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雯琳
我是生于河北的甘肅慶陽人,成長的歲月中,仿佛血脈的連結被風吹成蛛絲長線。我想,我和故鄉(xiāng)之間難道就剩下薄薄一紙文件上的“籍貫”二字嗎?回眸的瞬間,一只繡著梅花的枕頭映入眼簾。刺繡,觸到這個字眼,塵封的閘門轟然打開。
還記得,那一雙虎頭小布鞋,穿在了誰的腳丫上,棉布帶子繞一圈,在藕節(jié)似的腳腕上打了個漂亮的結兒;還記得,端午節(jié)時,手腕上五彩辟邪花花繩,和脖子上那一串串栩栩如生的繡花香包:小娃娃、小老虎、小蝴蝶……每每戴出去,總是會收獲小伙伴們的艷羨目光。而將所有的彩色絲線和棉布綢緞拼接起來的,是我的外婆。
“我可以跟您學刺繡嗎?”我問外婆。
外婆有些驚訝,而后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我看著她樂呵呵地找來一塊兒紅綢布和一卷絲線,又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個頂針。在紅布上描好花樣,再將布緊緊地繃在繃子上,然后開始穿針。我輕輕接過她手中的針線,替她穿好。她教我如何繡一朵花,我這時方才知道,一朵色彩繽紛的盛放的花兒,竟是需要一手過硬的繡法才可得到:針要一長一短地扎,這樣才能把不同顏色的線緊密地拼在一起,從而讓花瓣擁有自然過渡的顏色;而每一針之間,不能密也不能疏,針腳密了會給摻色時增加難度,而疏了則會露出布的底色,這樣就會有瑕疵。
一開始上手,我的針距總是控制不好,疏密不均,在繡扇形轉彎的時候也轉得很生硬,比起外婆的轉接簡直是慘不忍睹。慢慢地,手感找到了,繡出來的花倒也像那么回事。手上忙著,耳朵也不閑著,我向外婆打聽關于她和刺繡是如何結緣的,聽著她的講述,內心百感交集。
外婆年少時,便很喜歡美麗的慶陽刺繡。因著她有天分,又愛惜這門藝術,所以學得又快又好。從那時起,這幾乎就是她唯一的愛好了。看著一件件精致的繡品出于自己的手下,肯定打心眼兒里滿足吧。后來,我的母親出嫁,外婆繡了數(shù)十雙鞋墊作為陪嫁品的一種:鞋墊之上,或綻開素菊兩朵,或盛放月季滿枝;或騰飛龍鳳呈祥,或嬉戲金魚兒一雙……舅媽和舅舅結婚之時,她竟用足足一個月的時間,為舅媽繡出一面極華美的蓋頭來。大紅的底,明黃的“囍”字,繁復的紋飾和搖曳的流蘇,簡直羨煞旁人。我家客廳掛著的八面孔雀亦是出自外婆之手:藍色的緞面,紅色的冠,就連羽毛都根根可見;還有十只形態(tài)各異的蝴蝶,每一只都有不同的花紋和翅形。就連一雙拖鞋都有自己獨特的裝飾。有的繡著一串墨紫欲滴的葡萄,有的繡著一枝寒梅,還有的繡著一對青碧葫蘆……
從前外婆經常和一群老奶奶,搬著小馬扎坐在院子里,拉著家常,各做各的活計,做成了,相互傳看,而我外婆精致的繡工總是能收獲交口稱贊。現(xiàn)如今,很少有年輕人愿意沉下心來,學習這門傳統(tǒng)的藝術。
“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這可能已經過時了吧?”我問。
“是啊?!蓖馄耪f,“再過個十幾年,我們這老一輩會刺繡的都走了,這個世界上,就再不會有人會手工刺繡了?!?/p>
我摸著光滑的緞面,一時間竟有些傷感,不知說點什么好。同時我有些明白了,為什么外婆聽到我要學習刺繡,會是如此高興。
正是有了她們這一輩對刺繡的傳承,我的童年記憶才不至于一片空白,而是由絲線織就的滿眼斑斕。所以,我怎能看著這份璀璨的珍寶遺失在歷史的角落呢?聽著外婆絮絮訴說著往事,我捏著細細的繡花針,讓它牽引我一寸一寸貼近故土。塵埃難掩珍珠光華,我相信這來自黃土高原的瑰麗珍寶——慶陽刺繡,定會熠熠生輝,千古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