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 水
于 水
1955年生于北京。中國新文人畫重要畫家。1994年畢業(yè)于中國藝術研究院首屆中國畫研究班,作品曾三次參加全國美展并兩次獲得銅獎。出版有《于水畫集》《二十世紀下半葉中國畫家叢書新文人畫·于水卷》《于水·五十五集》《大忘樓筆記》《美人記》《魏晉高度》《杯酒文章》《觀象于心》、榮寶齋當代書畫名家《于水人物畫作品集》等個人書畫集。
現(xiàn)任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
有人想學張大千,大千說,千萬不要學我,你就學石濤,因為我也是學石濤的。這樣的學生算是運氣好,遇到了智者,指明了一條正確的師法之道。
張大千山水畫學石濤,人物畫學陳老蓮,均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能成為一代大師,他選對了師法的古人。
我是畫人物畫的,早年并未拜過師,沒做過關門弟子什么的,大概是機緣不巧吧。這也正好把我推到師法古人這條路上來。師古人比較主動,你可以從歷代人物畫名家中選出自己最喜歡的那一位,顧愷之、吳道子、李公麟?當然,我也選中了陳老蓮做先生。古人不能言,直接把作品擺在你的面前,要你自己看,自己摹寫領悟,要你去跟那個構圖、造型、筆墨、線條、設色等去較真,去拼命,假以時日,必有所獲。
齊白石畫花鳥從青藤師法過來,他癡迷這個古人老師到什么程度,說寧愿做青藤門前行走的狗。齊老爺子為后人做了榜樣,學習古人就要放下身段兒,拼上一切。
很讓人意外的是,魯迅也迷陳老蓮,特別推崇“水滸葉子”和“博古葉子”。也許,是魯迅當時正領導“新木刻運動”的緣故吧,或者與陳老蓮同為浙江老鄉(xiāng),再或者是性情相投,為人同樣耿介??傊?,魯迅是懂得陳老蓮的。我覺得魯迅先生不畫畫太可惜了,以他的才情和文化積累,中國再添一位近現(xiàn)代大師是完全可能的。當然,畫畫畢竟是小技,在國家民族存亡之際,做投槍匕首,喚醒民眾更重要一些。
陳老蓮已經(jīng)過去三百多年,后學者不計其數(shù),因畫家所處的時代、個人天資、秉性不同,便學出了不一樣的結果。比如任熊、任伯年等,都因師法老蓮而成為影響時代的大家。齊白石先生說,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關鍵在一個學字,不分辨清楚這件事,就容易湮沒在大師的背影里出不來。
有一個資深藝術經(jīng)理人跟我講,畫中國畫,怎么能不知道十三經(jīng)二十四史呢!此言引申出一個中國畫家的文化儲備問題。陳老蓮是這樣說的,“一日無書讀,千秋有愧名”。他把不讀書提升到羞愧這個層面,問題就很嚴重了。
雖然,讀書不能直接用到作品上,但是,我們常講,筆墨發(fā)乎于心,這顆心是蒼白的還是豐富的,是俗心還是文心,這取決于文化的滋養(yǎng)程度,這有點像登山,文化就是你背上的氧氣,看不見摸不著,更不如漂亮的裝備可以炫耀,但它的儲量決定著你登上珠峰的高度。陳老蓮、吳昌碩、傅抱石、齊白石、黃賓虹都是文化儲備豐厚的大師,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中國新文人畫風行幾十年,一直有讀書的風氣。記得有一天午飯時分,李老十打電話來,說他此刻很幸福,一手拿著大餅,一手握著書卷,在窗下邊吃邊讀。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花錢撥電話過來,就說這個,可見愛書也愛到癡了。想想那時候,身邊有這樣一群朋友,你若不讀書還能不感到羞愧嗎?
讀書需要融會貫通,需要進行個人身心的化學反應,知與識,文與化,幻化成“氧氣”,支撐著畫人走得更遠。有些老學究,書讀的很多,但化不開,用不上,只是一個行走的百度,有點可惜了。
西廂記人物圖之設宴酬謝 68cm×181cm 紙本設色 2019年
蝶戀花 34cm×70cm 紙本設色 2019年
夜游宮 70cm×34cm 紙本設色 2019年
仿明人嬰戲圖 33cm×130cm 紙本設色 2019年
煮茶雅集圖 35cm×138cm 紙本設色 2019年
明代人項穆很有意思,他給史上的書法家打分,像高考似的,分資與學兩科,各十分。資是一個人的天資,是與生俱來的,學是后天的學習,包括選擇、方法、機緣,等等。
人的確是有天資差異,比如說,我有個朋友,學了開車,也拿了駕照,風風火火地上路,每月都要撞車兩三次,保險公司的人都怕他了,肯求他別開車了,差點給他跪下。此兄在車感這方面,天資的分數(shù)也許不及格。當然,這在人群中是極少數(shù)的。以我上學時的觀察,天資高的同學,學,就不太努力,而太努力的人,資,又往往不足,上天總是在兩者之間弄平衡,平庸了大多數(shù)人。只有極少數(shù)資高又肯學的人,成了狀元,也是天之驕子。王羲之就是這樣的書法家,項穆給他打的分是:資九分,學九分,共計十八分。這就是中國書法史上的最高分了,史稱書圣。
我一直不太敢相信畫家自然就會書法這種說法。不用臨碑帖,拿毛筆畫字,這是一個坑,坑了不少人。這是一個學的問題,書法有法,尤如劍法、刀法、槍法,凡是有法的東西,都需要過學與練這一關,沒有萬千次的刻苦練習,哪位大俠敢仗劍走江湖?我有一個天資極高的朋友,某一天突然宣布,要學顏真卿。于是,關起門來,備上筆墨與口糧,拼命寫了半年,累得差一點死掉,出來,果然有大成。這是一個極端的例子。當然,書法要寫好,命也不能不要。學,要取高分也是極不容易。尤其現(xiàn)在,五分鐘看個微信,十分鐘上個抖音,時間被碎片化,學,就變的更難了。
松下讀書圖 50cm×70cm 紙本設色 2019年
麻姑獻壽圖 直徑38cm 絹本設色 2019年
眠香圖 69cm×48cm 紙本設色 2019年
教子讀書圖 34cm×67cm 紙本設色 2019年
天香不散任風吹 34cm×67cm 紙本設色 2019年
有人問王獻之,你的書法與你父親比如何?獻之回答,當然要超過他。做兒子的自信爆棚,但歷史還是把王羲之排在前面。獻之天資超過他的父親,輸在學字上,生命太短暫,沒有足夠的時間完成超越。
書畫家,也可以試著按項穆的方法給自己打個分。但要特別留意,分數(shù)千萬不要高過右軍,以免貽笑后世。當然,這只是好玩,每個人的最終分數(shù),要待百年之后,太史公來打,那才算數(shù)。不過,這其實也不重要,寫字畫畫的初心,不是要求一個高分,更不是在史上占得席位,而是,通過寫字畫畫獲得快樂,既使活得再老,寫得畫得再好,這個初心還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