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

周學軍

說起認識風箏爺，還要感謝董大寶呢——這個野蠻的家伙用一只藍色鷂鷹風箏，撞爛了我們?nèi)龡l綠色飛魚……算了，事情還是從頭說起吧。

入夏，我過12歲生日時，爸爸送給我一本關于風箏的書，剛翻過幾頁，我就迷戀上了風箏。爸爸看出了我對風箏的喜愛，周末帶我來到一家風箏材料店，問我：“家志，你想要一個什么樣的風箏??？”

我早就想好了：“飛魚、綠色的，看著一條綠色的魚在藍天上遨游，哇，簡直就是一個童話！”

隨后，爸爸給我買了三個飛魚型風箏骨架、三套放線輪、尼龍線，又去文具店買了幾張高麗紙。爸爸說：“給你的兩個好朋友也帶上，玩風箏人要多，互相比著、賽著才有意思呢！”

爸爸說的兩個好朋友是大個子柯小光和小胖王水平——我最好的朋友，同班同學，還是同一個小區(qū)的鄰居。

星期六爸爸休息，忙乎了大半天——裱糊、風干，涂繪上綠色圖案，再系上拉線，一切都做完已經(jīng)是午后了。他帶著我們?nèi)齻€人來到廣場上，一招一式地教著——一手持放線輪，一手提著風箏的線，迎著風把風箏放出去，為了克服風向、風速的變化而產(chǎn)生的干擾氣流，需要不間斷地邊抖邊放。到了晚上，我們經(jīng)過十幾個起落，技術(shù)慢慢熟練了起來。

星期天上午，我們?nèi)齻€人趁熱打鐵，又去了廣場。

但是，我們的飛魚風箏剛剛升空，就有一個藍鷂風箏穿插過來，并迅速撞向了小胖的風箏，小胖措手不及，風箏摔了下來。接著，這個藍鷂風箏又撞向了大個子的風箏，大個子慌忙收線，風箏搖晃了幾下，也摔到了地上。我覺得來者不善，忙跑著把風箏向遠處提拉，但來不及了，一個大男孩跑過來，他提著藍鷂風箏，滑翔著撞向了我的風箏，兩只風箏糾纏在一起，都跌落到地上。

我很生氣，沖著大男孩大聲喊：“你怎么回事？怎么故意撞我們的風箏呢？”

大男孩走過來：“你們是新來的吧？風箏之間要留有一定的活動空間，我的風箏是先升空的，你們懂不懂得要禮讓啊？”

他看到我口袋里露出一小截50元錢，一伸手抓了過去：“告訴你，我的風箏很貴，你們要賠！”

我當然不能容忍他這種行為，就跳著高去搶奪。他高高地舉著錢，跑著去撿風箏了：“我的風箏花120元買的，就你這點兒錢，修理費都不夠！”

大個子拉住我，小聲說：“算了，這50元錢我出了。這個人叫董大寶，一中的，他媽媽是咱們小區(qū)跳街舞的紗巾皇后——一天換一條紗巾，平日里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和別人吵嘴，董大寶要是回家說受委屈了，他媽媽就會找到你家……那，你家就有好日子過了?！?/p>

媽媽身體不好，最害怕別人吵了，我想想只能忍了，花錢免災也是一個無奈的選擇。

回到家，爸爸問我：“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我把摔壞的風箏拿給他看：“一點兒也不靈活，和別人的撞上了?！?/p>

“操控有問題？那他們兩個呢？”

“也一樣?！?/p>

聽我說得那么認真，爸爸也懷疑自己的手藝了，他翻過來調(diào)過去地看著風箏：“是我的水平不行了？還有一個辦法——去請教白老師，順便也讓你開開眼?！?/p>

白老師的家在公園街小區(qū)，離我們家一站地。白老師今年已經(jīng)82歲了，滿頭白發(fā)，他看見我，就叫著爸爸的名字：“笑天，我不會看錯，這是你的兒子吧？”

我立刻給白老師行禮：“白老師好，我叫章家志，實驗小學五年級二班的學生。”看著白老師衣服的前胸、后背上各印著一個大大的風箏，我又說：“我叫您風箏爺，可以嗎？”

他聽了拄著拐杖哈哈笑了：“這孩子太會說話，我是你爸爸的小學老師，你叫我爺爺很合適，再加上風箏二字，就更形象了，風友們都叫我老風箏呢！”

進了屋里，我的眼睛就不夠用了，客廳墻上的鏡框里裝的全是風箏，天棚上懸掛著的也是風箏，而進了書房，柜子里一盒盒、一摞摞的全是風箏，有龍風箏、沙燕風箏、蝴蝶風箏、三角翼風箏……

當我說明來意，風箏爺又笑了：“我早就猜到了，但我不會讓你等現(xiàn)成的，跟我學吧——從一點一滴開始，學著自己動手做風箏，只是，你能保證不耽誤學校功課嗎？”

“當然能！”我表態(tài)說，當即代表大個子和小胖與風箏爺約定，以后每天放學，先來學習半小時制作風箏再回家，直到做好風箏。

翌日放學，我?guī)е髠€子、小胖來到風箏爺家，開始學習制作風箏。

風箏爺從畫圖講起，說風箏面選擇軸對稱圖形，骨架要注意質(zhì)量對稱，要保證竹條彈性一致，還說了風箏動態(tài)平衡的三要點，即骨架的彈性、風箏面的松緊度、風箏綁線的位置，以及單提線、雙提線、三提線和多提線綁法的拉力作用點等要領。

這樣學到第五天，我們精心制作的三只紅色飛魚風箏成形了，風箏爺親自檢查了風箏綁線，并在室內(nèi)拉著試飛，檢驗操控靈敏度達標，就讓我們回家了。

風箏爺拄著拐杖把我們送到門口，說：“明天是星期六，寫完作業(yè)再去廣場。除了操作靈活，還要講究快速起飛，留空要穩(wěn)——即風箏停留在空中時要平穩(wěn)，需要好好練呢，過一段我的老寒腿好了，咱們搞一次風箏比賽?！?/p>

第二天到廣場時，太陽已經(jīng)升起。我們高舉起風箏，夏季的西南風飽飽地鼓脹著兩翼，三只紅色的飛魚帶著風聲快速地升上天空，一時間，我們的臉上掛著喜悅，也仿佛遨游在藍天之中了……

漸漸地，廣場上的風箏多起來，一只灰色的鷂鷹風箏也悄然升空了，周圍的小孩子覺察到后急速地操縱風箏躲開了，小胖提醒說：“董大寶換灰色鷂鷹了，我們快躲開！”

大個子和小胖的風箏躲開了，我卻不想躲開，輕輕向下調(diào)一下拉線，再向上一個提升，風箏靈活地做了一個滑翔動作：“我不怕，他撞不上我了！”

然而，董大寶的鷂鷹風箏并沒有直接靠近我們的飛魚，而是持續(xù)地向上拉升，一直升到我們的飛魚上方。隨后，董大寶的風箏線快速向我的風箏線貼近。

只看到董大寶的提線迅速地抖動了幾下，我手中的拉線突然變輕了，而我的飛魚在藍天中躥了幾躥，鉆進云層中不見了蹤影。

我非常惱火，大叫著：“董大寶，你怎么不依不饒，還把我的風箏線弄斷了？”

董大寶一臉的壞笑：“我做什么了？你的風箏線碰到我的風箏線就斷了，只說明你的拉線不結(jié)實，能怪我嗎？”

大個子輕聲開導說：“和他這類人說不明道不白，還是躲開吧！”

回家時，我們特意拐去了風箏爺家，向風箏爺說明情況，并討教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風箏爺有點兒吃驚：“這孩子究竟想干什么啊？他的風箏線碰到你的風箏線，你的風箏就飛走了？我放了一輩子風箏，還頭一次聽說這種怪事，其中不是有什么貓膩吧？讓我想想……”

說好暫時不去廣場，避避董大寶的風頭，但第二天吃完早飯，我就改變主意了，叫上大個子、小胖又來到了廣場。

我圍著廣場轉(zhuǎn)了一圈，又有幾個小孩的風箏被董大寶的風箏割斷了拉線，他們惱火地嘀咕著，卻不敢正面對質(zhì)比他們高很多的董大寶。

大個子和小胖的風箏升起來，風箏爺也趕了過來，我把董大寶的灰色鷂鷹指給風箏爺看。

風箏爺皺著眉頭看看風箏，又看了一會兒董大寶，他拄著拐杖走過去：“董大寶，你爸爸是不是董文明?。俊?/p>

“是……”董大寶稍稍一愣，“您是誰??？”

“我是你爸爸的老師，我奉勸你，不要做這種不道德的事……”風箏爺說著，拉住了董大寶風箏的拉線，試圖扯下風箏來。還沒等看清楚怎么回事，鮮血就順著風箏爺?shù)闹缚p滴了下來——風箏爺?shù)氖终票粍澚艘粭l口子。

我們這才注意到，董大寶的灰色鷂鷹翅膀上，寫著兩個黑色的大字——正版。

看到風箏爺被割破了手掌，董大寶趕緊放下風箏，局促不安地說：“爺爺，我，我……真對不起……”

我們沒有理睬他，護送著風箏爺去醫(yī)院了。醫(yī)生從風箏爺手掌傷口中撥出了幾粒亮晶晶的東西，縫了十幾針，并做了消毒處理。醫(yī)院檢驗了亮晶晶的東西，說是碎玻璃。

風箏爺很生氣：“這種風箏是把粘有玻璃屑的膠水涂在尼龍拉線上，以割斷別人的拉線，但是，他們怎么能讓孩子干這種事兒呢？”

過了一個星期，我們又去廣場放風箏。董大寶來了，他手上拿著一個大型的龍頭蜈蚣風箏，看到我，走過來塞給我50元錢，訥訥著說：“對不起，我騙你了……我沒修理風箏，那個藍鷂風箏和后面的灰鷂風箏，都是我表哥的風箏店提供的?！?/p>

我問：“你為啥要這么做呢？”

“他要我?guī)退?，打造風箏品牌，還教給我一些不地道的吸引別人眼球的方法……”在董大寶吞吞吐吐的話語中，我感到了他的悔過之意，然后問他：“那你現(xiàn)在改玩龍頭蜈蚣了？”

“是，我請人幫我做的，今天第一次試飛。”董大寶笑笑，“只是，我的風箏面材料有點兒雜亂……”

風箏爺給我?guī)硪粋€三角翼風箏，他默默地聽完我們的對話，高興地說：“還等什么？幫助董大寶放起來吧！”

龍頭蜈蚣風箏太長了，我們?nèi)齻€人排成一排，高高架著。董大寶很有經(jīng)驗，他喊一聲“放”，迎著風向，快速抖動著拉線，再踮起腳尖往后跑幾步，隨著放線輪的嘩嘩聲，龍頭蜈蚣升上了天空。這時，董大寶返回到原來位置，欣喜地放著拉線，看著龍頭蜈蚣不停地上升……

大個子突然發(fā)現(xiàn)了特點：“看，他放的是花蜈蚣，一個圓形腰片一種顏色……有十幾、二十幾種顏色呢！”

“花蜈蚣很有個性，不過……”小胖說話時，董大寶的風箏開始左右搖擺起來，終于，幾下大動作搖擺后，龍頭蜈蚣的線斷了，隨著長風翻滾、旋轉(zhuǎn)著，飄走了。

董大寶急了，快速地收著拉線……風箏爺接過拉線，安慰說：“拉線過細，別急、別急，你們先去中學操場方向?qū)ふ?，這邊的事就交給我吧?！?/p>

我們來到中學操場，果然看到纏繞在大樹上的龍頭蜈蚣。董大寶爬上樹，小心翼翼地摘下風箏。

董大寶剛跳下樹，一個圍著紅色紗巾的女人跑過來了，她拎著董大寶的耳朵，怒吼著：“我檢查垃圾筒了，你怎么敢毀掉我36條紗巾？你膽子也太大了！”

大個子往后退著，小聲說：“小心，她就是紗巾皇后?！?/p>

董大寶哇哇叫著：“媽、媽、媽，您松手，我著急做風箏，一時找不到材料……以后，我掙了錢給您買，給您買360條……”

紗巾皇后搶下董大寶手中的風箏，狠狠踏著：“誰家攤上你這樣的孩子，算是倒了大霉了！”

“打??！”風箏爺趕過來了，他大聲喝著，“你是他的媽媽嗎？你就是這樣教育孩子的？你通知董文明，叫他過來找我一趟！”

紗巾皇后一愣，大聲反問著：“你、你是誰?。俊?/p>

董大寶對著她的耳朵小聲嘀咕了幾句，紗巾皇后聽了，松開董大寶的耳朵，氣哼哼地拉著董大寶走了。

很快，放暑假了，我陪著媽媽去鄉(xiāng)下姥姥家過完了夏天。

回到家，我拿起三角翼風箏，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秋風乍起，廣場的天空，一定滿是風箏的世界了，我們還要和風箏爺比賽呢。

一走進廣場，我就看見風箏爺了，他坐在輪椅上，默默地仰頭望著天空。我很驚訝，來到風箏爺跟前，蹲下來看著他：“風箏爺，您怎么坐上輪椅了？”

風箏爺看見是我，笑了：“你回來了？在鄉(xiāng)下玩得開心嗎？”

我點點頭，還是問：“風箏爺，您究竟怎么了？”

“我沒怎么，不是好好的嗎？”風箏爺雙手一攤，故作沒事的樣子，“遭遇一點兒小意外，現(xiàn)在沒事了——哦，提醒你一句，還是三只紅色飛魚風箏放在一起好看，我給你補做了一只，有空兒你去家里取吧?！?/p>

后來，大個子和小胖跟我說了風箏爺?shù)氖?，頗為驚心動魄呢。

在我離開那幾天，很多放假的小朋友都來廣場上看風箏，風箏爺注意到了，就扎了一些風箏要送給他們。風箏爺騎電動車走到廣場的彎路時，迎面馳來一輛三輪貨車，上面的幾根長水管突然散落，其中一根彈跳的水管挑起風箏爺背著的風箏拉線，甩到了人行路上，而路邊正有幾個小孩等著過馬路……風箏爺回頭看見繃得直直的尼龍拉線，想也沒想就自己倒下了。

風箏爺摔下電動車，在馬路上滑出了十幾米，他掙扎了幾下卻沒有站起來。警察緊急叫停行車，和路人把他送進了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說他的腰椎摔壞了。

那幾個路邊小孩家的大人也找到了醫(yī)院，說電視中介紹過風箏線割傷人的事，一再向風箏爺表示感謝，還要求支付他的住院費。但風箏爺拒絕了，他說我有醫(yī)保，還檢討說，要怪也要怪我自己，這么大歲數(shù)了，怎么不懂收好風箏拉線呢？

我擔心風箏爺?shù)纳眢w：“那，風箏爺還能站起來嗎？”

大個子說：“醫(yī)生說，余生可能要在輪椅上度過了，除非出現(xiàn)奇跡?！?/p>

開學前幾天，我和大個子、小胖、董大寶，還有幾個廣場上的小風友，商量著成立了廣場少年風箏研究會，并一致同意聘請風箏爺做會長。

我們來到風箏爺家，亮出了聘請他做會長的聘書，他看了，呆呆地愣住了：“你們，這、這……”

爸爸也在風箏爺家，他哈哈大笑說：“你們不是和白老師開玩笑吧？他都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了，無論如何也和少年不沾邊了??！”

我想了一會兒，很快找到了根據(jù)：“我記得風箏爺說過一個重活一次的理論，即人過70，就重新活了，是吧？”

風箏爺重重地點著頭：“是啊，我說過，我那是不服老?！?/p>

“風箏爺，按照這個理論，您今年82歲，算起來才剛剛12歲，和我年齡一般大呢，做少年風箏研究會會長，不正合適嗎？”

聽我說完，大家都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