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魚
1
皮蛋是我發(fā)小,因為上學比較晚,小學又留過級,年齡在同級的孩子里算是比較大的。奈何長得矮,我們都說他是“大哥的年齡,小弟的身材”。
青春期是發(fā)育的重要時期,皮蛋他媽給他搭配了各種營養(yǎng)餐,只希望他不要長期霸占教室的第一排。皮蛋也爭氣,長高了幾厘米,長胖了十幾斤,夏天跑步時肉抖動得可明顯了。
皮蛋也想長高,可基因不允許啊,他嘆了口氣:“你總不能想著家鼠窩里生出一只土撥鼠吧!”
和皮蛋同窗了9年,我倆的日常都是在互懟中度過的,起起外號啥的都是小意思。
皮蛋特討厭吃皮蛋,他說只有好看的東西才好吃。我問:“皮蛋哪兒丑了?”
皮蛋說:“它和其它的蛋不一樣?!?/p>
我說:“你這是赤裸裸的歧視,和其它的蛋不一樣怎么就丑了,你還和我不一樣呢,我說你丑了嗎?”
皮蛋有意撇開話題,說:“皮蛋吃多了對身體不好?!蔽冶愫蛶讉€同學逼著他吃了皮蛋瘦肉粥,他一開始手擺個不停,結果最后吃得比誰都干凈。
真香定理催生了皮蛋的外號。
2
皮蛋的這種呆氣也蔓延到了學習上,每次考試成績出來后,他總得被老師點名批評:“陳嘉,學習你也上點兒心吧,把這幾次成績縱橫向比較一下,你看看你考得怎么樣,千萬別再吊車尾了!”
我心想:橫向比較他是不會的,橫向發(fā)展?jié)摿Φ故峭Υ蟆?/p>
但皮蛋不這么想啊,常常去優(yōu)生那兒取經,盼望著有朝一日能順著名單找名次。必須承認為了考好,他真的煞費苦心。
某次期末考試之前,我看著他頭發(fā)油膩,就問他:“你這都多久沒洗頭了?”
“一個多禮拜吧?!彼f。
我就納悶了,問:“你平時挺愛干凈的啊,大夏天的這么久不洗頭不難受?”
他說了一句我終生難忘的話:“不能洗啊,剛背熟的公式,洗頭會洗忘的?!?/p>
初三,我倆都面臨著升學的壓力。皮蛋成績不好,在學習上更要費心,持續(xù)的考試和紛飛的試卷,我倆一起玩的時間縮減了許多。
也是在初三那一年,皮蛋他爸做生意失敗,把家底虧了個精光,原來的房子也賣了,在距離學校很遠的地方租了一間廉租房,每天一大早就得起床步行上學,中午在學校里吃最便宜的套餐。在食堂里碰見皮蛋,我和他說:“你最近瘦了好多,再這么下去你那一塊碩大的腹肌該消失了?!?/p>
皮蛋不再嬉皮笑臉,而是平靜地回了一句“嗯,可能學習太累了吧”,此刻我突然覺得眼前的皮蛋有些陌生。
3
離中考還有一個月時學校開始了沖刺復習階段,教室里除了電風扇打轉的吱呀聲只剩下筆劃過試卷急匆匆的寫字聲,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地刷題。老師在課堂上不斷提醒我們現在是關鍵時期,一定要沉住氣。
皮蛋就是在這個時期崩潰的,模考時他把數學試卷撕得粉碎,嗚咽著一個人跑出了考場,學校打電話叫來了他的父母,最后在操場旁廢棄的居民樓里找到了他。
政治老師上課時和我們講,聽說皮蛋備考時經常看書到深夜,一到考場卻大腦一片空白,覺得自己太無能,會辜負父母的期待,才一下子情緒過于激動。
事后,學校決定讓皮蛋在家休養(yǎng)幾天。皮蛋本意繼續(xù)來學校,拗不過他父母的堅持,最后偷偷讓我把每天布置的任務發(fā)給他。
周六下午,我?guī)е蛱炖蠋煱l(fā)下的復習資料去皮蛋家,他遠遠地瞧見我后舉起手大幅地擺動,皮蛋的身影在烈日下顯得有些瘦弱,他不再是跑步時肉會隨著身體抖動的小胖子了。
走近后,他把懷里揣著的一瓶飲料遞給我,額頭上綴滿了汗珠,看著他瘦削得棱角分明的臉龐,我才意識到我很久沒有這樣觀察過皮蛋了。
“等了很久吧?”我說。
皮蛋搖搖頭,說:“沒有沒有,剛出來沒一會兒,這么大老遠地送東西給我,麻煩你了,上去坐一會兒吧。”
進到皮蛋家時,阿姨正在房間里做小工藝品。看見我后她把東西往旁邊清了清,拿起錢包問我想吃點什么,讓我晚飯留在這吃。阿姨的確憔悴了不少,一身皺巴巴的衣服,頭發(fā)披散著,比以往多了不少白發(fā)。
我借故晚上家里要來客人謝絕了阿姨,跟著皮蛋進了他的房間,墻邊擱滿了破破舊舊的復習資料,他尷尬地笑了笑,說:“都是從廢舊書店淘來的?!?/p>
那天下午我和皮蛋聊了很多,他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只是說自己調整了心態(tài),一定會在接下來的日子奮力一搏,爭取中考時正常發(fā)揮。
4
一個月后中考結束了,本想和皮蛋出去玩兒,可拿著手機,卻怎么也撥不出他的號碼。我不知道在猶豫什么,只是覺得我們之間曾經毫不顧忌的友情有了微妙的變化。
吃午飯時我和媽媽聊起這些事,她告訴我皮蛋他爸做生意失敗后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經常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他媽又要強,一個家庭主婦,為了支撐整個家庭,白天跑到工地上打零工,晚上到服裝廠剪線頭,有空閑還會打打零工。經歷了這樣的變故,皮蛋大概是長大了。
我的淚在眼眶里打轉,心里五味雜陳。
初中畢業(yè)聚會前幾天知道自己考上了縣城最好的高中后,媽媽和我說皮蛋為了能早點出來工作,當初報考志愿時選擇了師范學校,聽說已被順利錄取。想到以后一年都見不上幾次面,我打通了皮蛋的電話,說:“皮蛋,明天來我家玩兒吧?!?/p>
電話那頭很吵,但皮蛋的那聲“好”卻格外清晰。那天晚上我去超市里買了一大堆零食,開始期待明天與皮蛋的見面。
皮蛋是穿著一身工裝來的,他說他爸一個月前在老家開了一家石雕店,現在他在店里幫忙,今天來縣城送貨,他待不了一會兒就得走了。
我請他進來,此時電視機里正播放著《光陰的故事》: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我說:“我唱歌和羅大佑差不多嘛!”
皮蛋笑著答:“這是羅大佑被黑得最慘的一次,你以前還黑過好幾個人呢!”
我潸然淚下,皮蛋終究還是那個皮蛋。我改了這首歌的詞,繼續(xù)唱起:再次的見面我們又歷經了多少的路程/依舊是舊日熟悉的我有著舊日狂熱的夢/依舊是舊日熟悉的你有著依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