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何以瞄準真理？*

劉小濤

一、引 言

許多哲學家相信“信念瞄準真理”(Beliefs aim at truth)，但這并不完全確定無疑(1)See Timothy Chan (ed.), The Aim of Belief,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程煉：《真理作為信念規(guī)范》，《世界哲學》2014年第2期。。布道者往往將這一箴言與迥然不同的教義基礎聯(lián)系在一起，進而因為教義基礎的分歧而遭遇不同的鮮花或荊棘。我們認為這一箴言是對的，但它的合理性不是建立在既有的教義基礎上。本文希望通過闡明它的真正基礎，為其提供更具說服力的辯護(2)本文旨在更好地理解信念起作用的方式，因而不打算卷入信念的真理規(guī)范和知識規(guī)范何者更值得辯護的爭論。筆者懷疑，這個爭論并不產(chǎn)生特別實質(zhì)性的結(jié)果。對這一爭論的詳細探究，參見鄭偉平：《信念的認知規(guī)范：真理或知識》，《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

本文有三個基礎假定。其一，假定就當前主題而言，關于“信念”或“真理”概念的意義，當代研究者沒有特別實質(zhì)性的分歧：1.都把信念理解為一種命題態(tài)度，即 “S相信P”就是認知主體S對特定命題P持有相信它為真的態(tài)度；2.把“真”謂詞理解為謂述命題(或陳述)的一個性質(zhì)。其二，假定關于信念的一些經(jīng)驗性判斷，研究者也沒有實質(zhì)性的分歧。比如，我們相信的許多東西，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出于認知能力的限制，我們不可能相信全部真理(比如一些復雜得超出我們理解能力的真理)；我們不可能既知道P是真的又不相信它(由摩爾悖論所揭示的事實)，等等。其三，在策略上，假定對相關競爭理論的評價，既取決于它們契合信念的經(jīng)驗心理學的程度，也取決于它們的解釋力，后者進一步取決于它們是否能很好地回答兩個問題：

1.解釋性問題：信念為什么瞄準真理？

2.規(guī)范性問題：信念是不是應該瞄準真理？

這兩個問題起作用的方式，可用一個平常的例子來闡釋。假設張三相信“天在下雨”(而不是“天氣晴明”等天氣情形)。在效果上，一個能回答這兩個問題的理論，既要能解釋為什么張三相信“天在下雨”(而不是其它可能的天氣情形)，又要能解釋為什么張三應該相信“天在下雨”(給定“天在下雨”是真相)。本文將以這兩個問題作為指南，討論幾種處理方案，并特別考查各種處理方案的基本出發(fā)點的實質(zhì)差異，比如是不是依賴于不完全相同的理論目標或者基礎判斷。

“信念瞄準真理”為什么是真的？從既有文獻看，關于這個問題的哲學解釋主要有三種：一是認為“信念瞄準真理”是“真理”概念所包含了的意思；二是認為“信念瞄準真理”是出自信念本性的一個特征，是信念的一個構成性條件；三是認為“信念瞄準真理”是一個規(guī)范性主張，對它的一個更嚴格表述是“一個信念是正確的，當且僅當，被相信的命題為真”(3)Ralph Wedgwood, “The Aim of Belief”,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2002, Vol. 16, p. 267.。下文將分別簡述這三種觀念，并對它們做出評論(4)這三種觀點并沒有窮盡哲學家對“信念瞄準真理”所作的不同解釋。比如，根據(jù)一些文獻，“信念瞄準真理”似乎可以被解讀成一種行動策略。(Jeffrey Jordan, “Pascal’s Wagers and James’s Will to Believe”, The Oxford Handbook of Philosophy of Religion, William Wainwright (e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 180-181.)。

二、概念真理解釋

概念真理解釋，即認為“信念瞄準真理”是概念性真理的觀點，并沒有得到足夠充分的發(fā)展。在當代真理理論褫奪“真理”一詞的圣潔光環(huán)之后，這一觀點就變得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也許，參照兩個哲學實例來闡釋是一種相對寬容的方式。其一，早期分析哲學家經(jīng)常宣稱，“所有單身漢都是未婚男子”是一個根據(jù)意義為真的命題，或者說它是一個概念真理，因為“沒有結(jié)婚”和“是一個男人”是“單身漢”這個概念所包含的東西。我們僅憑對“單身漢”這個概念意義的理解，就可以(先驗地)知道“所有單身漢都是未婚男子”。其二，更復雜點的實例是一種關于自然定律(laws of nature)的哲學解說。根據(jù)羅姆·哈瑞(Rom Harré)的判斷，從亞里士多德的科學哲學，特別是他關于定義和本質(zhì)的討論，可以找到自然定律的第一個重要哲學解釋(一種概念主義的解釋)。

根據(jù)亞里士多德的考慮，“一個用于定義某種類的陳述為此種類賦予某本質(zhì)。打雷的本質(zhì)是‘火的熄滅產(chǎn)生的聲音’。這即是打雷就其本身而言本質(zhì)之所是。此定義恰如一條現(xiàn)代自然定律，我們據(jù)其而解釋了單個打雷情形的存在”(5)Rom Harré, “Laws of Nature”, A Compan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W. H. Newton-Smith (ed.),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2000, p. 215; 張志林主編：《當代哲學經(jīng)典：科學哲學卷》，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62頁。。如果亞里士多德的這種觀念為自然定律提供了恰當解釋，那么，自然定律的必然性就奠基于事物的本質(zhì)以及本質(zhì)性質(zhì)在種和屬之間的關聯(lián)，因而羅姆·哈瑞稱之為“概念主義分析”。更淺顯的例子是，“人是理性動物”這個陳述把“是理性的”這一本質(zhì)屬性歸屬給人這個物種，它構成“人”的定義。給定“是理性的”是人的本質(zhì)屬性，“人”的概念就必然包含“是理性的”這個涵義。

對于概念主義的觀念，筆者的第一個疑慮是，從以上兩類實例看，“信念瞄準真理”都不是一個概念真理。首先，從“信念”或者“真理”的意義，我們無法憑借意義分析就能知道“信念瞄準真理”；倘若后者具有某種必然性，顯然也不會在從言(de dicto)模態(tài)的意義上成立。其次，根據(jù)亞里士多德的用法，說“瞄準真理”是信念的本質(zhì)，或者“被信念瞄準”是真理的本質(zhì)，都是荒唐的。某人可能有許多虛假甚或荒誕的信念(它們并不以求真為務)，內(nèi)容的荒誕并不使這些信念不成其為信念；而且許多瑣碎貧乏的真理(比如長城的磚頭數(shù)或是奇數(shù)或是偶數(shù))，也不被任何認知者的心理狀態(tài)所瞄準。

概念真理解釋面臨的另一個疑慮是，這一主張和經(jīng)驗心理學的脫節(jié)。通常而言，作為一個概念真理，意味著任何關于信念形成或變化的經(jīng)驗研究都不可能為這一主張?zhí)峁┺q護或反駁，正如“所有單身漢都是未婚男子”這個命題不可能通過一個關于男人或者婚姻狀況的報道來證實或證偽一樣。倘若有人聲稱“張三是個沒有結(jié)婚的男人，但他不是單身漢”，他要么誤解了“單身漢”一詞的意思，要么是在從事某種詭辯。然而，至少在大多數(shù)哲學家看來，關于信念本性的說明需要接受經(jīng)驗研究的限制；“反思平衡”是必要的，哪怕哲學解說的目的是提供一種理想模型(ideal type)。倘若有位哲學家聲稱“信念不瞄準真理”，誰會認為他只是誤解了某些語詞的用法呢？

在筆者看來，說“信念瞄準真理”是真理概念所包含了的意思，理論上并不能解釋信念何以瞄準真理，因為它走錯了運思方向。歸根結(jié)底，信念是不是瞄準真理，取決于“信念”，而不取決于真理的特性。例如，一個射手是不是瞄準了靶子，取決于射手的射箭水準，而不取決于靶子?；蛟S可以說，如果靶子足夠大，誰都可以瞄準。但這個辯論沒有意識到，關于“信念瞄準真理”的爭論已預設背景。我們希望更了解信念的本性，正如射箭比賽要更多了解的是射手的水準。

總之，如果“信念瞄準真理”是一個概念性真理，那么至少需要提供更有趣的哲學論證，還需要進一步解釋一個先驗真理如何同信念心理學建立經(jīng)驗性的聯(lián)系。如果提出更高要求，或許還需要為信念提供一種信念倫理學研究可以達到的規(guī)范性，換言之，要為相信什么或不相信什么提供規(guī)范性指導，它們以類似于行動的調(diào)節(jié)性原則的方式對信念起作用。

三、構成性條件解釋

在一篇引起討論的論文里，作為對信念本性的說明，伯納德·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論證說，信念有五個特征，其中第一個突出特征就是“信念瞄準真理”(beliefs aim at truth)。它由三個要點構成：(a)對信念進行評價的一個維度是真和假，信念的這個維度區(qū)別于其它心理狀態(tài)或心理傾向；(b)相信p就是相信p是真的；(c)一般地，說出“我相信p”，它自身就承載了一個主張——p是真的(6)其它四個特征分別是：(1)對一個信念的最直接表達就是一個斷言；(2)盡管對一個信念的最直接、最簡單、最基本的語言表達是一個斷言，但對p的斷定既不是相信p的充分條件，也不是必要條件(大多數(shù)信念都沒有得到語言表達；而斷言可以是不真誠的)；(3)事實信念可以基于證據(jù)，至少有些時候?qū)τ凇皊相信p因為他相信q”的情況而言，其中的“因為”表達的是真正的因果關系，以“s相信p因為他相信q”提供的解釋是真正的因果解釋；(4)“信念”在許多方面都是一個解釋性概念，特別是我們可以通過陳述一個人的信念來解釋他的特定行動。(Bernard Williams, “Deciding to Believe”, Language, Belief and Metaphysics,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70, p. 96)。但是，威廉姆斯并沒有特別澄清“信念瞄準真理”的判斷和構成這一判斷的三個要點之間的關系。他刻意強調(diào)說：“這三個要點構成我所說的信念的第一個特征，我模糊地概括為‘信念瞄準真理’?！?7)同上，第96頁。本文的黑體字均為筆者所加。對這個模糊之處，一種也許合理的解讀是，“信念瞄準真理”真正的硬核是(b)，因為從論證的需要看，(a)是(b)的一個前提條件，而且威廉姆斯實際上分別為(a)和(b)提供了相對獨立的理由(8)要點(a)的建立不過是基于事實性觀察：“如果某人相信某個東西，那么他相信的東西就是可以用真/假來評估的。”將信念與其它心理狀態(tài)或者行為傾向相比較，它們的一個顯然差異是：對某人的信念，我們可以用真/假來評價(根據(jù)其信念內(nèi)容的真/假)，但對于其它心理狀態(tài)(比如欲望)或者行為傾向(比如易怒)，我們不能用真/假來衡量，因為后者的內(nèi)容并不是某種有真假的東西。。至于(c)，它不過是(b)在外在言語行為的表現(xiàn)；而且它需要另一個條件的輔助才能成立——說出“我相信p”，一般情況下，是一個真誠的信念報道。

如果上述判斷確屬公允，那么，威廉姆斯對“信念瞄準真理”的論證，經(jīng)過也許過分的簡化，大致可以重構如下：

(1)對任何信念，都可以做出真假的評價，因為信念的內(nèi)容有真假。(要點a)

(2)信念不可能僅憑意志獲得，而不關乎信念內(nèi)容的真假。因為，

(2.1)如果可以憑意志去相信的話，那么，我們就可以相信P，而不管P是真的或假的，因而，知道P是真的又不相信它就會成為可能。

(2.2)我們不可能既知道P是真的又不相信它。(摩爾悖論)

(*) 一個補充：如果可以僅憑意志去“獲得”一個信念的話(而完全無視信念內(nèi)容的真假)，那么，我們可能很難嚴肅地說它是一個信念。

(3)信念要么瞄準真理，要么瞄準錯誤。

(4)“想要相信”某事的概念有兩個涵義：或者出于關乎真理的動機，或者出于不關乎真理的動機。

(4.1)如果他的動機關乎真理，那么，想要相信錯誤(wanting to believe false)就是不融貫的；我們只能相信真理。

(4.2)如果他的動機不關乎真理，那么，他是非常不理性的。

(5)相信P就是相信P是真的。(要點b)

(6)信念瞄準真理。

如果以犧牲嚴格作為代價換取理解之方便，那么威廉姆斯的論證說的是：既然信念不可能什么都不瞄準，又不可能瞄準錯誤，因而只能瞄準真理。在效果上，這個論證蘊涵這一點，或者說要點(a)和要點(b)的合取蘊涵這一點，一個飽滿的(full blown)信念概念要求相信真理作為它的構成性條件(它也是信念區(qū)別于欲望、想象等其它心理狀態(tài)的特征)。這是本文稱威廉姆斯的解釋為構成性條件解釋的原因。

筆者認為，威廉姆斯的(a)(b)(c)三個要點都是對的，他陳述的理由也直截了當，沒有太多疑點。筆者的疑慮主要因前述兩個指南性問題引起。

論證中從(4)到(6)的步驟，用當代哲學術語來說，有先驗論證的特征(9)在這里，本文不對先驗論證的結(jié)構提供進一步說明。。它的一種相對簡潔的表達是：如果相信真理不是信念的構成性條件，那么我們就可以憑意志相信，或者相信錯誤。但這些情形不會讓你得到一個恰當?shù)男拍罡拍?因為我們沒有太多憑意志相信的空間，而相信錯誤則要么是不融貫的，要么是不理性的)，所以，信念的本質(zhì)性條件或構成性條件就是相信真理。

筆者認為這個論證是可靠的(10)也許稍有保留意見的地方在于，一個非常不理性的信念(完全不顧真相)是否仍然可以被稱作信念，如果可以的話，看起來，威廉姆斯的論證就還有裂縫。。不過，根據(jù)先驗論證建立的結(jié)論，雖然因其邏輯的嚴格而具有哲學上的說服力，但從科學哲學的眼光看，卻沒有什么解釋力。威廉姆斯并沒有為“為什么信念瞄準真理”這個要求解釋的問題提供一個回答。信念，作為一種心理狀態(tài)(嚴格地忠誠于威廉姆斯的用法)，如果必然表現(xiàn)出某種特征(先驗論證的結(jié)論指示了這種必然性)，那么它一定源于某種自然的原因，這個原因有可能是先驗論證得以成立的基礎。

這樣的例子并不鮮見，以“磁鐵”為例。我們當然可以論證說，“有磁性”是“磁鐵”這個概念的構成性條件(它部分地定義了“磁鐵”概念)。但是，在需要提供解釋的地方(比如為什么這塊黑色的金屬把鐵釘吸住了)，訴諸概念的構成性條件并不能提供讓人滿意的回答。對科學哲學家來說(以關心解釋和預測為特征)，一種更具啟發(fā)性的看法是，“有磁性”是磁鐵這類東西的傾向性質(zhì)，它解釋了何以某塊特定的磁鐵可以吸住鐵釘。

從威廉姆斯所說的三個要點或者它們的合取究竟可以推出什么陳述，特別是規(guī)范陳述，也是很不明朗的?？梢源_定的是，它們絕不蘊涵這樣的規(guī)范陳述：如果p是真的，那么s就應該相信它(相當于說s應該相信全部真理)(11)威廉姆斯注意到這種非對稱的情形：“在理想的情況下，我的所有信念都應該是真的；但絕對不是，理想的情況下，所有的真理都應該是我所相信的東西?！?Bernard Williams, “Deciding to Believe”, Language, Belief and Metaphysics, p.110.)。它是不是蘊涵一個相對弱一點的原則呢？比如，如果s要對命題p有某種命題態(tài)度，s應當相信p，當且僅當p是真的；或者如果s要對命題p有某種命題態(tài)度，s應當相信p，當且僅當p是有充分證據(jù)的？這還需進一步討論。一種可能合理的論證思路會訴諸真理本身的價值或者規(guī)范力量(以及證據(jù)導向真理的認識論作用)；如果真理(而不是謬誤)是更有認知價值的東西，而信念又是可以依據(jù)其內(nèi)容的真假來衡量的對象，那么很自然地，在p真的情況下，我們應該相信它。不過，威廉姆斯的文本并不指向這個思路。也許，從威廉姆斯的立論來看，他未必會樂意使用“應當相信”這樣的義務論術語。因為當代信念倫理學一般都認可，義務論的觀念承諾了“應當蘊涵能夠原則”(12)Richard Feldman, “The Ethics of Belief”,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 Vol. 60, No. 3, May, 2000, pp. 667-695.，而威廉姆斯的判斷是“有很好的理由認為，我們幾乎沒有什么決定相信的空間”(13)Bernard Williams, “Deciding to Believe”, Language, Belief and Metaphysics, p. 107.。

四、規(guī)范性解釋

正因威廉姆斯對“信念瞄準真理”所作的構成性解釋沒有特別的規(guī)范性蘊涵，換言之，不能企及信念倫理學研究想要達成的理論目標，才促使一些研究者發(fā)展出另一種觀念，即“信念瞄準真理”是一個規(guī)范性主張。根據(jù)魏紀武(Ralph Wedgwood)的意見，“信念瞄準真理”宜解讀為一個規(guī)范性主張(normative claim，以下簡稱為NC)，即“一個信念是正確的，當且僅當，被相信的命題為真”(14)Ralph Wedgwood, “The Aim of Belief”,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Vol. 16, 2002, p. 267. 本文對魏紀武觀點的討論主要依據(jù)此文。。本文稱這一觀念為規(guī)范性解釋。

魏紀武認為這個主張的三個關節(jié)點是：首先，信念不僅僅是作為信念內(nèi)容的命題，而是某人在特定情境里具有或形成的特定心智狀態(tài)(a particular mental state)。其次，說一個信念是正確的，就是說某人在此情境中把事情搞對了，其心智狀態(tài)是“恰當?shù)摹?；說一個信念是不正確的，就是說某人在此情境中把事情搞錯了，其心智狀態(tài)是“不恰當?shù)摹被蛘呤怯腥毕莸摹Ｔ俅?，“正確”是一個規(guī)范概念，在這個意義上，它在推理實踐活動中有調(diào)節(jié)性功能。根據(jù)魏紀武對規(guī)范概念的充分條件的判斷，如果一個概念的一個構成性特征是在某種實踐活動中起調(diào)節(jié)性作用，那么它是一個規(guī)范性概念。對信念而言，“正確”概念的一個構成性特征是：如果你的判斷是不相信q是正確的或者相信q是不正確的，那么你就不應該相信q(否則就是不理性的)。在形成和修正信念的推理活動中，“正確”的概念顯然具有調(diào)節(jié)功能。

基于上述闡釋，在魏紀武看來，“信念瞄準真理”作為規(guī)范性主張的合理性得到辯護。他進一步論證說，“信念瞄準真理”作為認知規(guī)范，表達了一個關于信念的最基礎的必然真理。它是必然真理，因為它表達了信念這類心智狀態(tài)的必然性的特征；它是最基礎的真理，因為它不能被進一步解釋，但能解釋其它普遍性的認知規(guī)范(如理性規(guī)范、知識規(guī)范)(15)Ralph Wedgwood, “The Aim of Belief”,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Vol. 16, 2002, pp. 267-297.。

魏紀武的規(guī)范性解讀有些一般性的困難。研究者已經(jīng)指出，這個雙條件句很難辯護。一方面，這個規(guī)范性主張似乎忽略了認知能力和認知偏好對信念的限制，例如有些真命題過于復雜或過于瑣碎，它們似乎并不對認知者產(chǎn)生一定要相信它們的要求；另一方面，有些命題可能僅僅是獲得很好的證據(jù)支持，但仍不足以被確認為真(甚至可能是假的)，比如某個頗具解釋力的科學理論，或許相信(或接受)這樣的命題才是正確的(16)程煉：《真理作為信念規(guī)范》，《世界哲學》2014年第2期；鄭偉平：《信念的認知規(guī)范：真理或知識》，《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

另外，魏紀武聲稱“正確”和“理性”都是推理活動的規(guī)范性概念，它們之間的區(qū)別體現(xiàn)在分別調(diào)節(jié)的是理論推理和實踐推理，前者關乎信念的修正，后者關乎行動選擇或行動意圖的修正。問題是，有些信念的形成似乎并不涉及推理活動，比如基于感覺或知覺的直接經(jīng)驗性信念，對這類信念而言，魏紀武勾勒的規(guī)范性主張沒有特別的調(diào)節(jié)性作用(與這個規(guī)范性主張調(diào)節(jié)基于推理的信念的功能相比較)。

筆者無意為NC的合理性辯護，也不想討論魏紀武的其它一些有爭議的論題。如果把魏紀武和威廉姆斯的觀點加以對照，除了對“信念瞄準真理”的解讀及辯護方式的不同外，還可以發(fā)現(xiàn)更多有趣的差異。首先，他們的討論出發(fā)點并不一樣，前者關心信念和真理、知識之間的關系，后者特別注意信念和意志之間的關系。其次，他們的論辯對象也有區(qū)別。借用范·弗拉森(Van Fraassen)關于科學解釋的洞見，不妨說這種區(qū)別可以通過闡明各自論點的替代選項來揭示。對威廉姆斯來說，信念瞄準真理論題的替代選項是一個析取命題，它由三個選言支構成：或者可以無視真相而憑意愿去獲得一個信念，或者既抱著關心真理的動機又想要去相信謬誤，或者完全沒有關心真理的動機而僅僅想要獲得自己想要的信念。按照威廉姆斯的論證，這三種情況都不會產(chǎn)生一個恰當?shù)男拍罡拍睢Ｎ杭o武則不一樣，一定程度上，他是要與那些認為信念瞄準知識(而不是真理)的哲學家為敵，這種觀點獲得了一些重要的當代哲學家的支持(如Timothy Williams)。值得留意的是，魏紀武并沒有明確闡述他反對威廉姆斯解讀的理由。他說：“‘信念瞄準真理’的其它各種解釋要么完全是錯的，要么就不可能是信念的一個本質(zhì)性或構成性真理?！?17)Ralph Wedgwood, “The Aim of Belief”,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Vol. 16, 2002, p. 291.很遺憾，他并沒有進一步陳述他的考慮。

在筆者看來，就信念的本性而言，還有一個真正的困惑。一方面，我們有特別強烈的直覺：信念這種心理狀態(tài)總是趨向于真理，趨向于正確地、精確地描述世界，因而受真理約束。這被威廉姆斯描述為是信念的構成性條件，魏紀武則說它表達了信念的必然性特征。例如，我們之所以相信天在下雨(而不是天上有太陽)，是因為“天在下雨”(而不是“天上有太陽”)是事實真相；一般而言，在科學定律表達了某種“必然性”的含義上，我們必然如此相信。另一方面，從信念的心理學來看，盡管通常情況下人們的絕大多數(shù)信念都是真的(它是理性的基本要求)(18)戴維森為這個判斷提供了著名的論證。，但人們也常產(chǎn)生許多虛假甚或荒誕的信念(威廉·詹姆士甚至認為我們有很大的憑意志相信的空間)。簡言之，“傾向于瞄準真理”和“大面積地背離真理”是信念的雙重事實。一個關于信念本性的解釋性理論，需要給這雙重事實以同等的尊重。

就“信念瞄準真理”表達了信念的一個必然性特征而言，筆者贊成魏紀武的判斷，但是我們的理由并不一樣。筆者認為，魏紀武的主張沒有為信念可以大范圍地背離真理留下解釋空間。在“信念瞄準真理”是信念的一個基本的必然真理的情況下，數(shù)量龐大的虛假信念何以能產(chǎn)生？對這個問題，規(guī)范性解釋缺少一個解釋。而由于NC表達了一個必然真理，看起來它原則上只能解釋何以某個信念是對的或者錯的，但不能解釋何以某個信念內(nèi)容盡管不真，但某人仍然可能固執(zhí)地相信它。

因為缺少奠基于經(jīng)驗心理學的考慮，魏紀武過于嚴格的規(guī)范性主張，缺乏了對信念形成或修正的指導性作用。對那些頑固或自負的人來說，他們從不懷疑自己的信念是正確的，因為自己相信的東西是真的；對那些拘謹或多疑的人來說，他們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相信某些東西，哪怕這些東西在他者看來顯然是真的。自負的人和多疑的人可以在彼此都謹遵NC的情況下，因為對“真理”或“相關證據(jù)”的判斷不一而出現(xiàn)嚴重的信念分歧，但NC無助于解決此分歧。不妨說，問題仍然是，對信念本性以及信念瞄準真理這一特征的解說，既需要對信念何以瞄準真理作出解釋，也需要對信念何以應該瞄準真理作出解釋。

五、趨真性作為信念的自然傾向

在筆者看來，相對于前述三種主張，一種傾向論的解釋會更有啟發(fā)性。它主要包括三個部分，或者說包括三個核心論題：1.心理規(guī)律論題：“信念瞄準真理”濃縮地表達了信念這類心理狀態(tài)的一種規(guī)律性(regularity)，即我們的信念狀態(tài)總是關于認知狀態(tài)的正確與否(后者一般是想要表征關于世界的真理)；2.心理規(guī)律的傾向論解釋：作為關于信念這類對象的定律，“信念瞄準真理”是對信念這類心理狀態(tài)的自然傾向的描述，即在過去和當下的認知動機的驅(qū)使下，我們傾向于根據(jù)情況之所是(而不是相反)產(chǎn)生“相信”的態(tài)度；3.規(guī)范性論題：信念之所以應當瞄準真理，因為這就是信念這種心理傾向的恰當表現(xiàn)方式。

和許多自然現(xiàn)象一樣，人的心理現(xiàn)象和外部行為可以觀察到許多規(guī)律性。信念這種心理現(xiàn)象也是如此。比如，我們不可能既知道p是真的又不相信它；倘若某人真誠地聲稱自己相信p，那么可以推斷他相信p是真的。按照這里的解讀建議，“信念瞄準真理”刻畫的就是信念的規(guī)律性：對所有人而言，他所相信的東西和外部世界的真理之間有一種穩(wěn)定的聯(lián)系。這不僅因為信念現(xiàn)象本身表現(xiàn)出這個陳述所表明的規(guī)律性，還由于這個陳述和其它通常被理解為自然定律的陳述沒有特別重要的差異。

首先，“信念瞄準真理”這一陳述和“金屬導電”“玻璃杯易碎”等陳述在邏輯特征上沒有區(qū)別，都可以用真值函項邏輯改寫成全稱陳述的標準形式(x)(Fx→Gx)。阻礙人們看到“信念瞄準真理”乃是一個全稱陳述的部分原因，是如何清晰地闡述這個陳述中的謂詞F和G。實際上，這個困難是所有闡述心理規(guī)律性的定律都可能面臨的問題，因為絕大多數(shù)的大眾心理學定律都隱而不顯，難以表達成一般性的命題知識(19)George Botterill & Peter Carruthers, The Philosophy of Psycholog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 p. 31.。如果不喜歡“瞄準真理”這個語詞，一個也許可行的建議是引入謂詞“趨真性”(truth-directedness)，并相應地把“信念瞄準真理”重述為“所有的信念都有趨真性”。經(jīng)過重述之后，就特別容易發(fā)現(xiàn)它和普通的全稱陳述之間的區(qū)別。根據(jù)德雷斯克(Fred Dretske)所闡明的定律陳述和全稱陳述的差別，“所有的信念都有趨真性”表達的不僅是全稱陳述，而且是定律陳述(law-statement)，因為它所包含的謂詞F和G處在“不透明的”位置(20)根據(jù)德雷斯克的判斷標準，一個全稱陳述的謂詞位置是“透明的”，因為用另一個共外延的謂詞進行替換，得到的仍是一個全稱陳述；但一個定律陳述則不能進行類似替換，替換之后也不會自然產(chǎn)生一個定律陳述，因為定律陳述的謂詞位置是“不透明的”。(Fred Dretske, “Laws of Nature”, Philosophy of Science, Vol. 44, No. 2, 1977, pp. 248-268.)。

其次，自然定律一些要求理論解釋的特征，也都會在“信念瞄準真理”這個特例上產(chǎn)生。比如，定律的普適性(Universality)、必然性(Necessity)以及支持反事實條件句(因而使之區(qū)別于真的偶適概括)的特征。以支持反事實條件句為例。一般而言，人們所相信的東西和他認為真的東西之間存在反事實依賴關系。對一個理智誠實的人，總可以做出這樣的反事實條件斷言：倘若張三相信“地球是平的”，那么張三相信“地球是平的是真的”。

再次，通常歸屬給自然定律的解釋功能，也可以恰當?shù)貧w屬給“信念瞄準真理”這一陳述。在針鋒相對的哲學辯論中，在某些語境里，“他們都相信自己知道真相”是辯論之所以會發(fā)生的“突出原因”；“信念瞄準真理”也是一個D-N模型的解釋需要援引的定律。

如果心理現(xiàn)象有任何規(guī)律性(因而可以用自然定律加以描述)，那么“信念瞄準真理”就是一個恰當?shù)暮蜻x項。問題是應該如何恰當理解“信念瞄準真理”所刻畫的這種規(guī)律性？魏紀武曾指出，“信念瞄準真理”在字面上是錯的，因為我們的頭腦里并沒有一個拿著弓箭的小射手；它是作為一個隱喻起作用(21)Ralph Wedgwood, “The Aim of Belief”,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Vol. 16, 2002, p. 267.。筆者的判斷稍微區(qū)別于魏紀武。在筆者看來，“信念瞄準真理”是一個隱喻，但僅僅在這個意義上——許多科學定律都具有隱喻的特點。

一種可能更具深度的理解是：“信念瞄準真理”實質(zhì)上是一個傾向陳述(dispositional statement)。換言之，信念這種心理狀態(tài)有趨真性(truth-directedness)。信念傾向于在特定刺激條件下(真理或說事物之所是)做出特定反應，即表現(xiàn)出“相信”的特征表現(xiàn)(characteristic manifestation)。說“信念瞄準真理”，就如同說“火柴易燃”“玻璃杯易碎”“磁鐵有磁性”“太陽花向陽”，都是對特定類型的對象的傾向做出描述。

在筆者看來，某個體在特定時間表現(xiàn)出來的心理特征——“相信P是真的”，只是信念的趨真性這一傾向性質(zhì)相對于特定時間及特定命題所表現(xiàn)出來的偶發(fā)性質(zhì)。對一個正常的認知者而言，哪怕他腦子里沒有任何發(fā)生信念(occurrent belief)，比如他睡著了，他的信念狀態(tài)也仍然有“趨真”的性質(zhì)。這樣的性質(zhì)，正是傾向論者所談論的能力或傾向。

在科學哲學文獻里，認為自然定律描述自然傾向的觀念，已然成為特別有競爭力的進路。在傾向論者看來，“在實在世界中，數(shù)量巨大的傾向和能力同時在開放系統(tǒng)中運作，其共同結(jié)果就是我們所觀察到的一切”(22)Rom Harré, “Laws of Nature”, A Compan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p. 215; 張志林主編：《當代哲學經(jīng)典：科學哲學卷》，第162頁。。自然定律就是關于自然系統(tǒng)中那些引發(fā)可觀察現(xiàn)象的能力、傾向或趨勢，“是對真實自然傾向或能力的描述”(23)同上, 第162頁。。對許多哲學議題來說，傾向論的進路已被表明是富于成效的。例如，至少對某些科學定律而言，傾向論的觀念比其它競爭進路更為優(yōu)勝。筆者認為，就精神而言，“信念瞄準真理”所描述的信念這類心理現(xiàn)象所表現(xiàn)出的規(guī)律性，也可以在傾向論的進路里得到更好理解。

和其它物理系統(tǒng)的狀態(tài)一樣，我們的心理狀態(tài)也是由在開放系統(tǒng)中運作的數(shù)量眾多的傾向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各種欲望和目的、喜厭好惡、憂慮恐懼、既有的文化傳統(tǒng)或教育規(guī)訓，都可能對特定信念狀態(tài)產(chǎn)生影響。這些心理對象的傾向特征，和信念的趨真性一起，產(chǎn)生了我們的眾多信念狀態(tài)。在認知成為首要考量的語境里，所相信的命題是否為真是我們衡量信念是否恰當?shù)氖滓蛩?，但趨真性從來不是單獨起作用的傾向(前者至少是理智事業(yè)和教育事業(yè)值得追求的部分原因，而后者解釋了何以這兩個事業(yè)永遠都不會盡如人意)。

科學定律和自然的規(guī)則性存在已經(jīng)由科學哲學家所闡明的差異。特別是，自然界觀察到的規(guī)則多少有些雜亂粗糙，而用科學定律做出的關于世界的斷言卻完美無暇。有些研究者甚至認為，它們之間的距離表明，科學定律可能未必是自然規(guī)律性的準確描述(Nancy Cartwright對此作了卓越的論述)；或者當我們將科學定律運用于真實世界來解決問題的時候，我們總是不得不將它們都視為余者皆同(ceteris paribus)定律。

根據(jù)我們的建議，“信念瞄準真理”也應該如此理解，作為一個從開放系統(tǒng)的真實過程中抽象出來的普遍的自然定律，它只對那些簡化了的世界面貌的模型為真。同樣，也應該如此理解那些邊緣或反常的信念實例何以會產(chǎn)生，它們沒有特別神秘之處。就像一根經(jīng)過摩擦但沒有燃燒的火柴，一定有一個或多個原因可以解釋它為什么沒有燃燒。我們也可以樂觀地相信，對于任何看起來違背規(guī)律性的信念實例，都存在一個因果解釋，它可以解釋何以“信念瞄準真理”的普遍陳述對某個認知主體為真，但這個認知者也還可以相信一些看起來不真的東西；盡管分離出各種影響心理狀態(tài)的不同傾向，實際上是非常困難的事。重要的是，一根沒有燃燒的火柴，絕對不是對“火柴易燃”的證偽；一個虛假或荒唐的信念，也不構成“信念瞄準真理”的真正反例。

信念何以瞄準真理？就這個解釋性問題來說，當然可以希望訴諸“適應”“進化”“生存價值”之類的概念，給出一個生物學解釋(一個希望理解更隱秘過程的更深層的解釋)。如果存在這樣一個解釋框架，那么它對“形成信念”的生物機制的解釋，與“視覺能力”“想象能力”“記憶能力”等認知機制的解釋不會有特別重大的差異；它對信念趨真性的解釋，也會在框架上近似于它對眼睛的趨光性(傾向于在明亮的環(huán)境發(fā)揮功能)或者記憶的選擇性(對某些記憶內(nèi)容敏感)的解釋?；蛟S也可以像亞里士多德一樣認為這就是事物的本性。信念和欲望一樣，都是最基本的心理類(24)筆者并不打算在這里為信念作為自然類的地位提供辯護。。信念的趨真性與欲望的驅(qū)動性或磁鐵的磁性一樣，就是自然界最基本的傾向。在事物本性如此的地方，任何要求進一步解釋的訴求，都可能被拒斥。正如對磁鐵何以具有磁性，我們沒有進一步的解釋；作為一個自然事實，信念的趨真性也拒斥解釋的要求；只有在一個傾向的刺激條件和特征表現(xiàn)被阻斷了的地方，一個Why問題才是恰當?shù)模冶厝粫嬖谝粋€科學解釋。在本來就提不出解釋要求的地方，“事實就是如此”就構成類似問題的最終答案。

倘若傾向論為信念規(guī)律性的解釋是恰當?shù)?，那么它蘊涵一些規(guī)范性論題(25)筆者傾向于認為它蘊涵兩種不同類型的規(guī)范，一類來自于信念的自然傾向的強制性，一類出于認知目的的調(diào)節(jié)性規(guī)范。限于篇幅，此處不展開討論。。它們本質(zhì)上應該在目的論的考慮下，對信念的一些自然傾向有調(diào)節(jié)作用。比如，在認知的語境中，要求信念趨真性的自然傾向避免某些傾向的干擾；如果證據(jù)是導向真理的最佳途徑，那么相信某個命題的程度要契合證據(jù)的強度，諸如此類。但是，它們不會是魏紀武所表達的形式，因為信念趨真性的自然傾向不會產(chǎn)生如此嚴格的規(guī)范主張。

信念是否瞄準真理？這個問題的實質(zhì)不在于“真理”概念的語義學或邏輯問題，而是與信念的本性相關。根據(jù)我們的觀察，對后者的哲學解說需要能夠疏解這一緊張：一方面，“信念瞄準真理”這一普遍陳述看起來是對的；另一方面，有些信念可以無視真理甚或大范圍地背離真理，這也是信念心理學的一個經(jīng)驗事實。對概念真理解釋、構成性條件解釋和規(guī)范性解釋來說，它們要么使得信念背離真理成為不可能，要么缺乏疏解上述緊張的理論資源。相較而言，傾向論的觀念則可以輕松做到，因為信念的趨真性傾向可以在別的傾向作用下被抑制或阻斷；某個信念對真理的漠視并不就使得“信念瞄準真理”這個普遍陳述為假。在解釋的深度和廣度上，傾向論觀念可能還有些其它方案所不能提供的啟發(fā)。比如，它也許能為理解摩爾悖論提供新的視角(26)在傾向論進路看來，摩爾悖論表達了這一觀察：我們不能憑意愿違背自己的自然傾向，不管這些自然傾向是相關于信念內(nèi)容的真假，還是對某個對象的情感好惡。，也許可以更好地解釋何以我們并不對一切真理(特別是瑣碎或貧乏的真理)產(chǎn)生信念。這些相關聯(lián)的問題，都值得進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