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兩安，且行且思

方沫

海南省?？谑形逶春訉W校教師，海南省省級骨干教師，全國“三新”作文教學研究會理事。

在第10期里我們討論過內心獨白式的心理活動描寫（《內心獨白，抒陳心聲》），通過找到隱藏的傾訴對象，真實地抒寫人物的內心感受和認識。這一期我們試著在這種內心獨白基礎之上加上敘事角度，來探討如何通過時空轉換喚醒內心成長體驗，在我行我思中寫出觸動心靈的真情表達。兩個微點的疊加會產生什么樣的效果呢？讓我們在時空兩安中且行且思吧。

蘇聯(lián)作家帕烏斯托夫斯基說過：“作家每一天的生活就會自然而然地在他們（你）的記憶里和心靈中留下標記和印痕?！彼麨槭裁凑f是“記憶里和心靈中”呢？我想這大概是因為生活中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它們是生活留給我們的饋贈，是我們寫作時的源泉。但我們在寫作的過程中，因為自我認知或是人生閱歷的不足，記述的很多事情只是我們成長表象的映射，并不觸及心靈。

觸及心靈的“標記和印痕”需要喚醒。人都難免會經歷少年懵懂、當時惘然的時期。要獲得觸及心靈的成長頓悟，需要借助時間的智慧。戲劇家布萊希特說：“不要為已消盡之年華嘆息，必須正視匆匆溜走的時光?！闭菍^去經歷的反觀，才能帶領我們穿過成長的迷霧，抵達心靈的深處。

我們來看《秋天的懷念》，史鐵生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三十歲，回憶的是自己二十一歲時的經歷。二十一歲這一年對史鐵生而言注定不平靜，首先自己的雙腿癱瘓了，禍不單行的是他至愛的母親也在這一年因為疾病而猝然離世。在年輕的歲月里，史鐵生更多關注的是自己生命的缺失，放大自我情緒的宣泄是無可厚非的。但因為自己的忽視，沒有認真陪伴母親最后的日子，讓一個兒子內心徒留缺憾和傷思。

作家王安憶說史鐵生是“用生命書寫生命”，我想是的。在寫完自己面對殘疾自暴自棄，母親小心翼翼關注、強忍悲痛安慰“我”的事情之后，他說：“可我卻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經到了那步田地。后來妹妹告訴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痹趯懲昴赣H央求“我”和她一起去北?？椿?，得到同意后的她的敏感小心之后，他說：“我沒想到她已經病成那樣?？粗嗆囘h去，我也絕沒有想到那竟是永遠的訣別?！痹趯懲昴赣H病發(fā)，臨終留下那半句未說完的話之后，他說：“我懂得母親沒有說完的話。妹妹也懂。我倆在一塊兒，要好好兒活……”現(xiàn)在的“我”審視那時的“我”，身體殘疾，生活失去希望，沒有心情去體諒他人，似乎可以原諒;現(xiàn)在的“我”，細細追索著當時“我”疏漏的細節(jié)，體會母親的那些細碎的話語、細小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敏感，似乎更加不能原諒自己。文章中一字未著悔字，卻字字蘊含悔意。是“我”在用筆觸輕輕叩問自己的心靈：如果你知道……如果你想到……如果你懂得……這是一場時空交錯的心靈對話，不同時空的“我”的重疊，發(fā)自心靈的情感追思，以及那份遲到的承諾：我和妹妹“要好好兒活”。

同樣的寫法在另一篇寫父親的文章中也有體現(xiàn)，那就是朱自清的《背影》?！侗秤啊吩趯懜赣H送我上火車，囑咐茶房照顧我這件事時，有一句話作者說了兩次：“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薄鞍?，我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這是寫文章時“我”的內心的獨白，他旁觀著過去的那個“我”的一言一行，冷靜地審視自己的行為，內心里有無盡的愧疚和反思。

我們來小結一下，這種時空兩安，且行且思的敘事方法有什么特點。首先在敘述中存在兩個時空：過去和現(xiàn)在，這樣就有了兩種視角：昔我和今我。昔我負責活在過去的空間，昨日重現(xiàn);今我負責對昔我行為進行評價和反思，完成生命的慰藉、心靈的追念。同時，昔我行、今我思，使文章呈現(xiàn)出且敘且議的結構層次，也使得文章有了一定的章法。古印第安人諺語“別走得太快，等一等我們的靈魂”說的也是這個道理，生命短暫，我們需要且行且思。

當然，時空轉換的敘述方法常常讓敘述者忍不住跳出來對過去發(fā)生的事評說，這種評說就不一定只局限于對“我”，還可以是對“他”了。在《我的老師》中，魏巍是這樣表達的：

“她愛詩，并且愛用歌唱的音調教我們讀詩。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她讀詩的音調，還能背誦她教我們的詩：

圓天蓋著大海，

黑水托著孤舟，

遠看不見山，

那天邊只有云頭，

也看不見樹，

那水上只有海鷗……

今天想來，她對我的接近文學和愛好文學，是有著多么有益的影響！”

通過回憶老師的行為，追憶那時的她對今天“我”的影響，這也是一種穿越時空的心靈的追念。如果我們具有了這樣心靈的思考力，一定能以生活的真實抵達心靈的真實。而通過這樣的寫法，我們的敘述就會變得有生命，有血肉，有情感。

★微話題：

你有限的人生里，有沒有什么事情是一直讓你心有不安或是難于啟齒的，無論是感激或是悔恨，請你拋掉那些不走心的抒情方式，來一次穿越時空的心靈真情之旅，寫一段200字左右的微文。

★微盤點：

“老師，我腳扭了?！睘榱颂颖苡柧?，我蹲下身子捂住腳踝，做出一副痛苦的樣子?！昂冒?，那你坐在旁邊休息吧?！崩蠋煹难凵裰型赋鰺o奈。Yeah，我心里暗自比畫著剪刀手。真爽啊！又能坐在看臺上看風看云看天氣了。周五下午的體育小測更是天助我也。 “我來姨媽了！”看著我的一臉真誠，老師狐疑的眼光被我閃躲過去，懦弱的我以此為借口，又成功地逃過了一次訓練。

這就是我該得的分數(shù)啊。此刻我手里攥著的中考體育成績單上，一排驕傲的50分中夾著一個怯懦的41分。這不就是我的真實寫照么？矮矮的我，難看的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那個坐在跑道邊云淡風輕、氣定神閑的人是該為今天的潰敗承擔責任了。成長，本來就是要付出代價的。（尹圣蘭）

★點評：

小作者通過對自己逃避訓練而尋找借口的種種行為的描寫，通過略為得意的沾沾自喜寫出了自己當時的無知和幼稚。面對因此而付出的代價，小作者直面現(xiàn)實，作了深刻的反思。通過“成長，本來就是要付出代價的”表現(xiàn)出自己內心的成長和認知。在昔和今之間，我們看到了心靈成長的力量。

鬧鐘在我耳邊響了很久，我依舊蜷縮在被窩里不肯起床。哐啷的關門聲，吱扭的開門聲，奶奶終于找到臥室來了?？吹蕉阍诒桓C里的我，她生氣地問我：“快起床，都什么時候了，還在睡，不要上學啊？”睡眼蒙眬的我正心煩她叮叮當當弄出的聲響，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煩不煩?！蹦棠逃悬c生氣了，走過來就想掀我的被子。我躲在被窩里一把扯住被子角，沖著她嚷道：“你出去了，只會給人找麻煩！”聽到這句話，奶奶愣住了，她在我床頭站了一小會，不再說話。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轉頭出去，輕輕給我關上了門。

親愛的奶奶，我如果早知道頭一天媽媽和您吵嘴時也說了這樣的話。奶奶，如果是因為這句話徹底地傷了您的心才讓您回了老家，我能和您說一句對不起么：對不起，奶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能原諒我嗎？（王佳瑤）

★點評：

通過生活中的一件小事，產生了一個誤會，這個誤會卻深深地傷害了一個老人的心。小作者通過這樣一個生活化場景的描述，表達了對自己不小心傷害奶奶，導致奶奶回到鄉(xiāng)下老家的后悔之情。在敘述的過程中，通過過去場景的再現(xiàn)寫出了自己的無知和無禮，又通過現(xiàn)在的這種心靈反思，寫出了自己的愧疚之情，這樣的表達情感非常真摯動人。

初中生才十多歲的年齡，真正能夠體味和感知人生的閱歷還不夠多，所以兩位小作者在具體的敘述過程中多少還是有些膚淺。但我們也看到這種嘗試的可貴：通過昔我行、今我思的兩個層次描寫，他們且敘且議，慢慢地加深了對人情和世事的理解和認知。雖然還不夠深刻，但已經是一種進步了。有關注過《內心獨白，抒陳心聲》一文的同學還會發(fā)現(xiàn)，第一篇微文中的“我思”是“自我精神需求”式的獨白;第二篇微文中的“我思”則是“交流傾訴欲望”式的內心獨白。這樣的我思，可以幫我們保持對生活省察的心態(tài)，觀照我們的行為。生命點點滴滴在心頭，相信我們總有一天會抵達心靈深處，喚醒我們“心靈中留下標記和印痕”，寫出感人至深的文章。

最后，還是讓我們在微口訣中小結今天的學習吧。

★微口訣：

昔我往矣憶昨日，今我來思話人生。

我心自省不自哀，且行且思慰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