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宏 李 偉
中國當代美學有諸多學派。這些學派不論相互間的差異有多大,在一個重要基點上是相同的,即都以“美是什么”為美學的基本問題并圍繞著這一問題形成了本學派的主要理論闡述。不過,“美是什么”是否真的能構成美學的基本問題,是需要加以辨析的。
自20世紀上半葉分析主義美學興起以來,對“美是什么”的研究的合理性遭到嚴重質疑,以致一些學派不得不變換言說方式,把“美是什么”問題改換為“美在哪里”“美是怎樣的”等。但是,如果連“美”是什么尚且不知,又怎么談得上它在哪里、是怎樣的問題呢?
另有一些學者受到分析主義美學的影響,一方面看到“美是什么”命題確實是缺少合理性、可靠性的,一方面仍然把它當作美學的基本問題,于是認為美學本身也是靠不住的,甚至主張取消美學研究。
要看到,審美是人類社會中的客觀存在。所謂美學,就是要對審美現(xiàn)象做出理性的闡釋。只要有審美現(xiàn)象存在,就會有美學存在。既然美學的存在是合理的、必然的,就一定應該有自己可靠的、合理的基本問題。如果“美是什么”命題確實是不可靠的,就不應該是美學的基本問題。那么,美學的基本問題應該是什么呢?
進行學術研究必須要有可靠的著眼點、切入點。人類審美方面最基本的現(xiàn)象或事實就是美的事物的存在。因此,美學研究最初始而又最基本的問題應該是“美的事物從何而來”或“事物何以是美的”。
其實,柏拉圖最初進行美學探討時,面對的也是“美的事物從何而來”的問題。柏拉圖在客觀唯心主義哲學的立場上對這一問題做出了一種本體論路徑上的回答:美的事物之所以美乃是因為其中含有美,這個“美”是理念性的存在。由此形成了“美本身”“美本質”概念以及“美是什么”命題??梢?,“美是什么”并不是美學的基本問題、初始問題,而是對“美的事物從何而來”這一初始問題的回答,是在基本問題基礎上衍生出來的新問題。
把衍生問題當成初始問題,是柏拉圖之后的本體論美學在邏輯上的一大失誤。我們需要認識到美學研究真正的基本問題,從本體論的誤區(qū)中解脫出來,重新回到美學研究的正確起點。
從美學史的角度看,本體論的看法也是對“美的事物從何而來”這一基本問題的一種回答。但這并不是唯一的回答。除本體論路徑外,康德從主體鑒賞判斷的角度做出了另一種回答,開創(chuàng)了審美認知路徑。這一路徑在現(xiàn)代認知神經科學即腦科學深入發(fā)展的條件下形成了新的思路、新的理論闡釋和新的美學學派。
自20世紀末期以來,在中國和西方同時興起了借鑒腦科學成果來探索審美活動內在奧秘的美學研究,其研究方法明顯不同于采用形而上研究方法的本體論美學。新的方法必然帶來新的思路和新的理論闡釋,很自然地形成一種特色鮮明的新學派。
這一學派,在西方被稱為“神經美學”,在中國一度被稱為“認知美學”。稱謂的不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研究特點的不同。西方的神經美學偏重于在解剖學意義上尋找專用于審美及藝術活動的腦區(qū)或神經中樞;中國的認知美學則偏重于探究審美時大腦認知活動的過程和機理。從審美活動的實際過程來看,大腦神經系統(tǒng)的解剖學結構及其活動規(guī)律同審美認知的過程和機理是密不可分的整體。要想徹底地揭示審美活動的奧秘,必須把相關的神經結構與認知活動的特點聯(lián)系起來并加以深入研究。因此,為了整合中西科學化美學研究的不同特點,同時為了能夠更順暢地與世界美學交流,中國的認知美學改稱為“認知神經美學”。
認知神經美學的形成,既是學術深化之需要,又是歷史發(fā)展之必然。
美學研究必須尊重一個基本的事實:審美是從知覺開始,以情感結束的。知覺和情感都是大腦認知神經活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其功能和活動方式都要依賴于大腦中相應的神經結構,并且受制于神經系統(tǒng)的活動規(guī)律。傳統(tǒng)本體論美學研究的重大缺陷正在于:不能充分地借鑒自然科學的方法,也不能對大腦的認知神經活動有深入的了解。而如果對審美活動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都缺少必要的認識,其理論闡述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就很難保證了。
例如,審美活動的一大特點是直覺性。對于自然事物的外形或藝術作品的形式表現(xiàn),人們是不假思索地直接形成審美愉悅。對于這種現(xiàn)象,本體論美學認為:一些形式中存在著某種可以直接激發(fā)出美感的東西,這種東西就應該是“美”本身。這是把美感的根源歸結到客觀存在物的一種思路,但這樣的存在物始終找不到。而從認知論美學的角度看,按照康德的表述就是:審美判斷力與愉快或者不快的情感有一種直接的關系,“這正是判斷力原理之中的謎”。①康德:《判斷力批判》,《美,以及美的反思:康德美學全集》,曹俊峰譯,北京:金城出版社,2013年,第351頁。這是把美感的根源歸結到主體認知能力的一種思路。為了解開這個謎,康德試圖對人的主體認識能力加以深入探析??上У氖?,在康德時代,腦科學還很不發(fā)達,無法清晰地展現(xiàn)出知覺、直覺、想象和情感等認知活動環(huán)節(jié)的深層機理,致使康德只能猜測性地提出問題而不能深刻地闡釋問題。盡管如此,康德畢竟找到了美學研究的合理道路,堪稱認知神經美學研究的先驅者。
康德之后,特別是現(xiàn)代心理學誕生之后,有更多的美學家試圖從主體方面來認識美學問題。其中,成果最為顯著、影響最為廣泛的是格式塔心理學美學。
格式塔心理學美學提出了“異質同構論”,認為當客觀事物結構同主體腦結構相一致時,就可激發(fā)出美感。這是康德審美認知路徑上的一大進步。但是,格式塔心理學美學只能籠統(tǒng)地以物理的“力”來表述事物的結構和腦的結構,并且認為這種結構是先天的、固定的。這種闡述既缺少科學實驗的證明,又缺少實踐的根據(jù),難以解釋審美的歷史性、文化性、多樣性和個人差異性。但其思路仍然極具價值,啟發(fā)人們從腦結構的角度去發(fā)現(xiàn)審美主客體之間和諧一致的規(guī)律。
格式塔心理學美學所依據(jù)的基礎理論是當時興起的格式塔心理學學派。此后,心理學研究中又出現(xiàn)了更多的新學派,特別是出現(xiàn)了認知心理學派。認知心理學派以腦科學的最新研究成果為根據(jù),它自身也深深地匯入到腦科學之中?,F(xiàn)代腦科學對腦結構及其功能和活動方式有了更為深刻而準確的認識,遠遠超越了格式塔心理學。在新的科學材料基礎之上形成的新學說,必將促進新的美學理論的形成。于是,伴隨著腦科學的長足進展,認知神經美學應運而生。
在認知神經美學看來,審美是由自然因素(如身體結構和大腦的認知活動)和人文社會因素(如社會存在和觀念意識)共同構成的整體。傳統(tǒng)美學對審美中人文社會因素的揭示比較充分,對自然因素的揭示則相對薄弱。在腦科學已經取得長足進展的條件下,彌補這一薄弱環(huán)節(jié)就是必須而且必然的了。填補了傳統(tǒng)美學的缺失,將使美學基本理論得到建設性的深化發(fā)展,可以大致清晰地描繪出審美活動的內在機理,審美直覺性之類的問題便迎刃而解。
雖然美學研究一直處于模糊、混沌之中,但審美活動的存在則是確定無疑的。而問題正在于:審美活動何以可能?就此,認知神經美學提出了“審美認知模塊論”假說,認為在大腦的認知系統(tǒng)中存有一種神經連接結構——認知模塊,正是由于認知模塊的特性和效用,才使得主客體之間的審美關系得以形成。
所有可被知覺的物體都是外形與內質的統(tǒng)一體;其中,外形同人的知覺相對應,內質同人的需要相對應。知覺是人獲取外界信息的基本方式。在一般認知活動中,物體的外在形式往往是其內在價值和意義的表征或信號。物體的價值是相對于人的需求而言的。需求是人的生存活動和各種行為的主要動力源。人的需要既有自然性的又有人文社會性的。結合著自身需要和各種信息(包括內在信息和外在信息),人會經由意識思維的認識過程而在相應的腦區(qū)形成并保存對于物體價值和意義的領悟,乃至形成復雜的思想觀念。具有這種功能的腦區(qū)即構成了認知神經系統(tǒng)中的認識中樞或稱意義中樞。如果物體的內質能滿足人的需要,就是于人有利的,可在大腦的監(jiān)控評估系統(tǒng)中獲得肯定性評價,被體驗為肯定性情感。例如,水果的內質對于人的需要來說具有一定的營養(yǎng)價值;吃進水果,能使人產生有利于機體的內感覺,經由大腦監(jiān)控評估系統(tǒng)而被體驗為肯定性的愉悅感,控制情感的腦區(qū)即形成情感中樞。結合著這種內感覺和情感體驗,人就形成了對水果的價值和意義的認識領悟及觀念。人在吃進水果的同時,還會知覺到水果的外在形式,從而在大腦認知神經系統(tǒng)中刻畫出相應的神經痕跡,這種神經痕跡即構成一定的知覺模式。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現(xiàn)就是我們能夠憑借形式知覺而瞬間識別出水果。每一種獨特物體的外形都能相應地構成一種知覺模式。在實踐經驗中,以內感覺為中介而形成的意義領悟和愉悅情感,與知覺經驗刻畫出的知覺模式幾乎是同步發(fā)生的。于是被大腦整合為同一個事件,形成了“知覺模式中樞+意義中樞+情感中樞”的神經鏈。神經鏈的專有性和相對穩(wěn)定性,使之形成認知結構中特定的“認知模塊”。例如在關于水果的經驗中,這種神經連接鏈就具體表現(xiàn)為水果認知模塊。對水果之類自然事物的認知相對簡單,對具有人文社會意義的事物及其外形,認知過程和內容就要復雜得多。
關于某一物體的認知模塊建立之后,當人再次看到這一物體的外形時,就可在瞬間激活認知模塊。認知模塊被激活后,其顯著的效應是形成直覺性認知。這既可以表現(xiàn)為直覺性認識(如對事物本身及其意義的識別),又可以表現(xiàn)為直覺性情感。直覺性情感可再分為兩大類——實用利害性的和審美非利害性的。后者在生活中的表現(xiàn)就是主體可以直覺性地對知覺對象產生美感。人類之所以能夠形成直覺性的美感,之所以能夠同客觀事物建立起審美關系,其關鍵因素就是大腦認知神經系統(tǒng)中的認知模塊。
認知模塊作為大腦認知神經系統(tǒng)中的一種結構,是由后天經驗形成的,因此是暫時的神經聯(lián)系,是一種“軟結構”,具有變動性、發(fā)展性,不能遺傳。認知模塊的存在可通過實驗和經驗加以證明——例如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實驗,可以成功地把聲音、光線等外在形式同動物自然的生理反應及情感反應相對穩(wěn)定地聯(lián)系起來。漢語文化圈中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俗語。這一俗語是有事實根據(jù)的,符合認知的機理,即:當人被蛇咬傷之后,會領悟到蛇的危害性,對蛇產生恐懼感,并對蛇的外形產生深刻的形式知覺痕跡,由此形成關于蛇的認知模塊。這種認知模塊以恐懼性情感為終端。井繩的外形與蛇的外形非常相像,于是被類比到關于蛇的認知模塊之中。由于這種認知關聯(lián),原本于人無害的井繩也能引發(fā)人的恐懼。
人在生活經驗中形成的認知模塊由一般認知活動完成,因此是一般性的認知模塊。一般性的認知模塊所引發(fā)的情感是利害性的、非審美的,供一般認知活動所使用,并不為審美所專設。但一般認知模塊可在特定條件下轉化為審美認知模塊,一般認知活動可在特定條件下轉化為審美認知活動。
當人有功利性需求時,必然形成利害性注意并且居于優(yōu)先地位。例如人在極度饑渴時看到蘋果,蘋果外形對認知模塊的激活所產生的顯著效果是形成意義領悟即對蘋果內在價值的認識。人在此時首先想到的是吃進蘋果,顧不上對蘋果的外形加以欣賞。這時的認知是利害性的一般認知。當人沒有功利性需求時,才可以不想到吃而關注到蘋果的外形;這種狀態(tài)就是非利害狀態(tài)。當人處于非利害狀態(tài)時,不會對事物的利害性價值和意義有特別而又直接的關注。所以,雖然人的認知模塊中存有意義中樞,但在非利害狀態(tài)時,其活動并不顯著而突出,只是存在于潛意識中。這就相當于在一般認知模塊的構成鏈條中隱蔽了意義中樞,形成知覺模式中樞與情感反應中樞的直接聯(lián)系,即經由知覺而不假思索地、直覺性地產生情感。此時,一般性的認知模塊就轉化為審美的認知模塊,其典型表現(xiàn)就是在審美知覺和審美情感之間沒有明顯的認識活動環(huán)節(jié)。有些學派誤以為審美不需要認識,大概是出自對這一過程和現(xiàn)象的理解。但我們要強調指出:審美中的認識活動是在潛意識層次中進行的,不是審美不需要認識,只是認識活動及其過程在審美中顯現(xiàn)不出來而已。
人在非利害狀態(tài)下才可形成審美的認知模塊,從而構成審美認知活動,體驗到由事物形式所激發(fā)的愉悅感即美感。所謂“審美認知”,就是在非利害狀態(tài)下,對與既有認知模塊相匹配的事物形式加以知覺并形成非利害愉悅情感的認知活動。正是在按照這種方式進行的認知過程中,一般事物被感受為與既有認知模塊相匹配的對象事物,從而被稱為美的事物。一般事物由具有審美屬性、審美價值而成為美的事物,都是出自這種認知方式。
認知神經美學作為審美認知路徑上的新學派,其論點與本體論路徑上的所有學派都是不同的。但在目前,人們在審美認知機理方面還提不出質疑。兩種路徑上不同學派之間的對立和論爭,主要還是表現(xiàn)在“美”本身即“美是什么”問題上。
傳統(tǒng)本體論美學執(zhí)著地以為,美學研究一定要找出一個“美”才算是有個結果,因此一直鍥而不舍地就“美”本身的問題進行著水中撈月式的研究,不知空耗了多少精力和資源。究其錯誤的根源,有一個思想方法上的問題,即把“美”字同“美”混為一談。
在日常生活中,名詞性的語言及其文字作為能指符號,與其所指代的對象事物之間有直接的同一性聯(lián)系。例如“?!弊直硎颈环Q為“?!钡氖挛?,“?!弊滞S兄苯拥耐恍躁P系:“牛”字是能指符號,牛是“?!弊值乃笇ο?。在生活中,當人們使用“?!弊謺r,就是指叫作“牛”的事物。
同樣道理,如果在名詞的意義上使用“美”字,就應該是指叫作“美”的事物??墒?,在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任何一個事物可以叫作“美”,誰都不知道叫作“美”的事物是什么。這就表明,世上沒有一個叫作“美”的事物。
當然,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經常用美字來指代美的事物。這是約定俗成的,因此是合理的。但此時,“美”字并不真正具有名詞的功能,不能直接指代任何一種獨立存在的事物。就是說,“美”字作為一個符號是對“美的事物”這一概念的指代,而“美的事物”并不是“美”本身、“美”本體。
不同于日常生活,“美是什么”中的“美”字絕不能指代“美的事物”,必須指代叫作“美”的事物。但由于事實上并沒有一個叫作“美”的事物,而且本體論美學不能把“美”字同“美”清晰地區(qū)分開來,所以往往以為對“美”字涵義的界定就是對“美是什么”問題的回答,就是找到了“美”。殊不知,這是完全不符合邏輯的,也是根本不能成立的。
試以“美是美感”“美是價值”等論點作一分析?!懊栏小薄皟r值”作為名詞性概念不言自明地是指代叫作“美感”及“價值”的事物。這些事物是可以確定的、獨立存在的。如果“美”字也是作為名詞性概念而指代叫作“美”的事物,也是一個確定的、獨立存在的事物,則形成了一個事物是另一個事物的情形,就好比說“馬是鹿”一樣,其邏輯的謬誤性是顯而易見的。因此,這里的情形只能是“美”字用作表示美感、表示價值。由于美感、價值作為獨立存在的事物已經有了確定的能指符號,因此,“美是美感”“美是價值”的論點充其量只能表示:美感又叫作美、價值又叫作美。這就相當于說:土豆又叫作馬鈴薯、番茄又叫作西紅柿。所有對于“美是什么”命題的回答都擺脫不掉這一邏輯,因此都不可成立。
如果從錯誤的思維定勢中解脫出來,就可以轉換思路,不是尋找一個叫作“美”的本體性存在物,而是看到“美”字的用法和功能。
正如“主觀論美學”曾經表述過的那樣,美的事物首先是一般的客觀存在物,無所謂美不美。一般事物只是由于人的特殊認知活動才被稱為“美的事物”,即人與事物可以結成一定的對象化關系。當人不具有急切的利害性需求時,就能形成審美的認知方式,某些已經在人的認知系統(tǒng)中建立起認知模塊關系的事物就能夠以其外形引發(fā)主體的非利害愉悅情感。對這種愉悅感受,人們是用“美”字來加以形容的,現(xiàn)在稱之為“美感”。受到在這里起形容作用的“美”字的影響,引發(fā)美感的對象事物就被稱為“美的”,繼而在生活中被稱為“美”。因此,從真正的意義上來說,不是“美”造成了美感,而是因為人們把非利害愉悅感稱為“美感”,才把引發(fā)美感的對象事物稱為“美的”,繼而用“美”字來指代美的事物。世上只有叫作“美的事物”的事物,沒有叫作“美”的事物。
再者,美的事物本來只是一般的事物。某些一般事物可以在特定的認知方式中使人產生美感。于是,這些可以引發(fā)美感的對象事物就被稱為美的事物。進而,美的事物的一般屬性(包括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就被稱為審美屬性;事物能引發(fā)美感的作用就被稱為審美價值。因此,引發(fā)美感的對象物是與既有認知模塊相匹配的事物形式,不存在抽象的美本身或美本質。
對此,不能理解為美感決定了美,而要理解為美感決定了事物是不是美的。對美感的形成過程,不能按照生理性感覺的機理來比附性地加以理解。美感與生理性感官的光色感、聲響感、味覺感等感覺是大不相同的。生理性感覺來自主體生理器官與客觀物質能量之間的對應。這種對應關系在進化過程中形成,可以遺傳。事物中不存有固定的或抽象的“美”即美本身或美本質,不可能由這種抽象的美引發(fā)美感,美感也不可能是對事物中的“美”(美本身、美本質)的反應。
站在辯證唯物主義哲學的立場上,美感固然不是由抽象的“美”所引發(fā)的,但必須是由一定的客體對象物所引發(fā)。同認知模塊相匹配的事物及其形式就正是這樣的客體對象物。由于主客體之間的這種匹配關系在現(xiàn)實審美關系結成之前就已經建立起來了,因此二者之間的對應和諧是非常自然的。也就是說,當主體針對某一物體的肯定性認知模塊形成之后,主客體之間的對應和諧關系就建立起來了。在此前提下,主體一旦再次知覺到這一物體,就會在非利害狀態(tài)下形成美感。由于人們以前一直不知道認知模塊的存在及效用,于是誤以為這一物體中存有某種類似于美本身的東西,就好像這一物體本來就能引發(fā)美感似的??档略瓦@一現(xiàn)象說道:“自然美(作為獨立的美)本身在其形式中帶有一種合目的性,這使得對象好像是預先就被安排來適應我們的判斷力,以致它本身就構成了使我們愉快的對象?!雹倏档拢骸杜袛嗔ε小罚睹?,以及美的反思:康德美學全集》,第419頁??档碌年U述具有極大的超前性。雖然他當時并不知道認知模塊的存在,但已經察覺到認知模塊的作用和表現(xiàn)。
人們也許會說:世上有許多事物,但并不都是美的,這是不是表明美的事物中有某種特質即美本質呢?當然不是這樣。如果要說所有美的事物中都存有某種共同的特質,那就是對人而言的有利性。只有于人有利的事物才能引發(fā)肯定性的愉悅情感,才能在人的認知系統(tǒng)中建立起同愉悅感相聯(lián)系的認知模塊,從而形成審美的可能性。因此,一般而言,美的事物都是于人有利的,至少是無害的。而于人有害的事物不能是美的,因為這樣的事物在人的認知系統(tǒng)中所建立的認知模塊是同否定性情感相聯(lián)系的,其外在形式只能直覺性地引發(fā)否定性情感。
如此,認知神經美學就對“美的事物從何而來”這一美學的真正基本問題做出了與傳統(tǒng)本體論美學全然不同的新闡述,并且通過對審美活動內在機理的揭示而在科學的基礎上回答了“審美何以可能”的問題。當然,這里的講述是非常簡要的,認知神經美學還在深化發(fā)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