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采風》改刊成為上海文聯(lián)會刊已有十年。這十年來,我每期必讀,讀則必從頭到底,好文章還要反復讀,細細讀。它有幾個固定的板塊:在“卷首語”的引領下,“文化熱點”“批評先鋒”“文藝攬粹”等欄目組成了一個有機的板塊,不僅盡可能及時地介紹了上海文藝界的新動態(tài)和新成績,而且還睿智地提出了新建議新思路。這些訊息和內(nèi)容,既真實可靠,且無隨風弄潮的感覺,其得體之態(tài),是裝不出來的,全靠功力。它讓上海和全國文藝界的同仁們,及時知道了在文化建設方面,上海文藝界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大師剪影”和“訪憶”兩個欄目所組成的板塊,則是此刊的重頭,大家都知道,上海文藝界是大師、名人云集之地,他們的風采,無論是人已逝去還是幸存著,都是永存的,對他們光彩奪目的風采的“剪影”或“追憶”,不僅展示了“采風”的風采,更為重要的是繼往開來,讓全體文藝工作者們每期都細雨無聲地接受著“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主題教育?!白允觥薄八囆恰薄拔幕瘉y彈”“自由談”等欄目所組成的板塊,主要是上海老、中、青三代文藝工作者回憶自己的經(jīng)歷和發(fā)表各種意見的平臺,其中,每期必推介出若干位新星,總會讓人眼睛一亮,可見上海文藝界欣欣向榮、新人輩出之一斑。“印象上?!焙汀皩凇眱蓚€欄目辦得很有特色,彭小蓮、童孟侯的短文深受大家歡迎,我常想,他們要寫出這樣簡短、精深和有趣的文章,要看多少書,掌握多少材料?且單下苦功還不夠,還得具備特有的智慧和膽識。
改革開放四十余年來,文藝類的刊物如雨后春筍,紛紛冒出,但四十年下來,還剩幾多呢?能辦得像《上海采風》的更為少見。究其上上下下的原因,大多出在辦刊的方向上,你搞獵奇、八卦、低俗,當然難以成活;你總是死板著臉,形式主義地去“突出政治”,讀者不愛看;你總是圍著幾個大腕轉(zhuǎn),廣大的文藝工作者也不會買你賬。改刊后的《上海采風》定位于上海文聯(lián)的會刊,宗旨是全心全意地為上海廣大文藝工作者服務。在內(nèi)容的選擇上堅決摒棄以上三個不好的風氣,辦出自己的特色來。經(jīng)過這十年的努力,不僅已成為上海文藝界一張響亮的名片、上海的一個品牌,而且也得到了全國文藝界的一致贊賞和羨慕。我特別敬佩這十年來,《上海采風》能在定位、宗旨以及內(nèi)容選擇上有如此堅定不移的戰(zhàn)略定力。
作為《上海采風》改刊十年來一以貫之的老讀者,我一直好奇:是哪些能人在辦這個刊物?在他們的身上又體現(xiàn)出了什么風采?這些好奇,在三年前我因偶然的原因,開始成為這個刊物的作者起,才一一有了答案。
我開始為《上海采風》寫稿的緣起,可參見2016年11月《上海采風》上刊載的胡凌虹所寫的《“海風”里的藝術表情與時代體溫——寫于〈上海采風〉改刊七周年之際》一文,其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劇作家斯民三的最后兩篇‘遺作都投給了本刊,后來通過劇作家陸壽鈞的文章才知道,這兩篇遺作是他在與疾病作最后的頑強搏斗中寫就的。在投給編輯部稿子的同時,陸壽鈞附了一封言辭誠懇的信:‘我每期都認真地拜讀你們的卷首語,看得出你們是有深沉的思想和遠大的宗旨。能為你們寫些貴刊想要的東西其實是我的愿望?!渡虾2娠L》每期到手,我總一篇不漏地從頭看到底,我很喜愛貴刊,它能從各個方面為其主要讀者服務,看得出你們是費了不少心血的。也曾想過要為貴刊寫點什么,但因種種原因不忍去打擾你們。現(xiàn)呈上為相交56年的亡友斯民三寫的悼文,是因為斯民三是貴刊的老作者,他生前常向我點贊貴刊,我們曾戲言:誰慢走一定要為先行者在貴刊寫篇悼文。真想不到,這個任務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只能懇求你們幫我完成這個任務了。陸老師的文章寫得情真意切,編輯部收到后立即刊發(fā),并及時給予陸老師回復。電話中,陸老師一再表示感謝。過了幾天又特意寫了封信寄來,其中寫道:‘我們素不相識,我冒昧打擾,你們卻如此迅速地做了安排,在我數(shù)十年的寫作生涯中還是第一次遇到。我寫的文藝名人的東西可能與貴刊常用的那些不太一樣,你們能賞識不棄,讓我有知心感覺。像陸壽鈞的自發(fā)稿件一樣,本刊的很多好文章都是文學藝術家從郵路和網(wǎng)路上自發(fā)投來的,他們經(jīng)常閱讀本刊,然后產(chǎn)生了投稿的沖動。比如翻譯家柳鳴九、戲劇理論家蔣星煜、老作家沈寂等……”以上編輯部的這段文字,如實地披露了那年我向《上海采風》自發(fā)投寄第一篇稿子《阿三》之事。這里,我想作些補充說明:一是在我寄出此稿的次日中午,就接到素不相識的劉巽達主編的電話,通知我編輯部已決定此稿立即發(fā)于下期刊物,因離發(fā)稿期只有一兩天了,希望我馬上送幾張斯民三的照片去。這種只認稿子不認人的編輯部,這種對雖創(chuàng)作過數(shù)十部影視劇卻因一生低調(diào)而無大名氣的編劇斯民三如此有感情和對我這個同樣非著名作者如此熱情的主編,確實,“在我數(shù)十年的寫作生涯中還是第一次遇到”。當斯民三的夫人立即把照片送去并表示感謝時,劉主編還親自接待了她,并表示發(fā)《阿三》這樣的稿子,是他們應該做的分內(nèi)事,無需感謝,反而應該感謝作者。此稿發(fā)出后,斯民三的小妹去編輯部要幾本刊物,也是劉主編親自接待并滿足了其愿望。這些,都給了斯民三家屬極大的安慰。作為上海文聯(lián)的會刊,確實始終實心眼地在為全體會員們服務,以前我只是從其內(nèi)容上感受到了這一點,此次則身受其感了。二是我必須再聲明和再強調(diào)的是我絕對不能與“翻譯家柳鳴九、戲劇理論家蔣星煜、老作家沈寂等”相提并論,他們不但是我的前輩且是眾所周知的名家,報刊能約到他們的稿子是非常不容易的,能讓他們有沖動去向某報刊主動投稿更不容易,《上海采風》能做到這一點,該引以為榮。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影視編劇,這次是為了相交56年的老同學、老同事、老朋友的遺愿,也是為了信守當年的“戲言”,才厚著臉皮向《上海采風》投了一次稿,卻能受到如此意想不到的重視和熱情,不但讓我感動非凡,而且也喚起了我這個曾被選為上海文聯(lián)委員者也該為自己“家”里的會刊“服務”的責任感。
但我仍懷有顧慮。我在上海文藝界生活、工作了半個多世紀,常感到我們的媒體對真讓我感動和敬重的那些為繁榮上海文藝作出了畢生貢獻卻由于種種原因一直默默無聞的普通文藝工作者們的重視和推介還較少;對不少名人和領導能以普通人自重、一直與周圍的普通人打成一片的真情實況披露得也少;能聯(lián)系當前文藝界的現(xiàn)實,敢于站出來講幾句真話的更少。而這些,卻又是值得我們?nèi)ネ平?、頌揚和重視的。我想寫的,力求偏重于此,不知《上海采風》能否接受?對《阿三》稿的重視和及時刊用是否只是個特例?我懷著這種疑慮試寫出了《與領導共舞》《出外景》《在天幕上繪制后景的人》《人去情在》四文投寄給《上海采風》,試探一下,我的“偏好”是否與他們的編輯方針相符?想不到竟能得到他們的厚愛,一一刊用照登了,其中有我針對當前文藝界的情況想說的一些較為尖銳的話,也沒見刪改。讓我在更為感動之余,消除了“因種種原因不忍心去打擾他們”的一切顧慮,一鼓作氣地至今在《上海采風》上發(fā)了二十余篇我想寫的篇章。
其實,我的顧慮實屬多余,《上海采風》不但主動出擊,深入采訪,對上海文藝界的新聞熱點和熱點人物,及時作出深度報道,而且一向重視上海文藝界各類作者所主動投寄來的各具特色的稿件,盡一切努力在讓刊物給上海文藝界的所有人士有一種“家”的感覺。他們?nèi)绱舜?,絕非個例,更不是“特例”。
我還注意到了胡凌虹文章中所披露的一段文字:“前輩們大多不會用電腦,所以他們還是像幾十年前一樣手寫稿子,并寄到編輯部。雖然我們在打字時常常需要煞費苦心地‘辨認字跡,但一想到文藝大家一筆一劃寫下的‘親賜墨寶是如此珍貴,也就毫無怨言了??粗@些用心的筆跡,尤其是那些能感覺到是顫顫巍巍地寫下的文字,我們在欽佩的同時,也感受到了一份信任和溫暖。真的非常感謝他們的厚愛,我們會好好珍藏這些‘獨家記憶?!边@段文字,讓我特別感動,因為我給他們寄去的已近二十萬字的稿件,都是手寫的。我不是“文藝大家”,他們照樣一篇篇在電腦上打出,且基本無差錯;經(jīng)過編校,更是完美。據(jù)我所知,他們沒有專職打字員,是由編輯義務兼做的,對此,他們非但沒有一絲怨言,還要“我們在欽佩的同時,也感受到一份信任和溫暖。真的非常感謝他們的厚愛,我們會好好珍藏這些‘獨家記憶”,這些話,只有家里孝順的子女才能說出。
要辦好一個刊物,無非要具備兩條:一是要有正確、堅定的戰(zhàn)略定力;二是要發(fā)現(xiàn)和團結(jié)好眾多的忠實作者。前者是宗旨和方向,后者是實施的保障?!渡虾2娠L》在后者上讓我更為感動的是,刊物對作者,非但在他們?yōu)榭锕└鍟r熱情相待,而且絕非“人一走,茶就涼”,我上面寫到的他們對待斯民三的態(tài)度是一例。而對待老作家沈寂的態(tài)度又是一例:據(jù)胡凌虹文章披露,沈老生前曾主動向他們投過稿,他們一直銘記在心。而當沈老故世后,我為其寫的一篇悼文,他們也立即加以刊用,以示共同的紀念。這類例子在刊物改刊的十年中還可舉出不少。而特別讓我感動的是看了2019年第四期《上海采風》上刊出的劉巽達所寫的長文《再見,彭小蓮》。彭導比我小十余歲,卻是我與老上影人都很敬重的一位女導演,她才華橫溢,執(zhí)導過不少得獎影片;她思想深刻,選擇題材別致,內(nèi)容體現(xiàn)上總有獨特的見解;她為人率真,實話直說。可她與她的家庭卻經(jīng)歷過不少苦難,她沒被無妄之災所壓倒,反把其變作自己的“財富”,并融化為作品奉獻給社會。由于種種原因,在她生前幾年,難以有片可導,便轉(zhuǎn)入了文學創(chuàng)作。她的文學作品又引起了社會的關注,得過不少獎項。她卻一生淡泊名利。她為《上海采風》開過專欄,寫出過不少好文章。不幸的是她得了癌癥而早逝。由于她性格所致,真能較全面了解她的人不多,她的好友史蜀君走得比她還早,她曾為史蜀君寫過悼文。我正在想如今又有誰能為她寫篇好悼文時,見到了劉巽達先生的文章。此文寫得真好,有內(nèi)容、有感情、又有見識,讓我知道了好多以前我并不清楚的有關彭小蓮的事,對這位只活了60多歲的導演和作家更為敬重。我給劉先生打了電話,感謝他能讓觀眾和讀者們較為全面地了解這位優(yōu)秀導演和作家。劉先生回答我說:“編輯部沒有收到這方面的來稿,只得由我自己動筆了,這是我在《上海采風》改刊十年來,第一次在自己的刊物上寫的署名文章?!蔽腋忉?,上影人都很惋惜她,懷念她,但都很知道她的性格,如果不是她的好友,硬要出來寫些不痛不癢的東西,她在陰間也會臭罵一頓的。劉先生聽后說道,那倒也是……那我就代表你們的惋惜和懷念了。劉先生在他文章結(jié)尾時用了彭小蓮“遺言”中的一段話:“……因為有你們在,我?guī)е环轁M滿的愛上路了,也許那里沒有星星和月亮,但是身后有你們注視的目光,我知道死亡的道路不是一路黑到底的!”我感謝劉先生寫的悼文,還因為其表達了我們共同的“一份滿滿的愛”和深情的“目光”,與彭小蓮再見,并讓我更為深切地感受到了編者與讀者、編者與作者、編者與所有被報道的對象之間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深厚感情和責任心。這些都是千金難買的!
而讀者、作者、被報道者的“反饋”和對《上海采風》的信任、厚愛和敬佩也是千金難買的。為此,《上海采風》改刊十年來所積累下的“財富”,單就有關上海文藝界名人的資料和新人們成長的足跡這一點來說,就是一座難得的寶庫。況且還有那么多珍貴的名人手稿、信件、贈送的照片……都是無價之寶!編輯部在不經(jīng)意間的造就,也成了《上海采風》亮麗的風采!
就我個人來說,我真想不到我所寫的這些東西,會有那么大的社會反響,好多上影的老同事紛紛給我打電話,鼓勵我一篇一篇寫下去,尤其是我的老同學、原《上影畫報》編輯吳本務,原上海電影局、廣電局工會主席戴鎮(zhèn)初,他們一俟我的文章刊出,就會在第一時間閱讀后給我打電話談感想。還在一線拍影視劇的中、青年朋友,一遇到我,也常會談起我所寫的這些,讓他們了解了不少上影的歷史,能鼓勵他們奮發(fā)上進。原上海電影局黨委書記馬林發(fā),在他的“老搭檔”原上影廠黨委書記張元民病故后,飽含深情地寫了一篇悼文,特意尋到我給我看。我明白他的用意,但我又清楚,這樣的短文要在哪里發(fā)都有難處,而張元民又是我的老同學、老同事、老上級,我深知他的為人,是值得大家紀念的。于是,我寫了《一篇特殊的悼文》,把馬林發(fā)所寫的悼文嵌入了我所寫的一文中,并以此為引子,寫出了我與張元民的交往以及對他的思念,也了了馬林發(fā)之愿。此文剛刊發(fā),年近九十的老馬特意“逃離”養(yǎng)老院,尋到我來表示感謝,并轉(zhuǎn)告我張元民家屬的謝意。我寫了《阿三》一文后,斯民三的家人要請我吃飯,我實說“這頓飯我吃不下”后才算作罷。我在一文中寫到了馮笑抱病出演我創(chuàng)作的一部電視劇的動人情景后,他夫人宋大姐尋到我一定要送我一盒龍井茶。我寫了老廠長徐桑楚,他兩個女兒特來向我表示感謝。我寫了韓尚義,這次老上影聚會,有308人之多,他女兒特意尋到我與我合影留念。我寫了老革命、著名作曲家葛炎后,他夫人徐捷阿姨想盡辦法打聽到了我新居的電話號碼后,給我打過好幾次電話表示感謝,他知道我心肌梗塞過,一定要我告訴她我新居的地址,要把她子女給她買的國外新藥送給我。她參加革命時,我剛出生,我怎能消受得了如此盛情?更讓我感動的是,我得到了老上影人的信任,戴鎮(zhèn)初告訴我,他與一位老同志在談起我所寫的這些文章時,那位老同志脫口而出說:“我哪天走了,大陸(上影人對我的習慣稱呼)也會給我寫一篇的!”我還以為他在說笑話,就當笑話去他那里證實,他卻是認真的。我只得說,你確實是值得我寫的,可惜依我的身體狀況,一定會走在你的前面。
我對大家對我的感謝、信任和鼓勵,總是真心誠意地回答說:“我這個幸存者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如要感謝的話也該感謝《上海采風》。這個刊物改刊以來,一直堅持著自己的辦刊宗旨,全心全意地在為上海文聯(lián)的全體會員服務,是值得大家信任的,更應給予鼓勵。”后來,我從編輯部那里得知,老革命家、老作曲家、年過九十的徐捷阿姨代表眾人親筆致信《上海采風》,捧上了一份情真意切的謝意,讓我感動至今。
《上海采風》編委會的主任是上海文聯(lián)的兩位主要領導,委員中文聯(lián)屬下的各協(xié)會主要領導都名列在位,它定位為市文聯(lián)的會刊該是正確無疑的。它所取得的成績和所展示的風采,當然也與編委會的領導有方有關。它既然是文聯(lián)的會刊,我們衡量它的標準當然應以為全體會員服務得如何而定。而我要在這里特別強調(diào)的是,就從是否“盈利”這一點來衡量,它為文聯(lián)所創(chuàng)積下的我上面所提及的“財富”和“信譽”,確屬千金難買,它所展示的風采,也是千金難就的!
我一直想見識一下,是哪些人在具體創(chuàng)積和展示這些千金難買的“財富”“信譽”和“風采”。終于有一個機會,在采風老作者、我的老同學孫渝烽的引領下,讓我見到了編輯部的全體人員。讓我吃驚的是,除了老主編劉巽達和老編輯皮可之外,清一色都是年輕人,他們之間的團結(jié)一心、朝氣蓬勃、勤奮向上,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我相信在他們的努力和傳承下,《上海采風》將會創(chuàng)積下更多的“財富”和“聲譽”,展示出更精彩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