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傳奇《陰陽判》講述朱栩士為父報仇事,頌揚了朱栩士的復仇精神,并通過陰判和陽判兩部分對其復仇行為進行了描寫。本文從文本出發(fā)分析了其復仇主題及其復仇行為在陰間陽間的不同表現(xiàn)和不同情調(diào)。
【關鍵詞】《陰陽判》;復仇
【中圖分類號】G623.3 【文獻標識碼】A
傳奇《陰陽判》為清代著名文學家查慎行所作,敘朱栩士為父復仇事,《古本戲曲叢刊五集》收錄。查慎行,名嗣璉,字夏重,因國喪期間京師聚班演《長生殿》為洪昇賀壽一事被彈劾,落官,改名慎行,字悔馀,號他山,又號初白,海寧人。查慎行以詩名世,存有詩集《敬葉堂詩集》,收錄詩作四千六百余首,傳奇僅存《陰陽判》一劇。
該劇分兩卷,共28出,根據(jù)膠城朱孝子立志為父報仇,無奈既不能使仇黨伏誅又不能手刃仇人,枕戈待旦,歷時二十五年而冤不能報,終于淚盡而逝之實事改編。查慎行據(jù)其事稍改姓名里居敷演成劇。
一、《陰陽判》的復仇主題
復仇是一種在人類歷史上普遍且長期存在的行為,復仇行為是對自身利益的捍衛(wèi),是對膽敢侵犯自身權益者的懲罰,人們會因為畏懼他人的報復而不敢對他人進行傷害。而血親復仇更有其深厚的社會和人性基礎。氏族社會中每一個家族成員受到傷害時近親屬都會為他報仇,以此來維護整個氏族的權威,抵御外界襲擾。隨著國家權力的建立和法律制度的確立,私人復仇行為因其不可控性而被法律所禁止。此時,法律與國家公權力表現(xiàn)為一種制度化的復仇,受害者可以通過這種國家公權力使犯罪者受到相應的懲罰。然而,這僅僅是理想的情況,現(xiàn)實情況是并不是每一個受害者都可以通過這種公權力使犯罪者受到懲罰,這種理想情況的實現(xiàn)有賴于法律的公正和司法者的個人素質,有賴于辦案技術的支持和社會秩序的基本安定。而在古代中國,這些條件也很難同時滿足。當公權力不能使犯罪者受到相應的懲罰時,人們便會采取私力救濟,雖然國家曾禁止私自復仇行為,但在民間仍然有其社會基礎。
儒家對復仇行為是肯定且支持的,歷代史書中均記載了眾多復仇之事,僅《史記》便記載了伍子胥鞭尸、趙氏孤兒等,故事情節(jié)驚心動魄,人物形象勇敢壯烈,具有激蕩人心的強烈藝術魅力。后世的很多公案作品中,復仇情結都是推動人物行動的主要力量,是故事發(fā)展的情緒高潮點所在?!靶ⅰ笔侨寮覙O力贊頌的品格,是禮法制度下社會安定有序的重要精神力量。為父報仇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是不需證明的“天理”,雖然國家曾試圖對這種私自復仇的行為進行控制,但在道義上為父報仇始終是為人類所肯定的行為,表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便是作者所贊揚的品格。
《陰陽判》寫武進縣朱挺一日游錢塘江,突遇大風浪,幸得伍子胥顯靈才得平安,后虔心敬祭伍子胥。值饑歲,朱挺提議縣中大戶出糧賑濟災民,富商龐易不肯,遭饑民暴打。龐易懷恨在心,帶人至朱家將朱挺痛打至死。朱挺子朱栩士告至武進縣令,龐易行賄被釋放。朱栩士病重,子朱音告至應天巡撫衙門,御史袁泰準狀,發(fā)常州府嚴審。常州知府高邑維持原判,遇伍子胥示警,只得將龐易收監(jiān)。朱氏父子歷經(jīng)艱辛,屢次上訴,直告到總制章溢處,龐易用計使此狀被吊銷。朱栩士絕望要買劍血刃仇人,經(jīng)高僧點化收為弟子。但其仍未忘記復仇之事,在父親墳前慟哭七天七夜,淚盡而逝,死后知陰間判官奉伍子胥之命已對龐家案犯做出懲罰。父子二人于陰間相聚,云間顯靈告訴朱家子孫大仇已報,好生立業(yè)成家。全劇寫朱栩士矢志復仇,歷經(jīng)千難萬險卻從不放棄,贊揚了朱栩士對父之孝及其寒來暑往、風霜雪雨不改復仇之志的堅定執(zhí)著,具有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
篇首長松下散人序云:“他山老人豈誠快其事乎?亦夫痛其心焉耳!痛其心而按紅豆付梨園,……是編一日不磨,則是事一日不朽。合天下后世百千后世,百千萬人之公怒、公罵、公樂,以報孝子欲報之冤,而孝子之心畢矣,而孝子之事畢矣?!笨梢姡瑐髌妗蛾庩柵小肥亲髡叩难a恨之作,作者感其事、痛其心,以此矢志復仇的崇高美感染觀眾,補朱孝子報仇未果之恨,使朱孝子之事傳揚后世,伸朱孝子未伸之冤,報朱孝子未報之仇。
二、生前復仇之悲壯
劇中朱栩士自父親死后,人生的主要精力就是復仇,不計代價,用盡方法的復仇。作者不吝筆墨描寫朱栩士復仇之路的艱辛,尤其是向總制章溢訴冤最為艱難。朱栩士通過正常手段告至縣令、應天府衙門皆無用,只得攔路喊冤。然而,總制章溢位高權重,非平民百姓所能接觸。朱栩士喊冤二十余次,期間棍棒加身,仍不改其念,令施罰衙役感其孝行終不忍再加以酷刑。朱栩士一路追尋章溢,路途饑饉便準備沿街要飯,幸得他人照拂才免于受難。然而其歷盡艱難終于見到章溢詳陳冤情,章溢準其重審,卻被龐易施以小計便輕易吊銷,只因其間已涉及太多官員,朱栩士的敵對陣營已不只是惡霸龐易,還包括各級舞弊官員甚至是整個官場、社會的黑暗面,最終的結局自然是個人在這樣的氛圍中走向絕望。于是他買劍誓要血刃仇人,卻又怕累及家人而止,悲憤之情難以排解,于父親墳前淚盡而亡。
在含有司法訴訟情節(jié)的其他公案戲中,冤情的昭雪總與正直的官員如包公等有關。依靠審判官的智慧與勇氣的如關漢卿《蝴蝶夢》、孫仲章《堪頭巾》、無名氏《合同文字》等,審判官借鬼神幫助斷案的如關漢卿《竇娥冤》、鄭廷玉《后庭花》、武漢臣《生金閣》等,總之,人間總有正直官員可以為受害者澄清冤情,表現(xiàn)了人民的清官理想。而傳奇《陰陽判》中卻沒有這樣的情節(jié),朱栩士告遍官府都未獲得公正的裁決。即使御史袁泰、總制章溢感其孝行,也并未破例親自追問此案進展,只發(fā)相關機構重審,以致官官相護、龐易屢屢逃脫。相比于其他公案戲中對正直官員能力的極力夸張渲染,《陰陽判》中的描寫則更能夠表現(xiàn)其時官場之態(tài),對現(xiàn)實的批判力度也更強。這種極為真實的描寫更能讓人體會到朱栩士復仇之艱難,更能感受到其路入窮途之悲憤,亦更能突出其屢遭困頓卻不改復仇之志的可貴。
朱栩士的復仇既因其恪守孝道,信念堅定而感染人,更因其敢于挑戰(zhàn)惡霸,官員,官場規(guī)則而顯得更加勇敢壯烈。朱栩士的復仇已不僅僅是簡單的報復,也不只是為父所盡的孝道,更有堂吉訶德大戰(zhàn)風車的孤勇。當其復仇無望,于父親墳前淚盡而逝時,其情之悲、其志之壯不知令多少人決眥、多少人淚下。
三、死后復仇之酣暢
《陰陽判》傳奇是查慎行的補恨之作,將朱孝子人間復仇之絕望敷衍完畢,作者便要構筑一個理想的世界來彌補觀眾心中的缺憾,使善惡終有其報。這樣的處理一方面不使好人蒙冤,不使英雄遺恨,利于勸人向善,緩沖陽世描寫中過于強烈的感情;另一方面又對揭露的現(xiàn)實矛盾進行掩蓋,無法給人留下強烈的情感印象,無法激起人們改變現(xiàn)實生活的欲望。當然,這是中國古代文學之共同特征,在中國觀眾“樂天”精神的影響下,在作者時代眼光的局限下,這種處理也屬常見。
該劇并不如同一般的公案戲,由鬼神、向包公等提供關鍵的案情線索,使冤情昭雪,也不是陰間審判官或東岳太尉等司法神對其善惡進行獎懲。而是由伍子胥出面,在常州知府維持原判時顯靈示警,并命陰間判官對龐家案犯悉數(shù)懲罰。伍子胥也是著名的復仇形象,《史記·伍子胥列傳》記載其父被楚平王所殺,伍子胥逃亡吳國,成為吳國重臣后率兵攻打楚國,楚昭王已逃,乃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之事。伍子胥命陰間判官懲罰龐家案犯,或送刀山劍樹,抽腸拔舌,鑊湯鋸解地獄,或罰作牛馬,永世不得翻身。陰間懲罰之重遠勝陽間,讀來令人稱快。
作者構筑陽間與陰世兩個世界,陽間世界歷經(jīng)艱難大仇終不得報,陰間世界犯罪者得到報應。一個是現(xiàn)實世界,一個是理想世界,現(xiàn)實世界未竟之事理想世界使其圓滿。以理想世界復仇之酣暢沖淡現(xiàn)實世界復仇之悲憤,以理想世界之善惡有報補償現(xiàn)實世界之欲訴無門,以理想世界之公平正義反襯現(xiàn)實世界之混亂不公。
四、結語
傳奇《陰陽判》敷衍朱栩士為父報仇事,寫陽判之不公塑造了朱栩士這一為父報仇堅定壯烈的人物形象,贊揚朱栩士事父之孝,批判惡霸橫行、官官相護的社會現(xiàn)實。寫陰判之公彌補朱栩士大仇未復之憾,體現(xiàn)了作者對其行為的肯定。該作刻畫了朱栩士這一鮮明的復仇形象,頌揚了其為父報仇的行為,全劇情調(diào)既有悲憤又有酣暢,是一部值得戲曲論者重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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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梁玉蘭(1993-),女,漢族,河北省張家口市蔚縣,在讀碩士研究生,山西師范大學,研究方向:戲劇戲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