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
作為一個外國人,毫無利己的動機,把中國人民的事業(yè)當作自己的事業(yè);作為一個女性,把自己的青春、愛情,甚至生命,都無私地奉獻給了中國,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
在美國密西根州雪柏得鎮(zhèn)郊的公墓里,有一個刻著東方式房屋模樣的大理石墓碑,上端雕著四個中文字:金陵永生。這里安息著一位美國女性,名叫魏特琳。
56年前,魏特琳小姐在她為中國的教育事業(yè)服務(wù)了28年之后,在她從南京大屠殺的血雨腥風里救助了一萬多名中國婦女免遭日寇蹂躪之后,在她生命的最后時刻,留下了最后一句話:“假若我能再生一次,我還是要為中國人民服務(wù),中國是我的家。”
“多年來我深深愛著金女大?!?/p>
1912年,26歲的魏特琳以第二名的成績從美國伊利諾大學獲得教育學學士學位后,來到中國。在安徽合肥,她發(fā)現(xiàn)女子多不識字,社會尚停留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tǒng)觀念統(tǒng)治下。作為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知識女性,魏特琳矢志以推動中國女子教育為己任,率先在合肥建立了一所女子中學,成績卓越。以后她又回國深造。1919年,魏特琳經(jīng)過一年苦讀,在美國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獲得教育碩士學位,應(yīng)邀前往中國第一所女子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金女大)掌管教務(wù)。這一年,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首屆五個女大學生作為我國第一代女學士在我國自己的大學畢業(yè)。
鮮為人知的是,魏特琳在美國獲得碩士學位的當兒,她與在美國的未婚夫正準備結(jié)婚。魏特琳為了全力投入金女大的校務(wù)工作,決定把原來的婚期推遲一年。未婚夫?qū)λ伺e很不理解,婚約遂宣告解除。以后,在為中國服務(wù)的28年里,魏特琳再沒成家。金女大有她的事業(yè),有她的理想和追求,金陵古城成了她的家。
也許是貧苦家庭的身世賦予魏特琳更多的愛心。當她利用周末帶領(lǐng)學生代表挨家挨戶訪問金女大附近窮困的居民,發(fā)現(xiàn)這里150多個學齡兒童僅有20個在私塾念書,女孩及成年婦女都不識字時,就在金女大師生中募捐蓋起了一所小學,專收金女大附近的貧窮孩童入學。那里的人們至今仍然記得當年魏特琳小姐那很中國派的衣著和一口熟稔的合肥話。她經(jīng)常帶著幾個學生利用周末和假日“訪貧問苦”。她讓校醫(yī)務(wù)室給當?shù)鼐用窨床?她送來香皂,幫當?shù)厝说暮⒆酉丛?她還將紅十字會捐來的生活用品送給他們。居民有什么糾紛,她還會勸架講和。還須提及的是,她幫助人從不計報酬。金女大的師生們至今懷念她。她辦事嚴謹,對學生極負責,甚至在畢業(yè)以后還繼續(xù)關(guān)心她們的工作情況,有機會就去聽她們講課,了解這些畢業(yè)生是不是合格的教師。著名動畫片導演、漫畫家阿達的母親,今年已是95歲高齡的嚴蓮韻女士憶及當時同學中有個蘇州人叫王友輔的,畢業(yè)好幾年了,病在蘇州休養(yǎng)。那個寒假里,天冷得手腳發(fā)疼,魏特琳穿一雙中式蚌殼棉鞋,特地邀她結(jié)伴一道去探望。當時交通不便,要在蘇州過一夜,才能搭上返程的車。
當年與魏特琳一起共過事的原南通女子學校校長林彌勵女士回憶說,當年魏特琳在金女大圖書館樓下朝南房間為她辟出了一個冬暖夏涼的辦公室,還為她買了很多業(yè)務(wù)用書,上午在那里辦公,下午去那里看書,魏特琳甚至連茶水、點心都給她準備好了。林彌勵感慨萬端地說,魏特琳在中國沒有親人,但她將學生、同事當作親人一樣對待。
為將金女大建成一所一流的女子高等學府,魏特琳不遺余力地向海外有關(guān)方面爭取金女大的辦學經(jīng)費和申請增加教職員的人數(shù)。她為學校增建校舍募款多方奔走,甚至發(fā)動在美國的金女大校友為母校募款。魏特琳將金女大當作了自己的家,當她遠在美國的年邁父親希望她回國照顧而金女大實在無法找到新人可取代她,學校當局懇請她這位有實力及經(jīng)驗的教務(wù)長留在這里時,認定“忠孝無法兩全”的魏特琳毅然選擇了盡忠盡職。
“這是我的家,我絕不能離開!”
當1937年日寇的鐵蹄逼近南京時,美國大使館下令美國婦女及兒童撤離南京。魏特琳以在金女大的職責為由,不接受大使館強迫撤離的指令,盡管那時日機每天早、中、晚轟炸南京。以后,美國大使館再度下令撤退所有留在南京的美僑及使館里的婦女,并且聲明今后使館對凡不愿離開南京的美國公民的安全概不負責時,魏特琳抱著深深的責任感,危難之中堅守學校,將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11月17日,蔣介石夫人宋美齡派人把自己的鋼琴搬來送給金女大。魏特琳由此推測,宋美齡很快也要離開南京了。兩天后,美國大使館召集所有仍留在南京的美國公民開會,最后讓他們表態(tài),魏特琳又做出了無論如何都不離開金女大的選擇。魏特琳當時已經(jīng)51歲,帶領(lǐng)留守在校的幾個職工,面對的險境是難以想象的:金女大依山而筑,沒有森嚴的圍墻,日本兵隨便從哪里都可以進入。情急之中,魏特琳在校園所有的出口及廣場升掛美國旗,張貼美國大使館公告,明示該校是美國人的財產(chǎn),以期使日軍卻步。然而,她的這一番苦心并沒有太大效果。
12月13日,日軍占領(lǐng)后南京,隨之對手無寸鐵的中國人進行了長達6個多星期的血腥的殺掠奸淫。幾天之內(nèi),金女大擁進避難婦女一萬多人,走道上、樓梯上、屋檐下,所有能容身的地方都擠滿了人。還有涕淚交零的女難民跪在門口,乞求準予進入校園,哪怕是坐在草地上都行。在魏特琳的安排下,女難民們的生活有條不紊:一萬多人的飲食,除了讓難民家屬送食物進來,她還在校園附近安置了紅十字會粥攤,每日供應(yīng)飯粥兩次,身邊有錢的難民自己付錢,沒錢的則發(fā)給紅條,憑條領(lǐng)取飯粥;校內(nèi)兩只大爐子整日供應(yīng)熱水;沒帶被褥的還發(fā)給棉被。暫時將女難民安頓下來。
接踵而至的日本兵每天十到二十群地從學校大門、側(cè)門、后門闖入,有的甚至翻墻而入。美國國旗和大使館的告示抵擋不了,魏特琳只得日夜守在門口勸阻。有的日本兵見到外國人出來勸阻,拔腿溜走;也有的惱怒地端起血跡斑斑的刺刀,威脅她讓路;還有的甚至野蠻地摑她耳光。說理不成,魏特琳就拼全力與日本兵搏斗,直到將他們趕出校園……在這些提心吊膽的日日夜夜里,魏特琳沒有吃過一頓安穩(wěn)飯,常常是告急的工友趕來,她就得丟下飯碗去阻擋;她不能睡覺,剛躺下就有人來求援……面對日本兵血淋淋的刺刀,人們都為魏特琳捏著一把汗,然而她已置生死于度外。
12月16日,100多個日本兵包圍了金女大,在校園里架起了機關(guān)槍,惡狠狠下令打開校中所有的房間,開得稍微遲一點的門被日寇氣勢洶洶地用斧頭劈開。魏特琳見他們不問青紅皂白地將校工當作中國兵捆綁起來,就挺身出來指認證明,這些工友方才虎口逃生。
12月17日,一群日本兵強行用刺刀將金女大員工集中起來,下令在場的外籍人士務(wù)必全體離開學校。魏特琳無所畏懼地說:“這是我的家,我絕不能離開!”她昂著頭,面對著兇神惡煞的日本兵,耳畔回響著受難婦女凄厲的呼喚。街上傳來陣陣冷槍,唯有身后的金女大是一塊凈土,是上萬女難民可供依托的家,她要與這個“家”共存亡。
魏特琳不但全力保護著校園里避難的女難民,還盡力為她們尋找失散了的父母和丈夫、兄弟。每天,她都要讓員工將失散者的姓名登記下來,由她設(shè)法轉(zhuǎn)請尋找。后來,日軍在金女大設(shè)點,讓南京市民登記領(lǐng)取“安居證”。魏特琳發(fā)現(xiàn)在辦理登記手續(xù)時,有不少中國男子被日本兵從隊伍里拉出來當作中國兵抓去槍殺,若有在場的婦女指認為親屬的話,就可免遭厄運。于是,她就鼓勵女難民紛紛出來仗義相助,冒領(lǐng)親屬。在她的策劃下,不少無辜的男子幸免于難。她還鼓勵女難民們:“中國沒有亡,中國不會亡,日本侵略者一定會失敗的!”女難民在她的鼓勵下,增強了與日本軍周旋和斗爭的信心與力量。
為解決安置女難民經(jīng)費不足的困難,魏特琳組織婦女們生產(chǎn)自救,辦起了救濟難民合作社。合作社辦有實驗科、家政班,十幾歲的女孩子入實驗科,從普通中學的課程補起,二十幾歲的婦女入家政科,除學文化外,還學習做點心、織毛衣、打襪子、做針線。魏特琳辦學不收錢,在南京中華路開一爿店,出售難民合作社編織的毛巾、襪子,經(jīng)營所得全部用作女難民的生活費。而魏特琳則與女難民們一起飲粥充饑,有時避難的婦女去得晚了,粥沒有了,她就把自己吃的粥送給難民。
“金陵永生”
在保護難民的日日夜夜里,魏特琳始終處在神經(jīng)高度緊張狀態(tài),以致積勞成疾,終于精神崩潰而不得不回到美國醫(yī)治。病中的魏特琳還在為自己沒能為苦難中的中國婦女做更多的工作而惆悵。但她為人類正義事業(yè)奉獻一生的壯舉,實踐了金女大的校訓,豐富自己的生命,為能夠給予別人而高興和滿足,實現(xiàn)了她“施比受更為有?!钡睦硐刖辰?,從而被南京難民們奉為大慈大悲的“活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