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橋

焱燚

生活在省城的屠浩南是名生意人，這天到縣城里出差，洽談采購香菇的事宜，猛然想起來老班長胡添福就在這個縣清水鄉(xiāng)的清水村，決定去拜訪他。他開著車到了清水村，打聽著到了胡添福的家里。

只有胡添福的老婆在家，她聽說屠浩南是老公的老戰(zhàn)友，急忙把他讓進屋里，端茶遞水。屠浩南問起胡添福在哪里？胡添福的老婆說，他在清水河里撐船，說完就拿起手機準(zhǔn)備給胡添福打電話。屠浩南忙制止，時間還早，他想去清水河看看胡添福撐船，除了在武警部隊里坐過沖鋒舟，他還沒有坐過真正的小木船，正好坐一坐，過過癮。

到了清水河，只見胡添福搖著小船，船上坐著幾個村民，正在向這邊劃過來。屠浩南興奮地喊道：“老班長！”胡添福認出了屠浩南，很是興奮，“小屠，等著我，馬上到岸了?！闭f著話，他的手上加把力，小船就像飛了起來，不一會兒，船就靠了岸。胡添福跳上岸，沖過來一把抱住屠浩南，兩人哈哈大笑起來。胡添福捶了屠浩南一拳，說道：“好小子，哪陣風(fēng)把你吹來了？我想死你們這群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子了，總算見著一個了?！?/p>

屠浩南呵呵笑著：“老班長，我也想你哪，剛好到縣里辦事，這不，馬上來看你了?！?/p>

胡添福劃著船，屠浩南坐在小船上，小船在河中心蕩蕩悠悠的。屠浩南問道：“老班長，你怎么劃起船來了？掙錢嗎？”胡添福笑著說：“我這是義務(wù)劃船，不收錢的?！?/p>

面對屠浩南不解的眼神，胡添福解釋起來：清水村的孩子們上學(xué)，村民們到鄉(xiāng)里趕集，都得過清水河，不然就得繞五六里路到下游過橋。原先有一個單身老艄公，專門在此擺渡，依靠微薄的收入養(yǎng)活自己。五年前，老艄公去世后，沒人擺渡，胡添福就自告奮勇地攬起了這個活兒。作為回報，農(nóng)忙時，有孩子上學(xué)的人家就自動幫胡添福干農(nóng)活兒。胡添福因為右腿有殘疾，干不得重活兒，這樣就各得其所。

屠浩南看著胡添福的右腿，關(guān)心地問：“老班長，你的右腿還是老樣子嗎？恢復(fù)不了嗎？”

胡添福嘆口氣，說道：“只能這樣子了，除了不能干重活兒外，其他都還好，不影響生活?！?/p>

屠浩南滿懷歉意地說：“要不是我，你的腿也不會殘廢。”他的眼前不由得浮起了十幾年前的往事。

那個時候，胡添福是武警部隊的班長，手下有一名副班長和十名戰(zhàn)士。特大洪澇災(zāi)害的時候，胡添福所在的武警部隊奉命抗洪救災(zāi)。在江堤上填充沙袋時，江面上忽然漂來一個小男孩，在滾滾的江水中沉浮著。屠浩南猛地躍入江水里，抱住小男孩，被翻滾的江水卷著向下游飛快漂去。

還好在轉(zhuǎn)彎處，屠浩南手疾眼快地抓住了岸邊的雜樹枝，被趕過來的武警戰(zhàn)士將小男孩拉了上去。在拉屠浩南上來時，屠浩南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沒拉住，順著江水向下游漂去。在這危急時刻，腰里早就綁上繩子的胡添福跳入江水里，抓住了屠浩南，把他救了上去。但是胡添福的右腿撞在江水里的暗石上，撞成粉碎性骨折，落下了殘疾，只得提前退伍。

聽了屠浩南歉意的話語，胡添福忙說道：“你這小子，說了多少次了，這不怪你，那是一次意外。再說了，國家也沒有虧待我，每月都給補貼，加上種植香菇，一家人的生活還過得去?！?/p>

望著寬闊的清水河，屠浩南問道：“老班長，你們村為什么不在河上架一座橋呢？”

胡添福說：“難哪，說來說去，還是沒有錢。”他告訴屠浩南，清水村一直在向縣里反映，希望能架一座橋，但是清水村這一段四五里長的河面，是最寬的，縣里派技術(shù)人員來測量過，架一座能跑汽車的混凝土大橋，得將近一百萬，這筆錢縣里一時拿不出?？h里就讓清水鄉(xiāng)自己想想辦法，可是清水鄉(xiāng)是個窮鄉(xiāng)僻壤，就算發(fā)動整個鄉(xiāng)里老百姓捐款，也湊不夠一百萬，清水河建橋的事情就擱置下來。

等到孩子們放學(xué)，胡添福把他們都接過河后，就拴了小船，和屠浩南說說笑笑地回到家里。胡添福的老婆早就整了一桌好菜，兩人坐下來喝起了酒。兩杯酒下肚，話匣子打開了，兩人興奮地談?wù)撝?dāng)年一起當(dāng)兵的趣事，不時爆發(fā)出笑聲。

屠浩南講，胡添福因傷退伍后，幾年間班上的戰(zhàn)士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退伍了。剛開始，大家都還保持著聯(lián)系，后來因為各種原因，就慢慢地失去了聯(lián)系，不過，要是花一點工夫的話，還能找到。“老班長，到時候我把他們?nèi)偌饋恚谀氵@里聚一聚，大家敘敘舊，一醉方休?！?/p>

胡添福大聲說好。那一晚，兩人抵足而眠，談了大半夜。第二天，屠浩南依依不舍地告辭而去，車屁股后面，被胡添福塞滿了土特產(chǎn)。

轉(zhuǎn)眼三個月過去，這一天，胡添福的門前忽然來了一輛大巴，下來十一個人，領(lǐng)頭的就是屠浩南。胡添福接到老婆的電話，把小船交代給別人，急忙往家里趕。到了家門口，看見院子里整整齊齊地站成一排的人，都是當(dāng)年班上的戰(zhàn)士，胡添福禁不住熱淚盈眶，抖動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十個人在副班長的帶領(lǐng)下，一聲“敬禮”，齊刷刷地敬起軍禮。胡添福急忙挺直腰桿，“啪”地一個立正，舉手還禮。雖然大家穿著休閑服，但那種虎虎生威的軍人精氣神，依然激蕩在每個人臉上。禮畢，大家呼啦圍上來喊著“老班長”，胡添福一個個輪流擁抱，眼圈紅紅的。

屠浩南樂呵呵地說：“老班長，我沒有食言吧，把一個班的老戰(zhàn)友全都給你帶來了?！鄙洗位氐绞〕呛螅篮颇贤ㄟ^各種辦法一個一個地聯(lián)系，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把所有人聯(lián)系上，還建了一個老戰(zhàn)友微信群。之所以沒把胡添福拉進群里，就是大家約定了，一起來拜訪老班長，給他一個驚喜。

胡添福讓大家坐，他推出摩托車說是上街買菜款待老戰(zhàn)友們，大家急忙制止，說是路過縣城時，買了菜的，麻煩嫂子加工一下就行了，然后從大巴車上搬下酒和菜。胡添福在院子里用兩張小桌子拼成一張大桌子，十二個人圍著坐下，胡添福的老婆邊炒菜邊往桌子上添，他們則邊聊天邊喝酒。

胡添福站起來舉起酒杯說：“你們確實給了我一個驚喜，退伍后，大家天各一方，我就沒敢想還能聚齊。今天，咱們一個班的老戰(zhàn)友終于聚齊了。來來來，我敬大家一杯?！?/p>

副班長說：“老班長，你恐怕沒有想到吧，當(dāng)初我們班這一群小子，現(xiàn)在都出息了，出了好幾個大老板?！彼钢峙值拇髲堈f，這小子當(dāng)初訓(xùn)練場上總是拖大家的后腿，退伍后開了一家鞋廠，現(xiàn)在腰纏千萬。

胡添福笑著說：“大張，當(dāng)初訓(xùn)練時我可沒少踢你屁股，你不會記恨我吧？”大張笑嘻嘻地說：“老班長，你別說，我還怪想念你的腳，做夢還夢到被你踢了一腳，等會兒飯吃好了，你再踢一腳吧，皮怪癢癢的?！焙砀Ｖ钢髲?，笑著說：“都當(dāng)大老板了，還是這么皮！”

副班長指著小李說：“還記得咱們班的散打冠軍小李子吧？他退伍后辦了一個散打?qū)W校，培養(yǎng)了不少散打人才，現(xiàn)在也是老板了?！毙±钭用χt遜地笑著說：“我是混口飯吃，說起來，當(dāng)初參加咱們系統(tǒng)的散打比賽，多虧了老班長的指導(dǎo)和關(guān)心，才拿下了冠軍?！?/p>

屠浩南也在一旁附和，猴子辦起了托運部，黑子開了家飯店，大牛開了家罐頭廠……猴子、黑子、大牛，都是大伙兒給起的綽號。胡添福連連說，大家趕上了好時候，都有出息了，他很高興，因為都是他帶出的兵嘛。黑黑瘦瘦的小泥鰍搶著說：“老班長，我呢，是我們村的養(yǎng)豬大王。你要不是光榮負傷，也不會窩在小山村里受委屈了，我打算教給你技術(shù)，你也可以辦一家野豬養(yǎng)殖場，發(fā)財致富?！焙砀＿B連說好。

副班長興奮地說：“老班長，還有一個大驚喜，你恐怕猜不到，我們這些老戰(zhàn)友們商量好了，捐款給清水村建一座大橋。”胡添福愣了一會兒，有些不相信地問道：“真的？”大家都微笑著看著他，點點頭。屠浩南解釋，他聯(lián)系上老戰(zhàn)友們后，在微信群里發(fā)了幾張老班長劃船的照片，講了老班長的現(xiàn)狀，也講了清水村的困難，呼吁大家捐款修橋。戰(zhàn)友們踴躍捐款，幾位當(dāng)老板的負擔(dān)了大部分，剩下的也都有所表示，一共捐款一百多萬，幫清水村建橋，也為了讓腿腳不便的老班長不再劃船。

胡添福連連拱手：“我代表鄉(xiāng)親們表示感謝，來，我這一杯，代表清水村的鄉(xiāng)親們敬你們！”大家舉杯共飲。

當(dāng)晚，胡添福借了幾床被褥，在屋里打了地鋪。大家躺在通鋪上，想起了抗洪救災(zāi)的時候，一個班的戰(zhàn)友們，就是這樣打地鋪睡的。那個時候，又累又困，剛躺下，就一個個酣然入睡。不過這一晚，他們根本沒有睡意，有太多的話要說了。

第二天，老戰(zhàn)友們告辭時，胡添福給每人送了一大袋香菇。

捐款到賬后，胡添福就忙著跑前跑后，著手準(zhǔn)備建橋事宜。橋建好后，全班的老戰(zhàn)友都趕來參加大橋的落成典禮。這是退伍老兵捐款建的橋，大橋的名字自然就叫做“老兵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