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表

馬犇

白師傅對時間最為敏感，分秒必爭，他的表都與標準時間分毫不差。當看到有人勞作或劇烈運動時仍戴著手表，他都會上前提醒其摘下手表，即便那人撂下一句“多管閑事”扭頭就走。

“珍惜時間是個好品行，愛惜手表是個好習慣?！边@是白師傅的口頭禪。白家是修表世家，白師傅出生時，身邊就放著一塊小表，久而久之，他對表很是依戀，要是誰把表拿走，他就會哭鬧，只要聽到嘀嗒聲，他就會很乖很安靜。后來，父親索性卸下表帶，在小表盤上端拴了根線，掛在他的脖子上。

三四歲時，他常站在凳上，看父親修表。九歲時，有一天父親去鄰縣進貨，母親在鄰居家嘮嗑，有個人急匆匆地走進修表鋪，見店里沒人，失望地準備離開?！跋壬?，請留步?！蹦侨讼仁且汇?，繼而好奇地將腦袋伸進工作臺，才發(fā)現(xiàn)這個坐在凳上的孩子。

“開什么玩笑，你會修表？”

“我父親今天回不來，附近又沒有修表鋪，我看您著急，讓我試試吧?！?/p>

“修壞了，你賠？”

“表若修壞，照價賠償，柜臺上寫著呢。”

那人將表遞給孩子。

不到五分鐘，孩子便將表修好了，那人高興地走出門。

“先生，您還沒給錢呢，請將錢放進門口的木箱里，箱上有價目表?！?/p>

那人轉(zhuǎn)過身，往木箱里扔了錢。

父親回來清點錢箱，發(fā)現(xiàn)錢多了一筆，一番質(zhì)問后，教訓了他，說他還沒有修表的資格。

但他一直對修表念念不忘，中學畢業(yè)后，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軟磨硬泡，他終于和兩個學徒工一起跟父親學修表。

在他學成后的一個月，父親便離世了。他便接了父親的班，經(jīng)營起修表鋪，大伙兒開始叫他白師傅。本就是老店，加上白師傅手藝好、為人好，修表鋪越來越紅火，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修表鋪前時常排起長隊。新婚的人都會將新表帶去表鋪，請白師傅調(diào)試，像開光似的，無論那些表是從上海買的還是北京買的。

個體戶劉五是縣里第一個萬元戶，他有塊價值不菲的名表，曾找白師傅修過。這種高檔表壞了，縣里其他的修表鋪是不敢上手的。

一天夜里，白家的門鈴響了，聲音急促。白師傅打開門燈，見是劉五，便把他讓進屋。

“白師傅，今天白天家里遭賊。剛剛才發(fā)現(xiàn)，我的那塊名表不見了?！睕]等白師傅詢問，劉五又說，“真是不巧，最近手腕過敏，便摘下了表?！?/p>

“摘下時，那表是好的，還是壞的？”白師傅不緊不慢道。

“出了點兒小毛病，我估摸偷表的人最近一定會來修表，再倒賣?！眲⑽逍÷曊f。

“我認識那表，你回去吧，等我電話?！卑讕煾底龀鰝€送客的手勢。

三天后的中午，白師傅正在小憩，一陣很重的腳步聲吵醒了他。白師傅睜開眼就看見那人的細手腕上耷拉著一塊表，正是劉五的表。

“爺兒們，幫我修一下表?！?/p>

見那人直接將手從表鏈里抽出，白師傅沒有打草驚蛇，他平靜地擺弄了幾下，“這表還真不好修，你稍等會兒，我請個人來瞧瞧。”他給劉五掛了個電話。

劉五挺聰明，特意請警察陪他一起來。

那賊見到警察，就有點兒慌，但跑也跑不了，只好硬挺著。

“這表是劉五的，咋到了你手里？”白師傅問道。

“這表憑啥就是他的，這是我遠房親戚送我的，一樣的表多了去了?！辟\的反應(yīng)也不差。

“劉五性子急，他的表總是調(diào)快一刻鐘，看看現(xiàn)在的時間？”白師傅指了指表和墻上的鐘。

大伙兒一看，那表確實快了一刻鐘。

見賊仍在狡辯，白師傅說：“這款表出廠的時候，表鏈有八截，劉五的手粗，手穿不進去，我給他補過兩截外表相近的表鏈。這表戴你手上，得大出三到四截?！?/p>

見賊還不認賬，白師傅問賊：“你知道表里有什么嗎？”賊不語。

“表里有劉五的名字，外加一個‘白字?！卑讕煾颠呎f邊小心地拆開表。大伙兒定睛細看，表殼內(nèi)側(cè)有三個蠅頭小字，“劉五”“白”，“白”字用的還是特殊字體。這是白家的規(guī)矩，無論是修表、清洗表，還是換電池，都要在表殼內(nèi)側(cè)用鉛筆寫下“白”字，以防不必要的糾紛。因為劉五的表很名貴，所以當初他還特意寫下了對方的名字。

“時間偷不走，白家修過的表也偷不走啊?！焙芸欤讕煾档倪@句感慨，廣告似的傳遍了縣城。

選自《小小說選刊》20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