模樣

在黃河以北，來回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