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名叫黑豆的老鼠

斯年

“啊——有老鼠！”

媽媽發(fā)出一聲尖叫，英子立即勇士般沖出來，抄起掃把就準備捉老鼠。英子捉鼠很有經驗——用掃把將老鼠一按，腳一踩，就可以提溜起已經半死的老鼠了。

什么？她會不會害怕？這么說吧，在農村幾乎是沒有孩子會怕老鼠的，就算一開始怕，見得多了慢慢也就習慣了。

英子像往常一樣興沖沖地過來抓老鼠，她正準備一腳踩下時，冷不丁看見那只小老鼠抬起頭，和她四目相對。

“打鼠英雄”英子打了無數只老鼠，但她之前真沒仔細觀察過老鼠的模樣。今天這么一看，她竟然發(fā)現小老鼠長得還挺可愛，尤其是那雙又黑又圓的眼睛，看起來沒有一絲雜質，不由讓人心生好感。鬼使神差地，英子偷偷錯開腳，那家伙就從掃把下逃脫了。

在媽媽的惋惜聲中，英子看見它順著墻邊爬上衣柜，回過頭看了一眼，這才消失了。

報恩

英子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沒想到，幾天后，她又和這只小老鼠見面了。

當時，英子正在寫作業(yè)，突然覺得腳背上滑過一道冰涼，那觸感分明不是來自人類。英子低頭一看，一只小老鼠剛剛從她腳邊爬過。

英子悄悄卷起手中的課本，打算彎腰打鼠時，那個小家伙忽地向前爬了幾步，轉過頭，用黑黝黝的小眼睛盯著英子。

原來是它！

膽子還挺大！英子不禁想?！翱磥砦摇蚴笥⑿鄣拿栠€沒傳到老鼠王國啊，要不它怎么敢主動打招呼呢？”

英子正想著，那家伙轉身跑到桌子下，叼著一粒飽滿的葵花籽放到英子腳下。見英子發(fā)愣，它還將瓜子向前推了推，再次強調了自己的意圖。

英子從小就聽人說老鼠聰明，沒想到它們會聰明到這種程度，竟然會懂得報恩？

她好笑地撿起那粒珍貴的瓜子，用手指剝開外殼，然后將瓜子仁重新放到小老鼠面前，示意它吃。最終，這只貪嘴的小老鼠，將報恩用的瓜子當著恩人的面吃下了肚。

英子看著它滴溜溜轉的眼睛，有了個好主意：“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叫黑豆怎么樣？”

相伴

從那天起，小老鼠黑豆就頻繁地出現在英子的生活里。有時候它沿著墻角覓食時，看到英子在，就會停下來，跟她打聲招呼;有時候英子躺在床上睡覺，它會故意隔著被子快速從她身上跑過;有時候英子在寫作業(yè)，它會蹲在桌角啃那塊英子專門為它找來磨牙的木頭——一開始，它相中的磨牙工具是桌腿，英子發(fā)現后才為它找來了這一小截木頭。

英子很喜歡這個聰明得有些不像話的小伙伴。她每天會存下一點點好吃的留給它，有時是幾粒花生米，有時是一小塊不算很美味的窩頭，有時是半個蒸土豆……

作為回報，黑豆和它的家人們再也沒偷過英子家的一粒米、一個雞蛋，甚至連她家的垃圾它們都不會亂翻。

英子媽媽

當然，英子和黑豆的來往都是背著媽媽進行的。媽媽不怕老鼠，她只是純粹地討厭這些灰褐色的、到處出沒的家伙。

“媽媽，您為什么這么討厭老鼠??？”英子有一回問她。

“老鼠就是很討厭！難道還有人會喜歡老鼠不成？你不知道，這些家伙有多可惡……我二姑家的嬸嬸的侄子就被老鼠咬傷過耳朵。我小時候養(yǎng)過幾只小雞，你姥姥說，等雞下了蛋，賣了錢就給我買一雙新膠鞋。那些小母雞眼瞅著就要下蛋了，卻被老鼠咬死了……”

英子想說老鼠也有可愛的，可她看到媽媽緊鎖的眉頭，抿抿嘴沒說話。

可知女莫若母，英子的這番談話和連日來的異常舉動，還是引起了媽媽的注意。偷偷觀察了幾次，她就發(fā)現了女兒的秘密。

好不好笑

“哎，英子，我聽人說，城里竟然有人養(yǎng)老鼠當寵物。聽說那種老鼠個子小小的，特別愛吃瓜子，還會把東西藏在腮幫子里……你說這些人是不是吃飽飯撐得，要不怎么會浪費糧食去喂老鼠呢？你說好不好笑？”吃飯的時候，媽媽突然起了個話頭。

“咳咳咳——”英子差點兒被飯嗆住。要不是媽媽一直低著頭吃飯，壓根兒沒看她，她還以為自己和黑豆的事暴露了，媽媽故意試探呢。

“興許就有人覺得老鼠可愛呢。我記得從哪里看到過，城里人養(yǎng)的那不叫老鼠，叫什么倉鼠?！?/p>

“真是啥怪人都有……”媽媽嘟囔了幾句，也沒多說什么。

一個豆包

吃完晚飯，收拾碗筷時，媽媽吩咐英子：“英子，去把廚房案頭底下那個豆包幫媽媽扔了。不知道啥時候掉到那里了，肯定不能吃了……咱家沒養(yǎng)狗，要是有狗還能給狗吃，扔了多浪費……”

“哎，好的！”媽媽的話還沒說完，英子就跳起來，愉快地撿豆包去了——媽媽說得沒錯，扔了多可惜。如果把它給黑豆，夠它們一大家子吃好久呢！

晚上天剛黑，黑豆便出現了。英子興沖沖地把豆包拿給它，本來以為黑豆會歡天喜地地叼起豆包就跑，結果它小心地聞了聞，然后歪著頭疑惑地看著英子，好像在問：“這東西味道怪怪的，能吃嗎？”

英子看著它小心翼翼的模樣，笑著拍拍胸脯保證：“相信我，絕對沒問題！可能有點兒變味，但你們老鼠的消化能力強，沒聽說哪只老鼠會鬧肚子！”

不過，英子的這番話等于拋媚眼給瞎子——白忙活了，老鼠再怎么聰明，也聽不懂人話呀！于是，英子在黑豆的鼻尖快碰到豆包時，故意把手縮回來。

黑豆見英子拿走豆包，焦急地往前跑了幾步，一臉期待地看著英子，英子又伸出手，在它快要靠近時縮回手……就在黑豆快要不耐煩的時候，英子終于哈哈大笑，把豆包給了黑豆——為了方便黑豆“打包”，英子還細心地把豆包撕成好幾塊，黑豆來回跑了好幾趟，才將豆包全部帶走。

反目

一夜相安無事。

第二天晚上，英子關燈睡下。突然，她聽見頭頂上傳出急切而憤怒的吱吱聲。緊接著，一大隊老鼠踢踢嗵嗵地從頂棚上跑過——以前的農村，很多人家的房頂都會用竹席吊頂，竹席和屋頂之間空間很大，老鼠來回跑時聲響驚人。

媽媽聽到后一邊叫罵著，一邊拿竹竿狠狠捅了幾下頂棚。屋里瞬間安靜了。

可是沒一會兒，老鼠又來回踢騰，并且發(fā)出嚇人的叫聲。竹竿一捅，頂棚又沒聲了。

反復幾次之后，媽媽就困得不行了，鬧脾氣地鉆回被窩。

當時已經過了午夜，平時八點就睡的母女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老鼠卻越發(fā)精神。它們成群結隊地從母女倆的身上跑過——這完全不同于黑豆和英子玩鬧時的輕手輕腳，而是一種報復性的踩踏，即便隔著厚厚的被子，英子都能感受到它們腳丫的形狀。

這些家伙跟吃了火藥一般，極力發(fā)泄著自己的憤怒。

“吱吱吱吱——”英子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她試探著叫了一聲：“黑豆？”

“吱吱”聲戛然而止。

“黑豆，真的是你嗎？你們怎么了？”還不等英子說完，小老鼠黑豆就從衣柜上爬下來，“哧溜”爬到床上，找到英子最最喜歡的那件呢子大衣，毫不客氣地咬了起來。

英子見狀飛撲過去，抓起大衣就將黑豆抖落下來。

黑豆在地上打了個滾，一骨碌又爬起來，怒氣沖沖地看著英子叫個不停，好像在控訴什么似的。

還沒等英子搞清情況，她就聽到媽媽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只見媽媽緊緊捏著手痛苦地大喊：“哎喲，疼死我了，一只特別大的黑老鼠把我的手咬傷了！”

“媽媽別怕！我看看！”英子查看后不禁長舒一口氣，“指頭還在，就是咬了一圈口子。我聽老師說被老鼠咬了可不得了，咱們得趕緊去醫(yī)院。我去找王叔，他家有三輪車……”

消失

“哎喲，這些老鼠真是成精了。早知道我就不在豆包里放老鼠藥了，它們肯定是惱上咱們了……”英子正穿外套準備出門，冷不丁聽見媽媽這么說，臉色頓時一變：“媽媽，您說什么？！您在豆包里放了老鼠藥？我、我……黑豆肯定是生我的氣了……媽媽，您怎么能這樣？”

“我……哎，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為了一大窩老鼠怪你媽！你這個不孝女，趕快去叫車！”

縱然有滿肚子的委屈和憤怒，英子也知道現在不是和媽媽置氣的時候。她抹抹淚，轉身鉆進了濃濃夜色中。

等到英子和媽媽從醫(yī)院回來，天已經亮了。

她們都已經做好了全家被老鼠禍害到不成樣的準備，可進家門后卻發(fā)現，家里和她們離開時沒什么兩樣——英子慶幸中又隱隱有些不安。

果然……

從那天起，黑豆和它的老鼠家族徹徹底底地從英子的生活中消失了。它們痛痛快快地報過仇之后，就一切歸零，恩怨兩消了。

“黑豆……”英子對著空空的鼠洞，喃喃地叫著?？墒撬?，里面再也不會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