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蟬者說

胡波

童年時我生活在落后的蘇北農(nóng)村，肉和蛋毫無疑問是餐桌上的奢侈品，而每年夏季，蟬為我和小伙伴們提供了豐富的蛋白質(zhì)和脂肪，堪稱“大自然最慷慨的饋贈”。

在我的家鄉(xiāng)，蟬被叫做“姐兒龜”或者“姐兒猴”，“姐兒”是根據(jù)它的鳴叫擬聲而來，也有民間傳說它是在呼喚失散的親人，“龜”和“猴”則是依照其外形特點類比而來。蟬的壽命一般有3到4年，但它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度過的。夏夜，即將成熟的幼蟲破土而出，爬上高高的樹干，羽化為成蟲，金蟬脫殼之后，它的生命只剩下十幾天的時光，而進(jìn)入到最后的生命倒計時，蟬都是在快樂歌唱中度過的。

捕蟬的最好時機(jī)是夏天的傍晚，最好是前一天剛剛下過雨，土壤有點松軟，這時久居地下的幼蟬會努力挖出一條通向地面的隧道，并在洞的頂端打開一小塊天窗。就是這一個小小的天窗讓它暴露了蛛絲馬跡。只要扒開洞口，把手指或是一截小木棍伸進(jìn)隧道，不明就里的幼蟬就會本能地死死抓住，被“釣”出地面。

當(dāng)然，也有的幼蟬能夠幸運地逃過這一劫，并且堅守到天黑，然后它會用兩個強(qiáng)有力的大螯推開隧道的天花板，爬出地面。來到地面的幼蟬幾乎一刻也不敢停歇，稍稍觀察一下地形，它就以自己所能達(dá)到的最快速度奔向最近的一棵喬木。但正像幼蟬擔(dān)心的那樣，這段僅有幾米的路程時時充滿了危險，它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被不期而至的青蛙或是蟾蜍發(fā)現(xiàn)，而成為這些兩棲動物的晚餐。逃出了危機(jī)四伏的草叢，爬上樹，還有可能突然暴露在手電筒的光暈之中，成為守株待“蟬”的小獵手的囊中之物。

竭盡全力攀上了高高的樹杈，幼蟬往往在自以為安全的高度停下腳步，然后靜靜地等待羽化。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先是在后背裂開一個縱向的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然后是頭部努力向后仰，探出裂縫……成年蟬要從蜷縮的軀殼中伸展開來，擺脫禁錮，每一個動作都十分艱難。在長達(dá)幾個小時的脫殼過程中，蟬如同一個正在娩出的嬰兒，一點點頑強(qiáng)地閃轉(zhuǎn)騰挪，最終，在黎明前后完整地從軀殼中剝離出來。剛出殼的蟬通體潔白，翅膀極其柔軟，弱不禁風(fēng)，根本無法飛翔，它還要在晨曦中等待一個小時左右，讓翅膀硬化，也讓虛弱的身體恢復(fù)。然而，這個時候，往往被早起的小鳥或是孩子輕松擒獲。

盡管經(jīng)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圍剿，但還是有蟬突圍成功。在酷熱難耐的夏季里，雄蟬在樹枝上不知疲倦地聒噪，雌蟬則靜靜地伏在樹蔭里欣賞著美妙的音樂，愛也在這一動一靜中慢慢交融……不過，它們還是要小心從天而降的喜鵲、斑鳩、白頭鵯隨時都可能來打破這片刻的安寧，“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絕對是夏季里時刻都可能出現(xiàn)的悲壯場景。成蟬的另一個天敵來自于人類，尤其是孩子，當(dāng)年的我們會把一把麥粒放在嘴里反復(fù)咀嚼，制造出像麥芽糖一樣的黏膠，涂抹到竹竿上，然后從后下方悄悄接近蟬，粘它翅膀，任憑它怎樣掙扎都無濟(jì)于事。

每一個不下雨的夏夜，我和我的小伙伴們都會沉浸在捕蟬的快樂當(dāng)中。捕獲的獵物或者燒，或者煎，或者炸，最終都滿足了我們的口腹之欲。由此，我的家鄉(xiāng)還誕生了一道網(wǎng)紅名菜——油炸金蟬。每年都有一季夏天，每年都有一季的蟬鳴，每年也就有了一季屬于孩子的快樂。

（變色龍摘自《新華日報》2019年7月11日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