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無表情的愛

紅豆杉

周晨常常給我講她父母的趣事：父親在外一副威嚴氣派的樣子，回家卻淪為“妻管嚴”，不僅洗衣做飯樣樣精通，還分分鐘被要挾睡沙發(fā)。母親則整日鼓搗著黑暗料理逼迫他們笑著吃下去。她講起這些事來手舞足蹈，一向性格嚴肅的我也被逗得開懷大笑。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我家的氛圍總是沉默的，父親下班后悶在房間里，少言寡語。而母親從小就逼迫著我背英語課文、學畫畫和舞蹈，如果我試圖反抗，換來的就是她兇狠的面孔，讓人心生畏懼。久而久之，我便成了一個不茍言笑的人。

我對童年塑造性格的說法深信不疑，說實話，我非常怨恨我這個缺少溫情的家。在我的想象中，家應該是日本作家壽岳章子在《千年繁華》里描寫的——大家一起溫暖而認真、努力生活的地方，那清白和煦的家風讓我羨慕不已。

放假回家，母親來車站迎接，我遠遠地望去，她裹著一條老舊的紅圍巾，臉上依舊黯淡無光，雙手插在口袋里，冷峻地踱來踱去。我緩緩地下車，一種異樣的感覺瞬間沖擊著我的五臟六腑，幾分愛意，幾分懼意。

溫情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母親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我，奔過來細細地打量一番，“叫你不要在網(wǎng)上亂買衣服，嘖嘖，你看這做工，又花冤枉錢了吧！喲嗬，還打耳洞了，不好好學習，成天就知道搞這些有的沒的……”我站在冷風中，心里酸澀無比。

回到家，父親一如既往地沉默，母親則滔滔不絕地講著這個時代需要怎樣的人才。我吃著飯，美食也索然無味，感覺像是沉入了一個泥濘的無底洞，之后的幾天絲毫不想再踏出房間。直到周晨發(fā)短信告訴我，她離家出走了，想到我家避避難。我震驚無比，接著便開始擔憂她無法適應我家的沉默。

周晨倒是自來熟，一進門就微笑著向我父母問好。我誠惶誠恐地應付著，生怕她感到疏離。不過似乎是我想多了，她遠比我想象的更快適應了我家的氛圍，而且發(fā)揮著開心果的本領，讓我父母喜歡得很。

“你父母真有趣?！敝艹克勖杀€地告訴我，我懷疑這只是她的客套而已，但她繼續(xù)說：“反正比我父母有趣多了，你父母舉案齊眉的溫馨真讓人陶醉。阿姨有見聞有遠見，叔叔溫和而穩(wěn)健，我終于知道為什么你這么厲害了?！?/p>

“我？別說笑了?！蔽覍⒈蛔泳o緊攥著。

“你身上沉穩(wěn)的氣質總是讓人很放心，吸引人靠近，而我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將喜歡的人留在身邊?！?她說完嘆息一聲就睡著了，我卻反思了許久，原來自己也是別人羨慕的對象啊，然而我們的眼光卻永遠在別處。

周晨很快結束了這場無理取鬧的“離家出走”，我母親為她熱忱地送行，我瞧見這場面，心生暖意?；丶业穆飞夏赣H依舊絮絮叨叨，談論某位同學通過怎樣的轉機改變了人生，列舉成功必須要做的事，我聽著，不再像以前那樣激烈地回嘴或者對她毫不理睬，而是一句“我知道啦”，母親好像就安了心。

我驚嘆這一切的變化，直到假期結束，竟然有點舍不得離開。我深感幸運，因為我還有很長的時間和父母交流，我的愛也不再是面無表情。

（大浪淘沙摘自《第二課堂（初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