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澳門的船上,我遇到一位老人,縮在一角,望出海外。忽然產(chǎn)生一份同情,我主動跟他說:“到澳門去賭錢?”
他有點驚訝,從頭到尾把我望了一遍,看出我不是一個不懷好意的人,露出笑容:“不,我回去辦事?!?/p>
各自再寒暄幾句,船已抵達,問老人往哪一方向走,答案是在我下榻的酒店對面。
“不必搭的士,我送你一程?!痹谲嚿希遗c他閑聊,“我也在你說的那間大廈中買了一個單位。這座大廈本來很高貴,最討厭就是在樓下開了幾間當鋪,把格調拉低了?!?/p>
“我……我就是開當鋪的。”老人囁嚅地說。
“是嗎?”我說,有點尷尬。
“進來坐坐吧,反正現(xiàn)在這個時間沒什么人。”
澳門到處都能看到當鋪,寫了大大的一個“押”字,那么多人爭生意,有利可圖?老人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有賭必有當。外國人不知道這個道理,拉斯維加斯就沒人做這一行,錢急了,只有打搶?!?/p>
“客人是哪一種?”我問。
“從前香港客多,當今清一色內地人?!彼f,“澳門人不會來,他們不賭?!?/p>
“我以為當鋪是一個老死的行業(yè)?!蔽乙巡挥锰^客氣,問,“又開了那么多間,做什么生意?”
“我們做的是信用的生意?!?/p>
“信用的生意?”
“與其說是當東西,不如說是買商品,在我們鋪里買的,任何時間都可以拿回來換成現(xiàn)金?!?/p>
“利潤呢?”
“鉆石、珠寶這一類,我們扣10 個巴仙(巴仙即‘百分之’)。你在我們鋪里買了1 萬塊錢的東西,我們一定會用9000 塊錢買回來,這就是我們的信用。別的商店,一出門就不退貨的?!崩先私忉?。
“手表呢?”
“扣20 個巴仙?!?/p>
“真有那么多人拿東西來當嗎?”我問。
老人笑了:“賭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需要錢。他們的心理總是最后一鋪會翻本的。不過也有很多人是買來自用,或者送太太和女朋友。”
“從當鋪買回來的東西有人肯要?”
“哈哈,你錯了。從當鋪買回來的東西才有保證,一定不是假貨。我們有信用,可以用現(xiàn)款向你買回來?!?/p>
說得有道理,看老人的當鋪,已無從前陰森,燈光大照,儼然如一家免稅店,賣的也多是精品。
“那么,你們自己不會買到假貨嗎?”
“給我們一看,哪兒會走眼?”老人不笑了,“就算賣的是假的,客人有了發(fā)票,我們也當是真的退錢?!?/p>
“怎么學才會變成專家?”
“沒有當鋪學校這一回事,我們都是從學徒做起,課程就是看好的東西和壞的東西,一一比較。做我們這一行的只有比較,比較多了,眼界就高,眼界一高就是學問?!?/p>
“舊衣服沒有人拿來當吧?”
“現(xiàn)在是什么年代了?”老人反問。
“名牌皮包呢?”
“款式出得太多,又不是我們在行的,不當。”
“除了鉆石、珠寶、黃金和手表之外,還當些什么?”
“手機。”
我拿出身上的那個,問他:“能當多少?”
老人瞄了一眼:“ 這是SONYERIC-SSON 最新型的記事簿兼手機M600i,當1000 港幣。”
我是4000 多買的,用了不到幾個月,賣給二手機商人至少有2000。當鋪用1000 來買,我向他們贖回,又要蝕200,啊,這生意可做。
“要是我們鋪里擺了你這一架機,賣價只是1500,客人也有著數(shù)的。”老人又知道我想些什么。
看他們幾人都七老八十,我問:“有年輕人接班嗎?”
“現(xiàn)在的澳門年輕人都去賭場當荷官,沒經(jīng)驗的月薪也有1萬多,誰肯做當鋪學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