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
故鄉(xiāng)的村莊坐落在龍王河南岸,兒時,村前有一條公路,也是村里通往縣城唯一的大路。始建于上世紀60年代中期,在當時交通簡陋的情況下,這條公路就算特別寬大了,所以,人們多年都稱其為大公路。
這條大公路,最初就是一條砂石路,有專門的養(yǎng)路工人,他們每天都會拉著板車,從龍王河拉來黃沙,隔一段距離,堆一堆放在路邊,遇到雨天,工人便用鐵锨一锨一锨地把黃沙鋪撒到路面,很快又形成了金黃大道。晴天,會用一種鑲著皮牙的耙子,把沙子從路邊往路中間推。有時,還會用特制的大掃帚把路上的樹葉雜物清掃干凈,大公路上始終都保持干凈衛(wèi)生。也正是因為這條大公路,我們村上的小伙子找對象要比別的村莊小伙子好找得多,而且要求條件會更高。路兩邊生長著高高的白楊樹,每棵有兩人合圍那么粗。路南邊是一條三四米寬的灌溉水渠,春夏秋季都流淌著十幾里外八條路水庫清清的水,灌溉村前數(shù)萬畝稻田,水中不時游著魚兒蝦兒,村民們洗衣洗菜都在渠中。說是大公路,那時其實一年也見不到路上跑過幾次卡車,轎車更是稀罕見到,自行車也是極少極少,所以,路上大都是行人、農(nóng)村的膠皮獨輪車。那時公社并沒有禮堂,公路經(jīng)常就是公社重要活動、會議的露天場所,扯著長線的高音喇叭掛在楊樹半腰,樹蔭下坐著一片人。
上世紀70年代初的一個秋天,大公路有了電燈,是利用龍王河水發(fā)的電,雖然每盞電燈相距50米,高高在上,且也不過是15瓦,但是,是村莊最明亮的地方,從東往西仿佛一條銀河。從此,無論春夏秋冬,農(nóng)閑時路面上常常聚集著人群,大人或打牌,或下棋;婦女和姑娘們圍在一起或做納鞋底、縫補衣裳的針線活兒,或家長里短地聊天;孩子們就是捉迷藏,或排成排扯著嗓子唱歌、叫喊。特別是當晚上路燈剛亮起時,小伙伴們從路東頭跑到路西頭,還不過癮,一直跑去看龍王河橋頭的發(fā)電房,看著水流進房子里,順著房子底下又流出來,隨著水流嘩嘩的聲音,就發(fā)出了電。盡管來回跑過十幾里路,個個滿身大汗,但是,都為俺村里的路和燈開心快樂,得意揚揚。
夏天,大公路上就是人氣最集中、最熱鬧的地方。即便是一場大雨過后,路面上也不存水,沙子路面旋即干燥。彼時,待到夕陽染紅了西天,雞、鴨都回到了窩,男女老少早早吃過晚飯,都云集路上,有的帶著小凳子,手里搖著芭蕉扇、蒲扇、鵝毛扇子,有的帶上蓑衣,有的帶著蘆葦席,或坐或躺,一伙一片,路兩邊全是納涼的人。鄉(xiāng)間的月亮很大,星星很亮,夏風吹動著高高的楊樹,沙沙作響,叫了一天的蟬,也終于止住了聲。鄉(xiāng)下的孩子,夏天很少有穿鞋子的,不受拘束的腳丫子,飛快地在滾燙的路中間來回奔跑。一般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是,男人都靠路南邊,因為路南邊就是南堰稻田和菜園地,女人和孩子都在路的北側(cè),靠在家門口,相對方便和安全。往往是南邊聲音高大,天南海北海侃,說事抬杠;北邊竊竊私語,家事飯菜,小孩子們在懷里睡著了,媽媽還會搖著大蒲扇,不停地為孩子扇扇子,驅(qū)蚊子。媽媽扇出的風,那么柔,那么輕,那么養(yǎng)人,孩子睡得是那么的香甜。
那時候,沒有電話,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微信,人們信息的傳遞大都是口口相傳,納涼的大公路就是信息傳播的集中場所。誰進一趟城里,誰走一次遠方親戚,甚至趕集回來,都有講不完的新鮮見聞和精彩故事。胡二大爺,一個字都不認識,就是喜歡聽書,五天逢一個集,他集集不落去集市聽書,回來就能成本成套地講故事,自己調(diào)侃自己是胡說八道,卻是村上最最受歡迎的人。夏日晚上,只要他到公路坐下了,周圍往往擁著幾十個人,聽他講三國,講水滸,講楊家將,講封神演義,特別講到馬奔跑,那“嘚嘚”的馬蹄音,那“咴兒、咴兒”的馬叫聲,非常形象,非常逼真,讓人仿佛看到馬迎面跑來一樣。我們一群猴精的男孩子,總惦記樹上還有知了猴,聽半個時辰故事,會溜出去捉知了猴,估摸著知了猴出洞爬樹,挨棵樹上摸,往往都有不少的收獲。生產(chǎn)隊長,有時候也借大家乘涼,傳達大隊會議精神,布置第二天的生產(chǎn)勞動任務,省去了專門開會。等到夜?jié)u深,人們陸續(xù)離開了大公路回到家里睡覺,還是有一些人,就喜歡在大公路上過夜。王二叔家就是路邊,門口直對路,出門幾米遠就是路,可是王二叔偏偏喜歡睡在路上。王二嬸有時就想讓他回家睡,可又礙于面子,不好意思直接喊,便站在門口喊兒子的名字:“小利,回家睡覺了?!蓖醵鍤獠贿^,吼著:“小利不早就回家了嗎?”王三叔笑著說:“二哥,難道你聽不出來,二嫂是想你回家睡的?!币幌伦尤瞧鹨粠退诼飞系拇竽腥藗兤鸷宓男β?。
當年的大公路,我上小學和初中,走在這條路上;上大學的時候,也是從這條路走向更遠的地方的。
責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