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湯匙”丑聞，文在寅最大的尷尬

CHOE SANG-HUN

9月9日，韓國首爾，總統(tǒng)文在寅任命曹國為法務部長官。這引發(fā)輿論關切（東方IC 圖）

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正遭遇最大的政治危機，持續(xù)數(shù)周的大規(guī)模抗議活動已損壞了他的形象，并迫使他的法務部長官辭職，而這始于一篇鮮為人知的醫(yī)學研究論文。

2009年一期《韓國病理學雜志》上，一個大學研究團隊發(fā)表了該論文，第一作者為曹國教授的女兒曹敏。后來，曹國成為文在寅的法務部長官。

今年8月，一家地方報紙爆料，曹敏這項成就是高中時期在該研究團隊僅實習了兩周之后取得的。

這個爆料激怒了韓國學生，他們以此為據(jù)要求將曹國解職，還宣稱文在寅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特權的世界”的承諾是謊言。

文在寅一直在努力應對經(jīng)濟疲弱和年輕人缺乏就業(yè)機會的問題，這一丑聞成為其總統(tǒng)任期內(nèi)最大的尷尬。該丑聞激起了人們對精英家庭“金湯匙”子女的憤怒：精英家庭子女能順利地進入一流大學，輕松找到好工作，他們的“土湯匙”同齡人卻在韓國困難重重的經(jīng)濟中苦苦掙扎。

在這種背景下，法務部長官女兒只實習兩周就取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學術成就的故事，將這種憤怒具體化了。

“我們要懲罰政府”

“這篇論文技術難度非常大，我是個化工和生物工程專業(yè)學生，連題目都看不懂。”首爾大學研究生洪津宇（音）參加今年8月校園里首次爆發(fā)的抗議活動時說?！耙粋€高中實習生有可能在兩周時間里，策劃并在實驗室實驗，最后起草完成這樣的論文嗎？”

“根本不可能，”他說，“但因為她有曹教授這樣的家長，這成為了可能。”

曹國曾是首爾大學法學院知名教授，去年，文在寅任命其為總統(tǒng)秘書，并在今年8月提拔他為法務部長官。

學生們懷疑，曹國的影響力幫助他的女兒成為這篇研究論文第一作者，而這篇論文又幫助她在2010年進入首爾著名的高麗大學。面對公眾日益高漲的憤怒情緒，9月，該學術雜志撤銷了這篇爭議研究論文。

曹國的妻子也是一名教授，為了幫助女兒在2015年進入醫(yī)學院，她偽造了一份來自她所在大學校長的獲獎證書，并因此在法院受審。檢方還在調(diào)查曹國的妻子為同一目的而偽造韓國科學技術院實習證明的指控。盡管家境富裕，成績也不理想，曹敏進入醫(yī)學院后，還是連續(xù)六學期獲得獎學金。

這些爆料在韓國引發(fā)震動，就在兩年半前，文在寅的前任樸槿惠，就是因為其密友女兒在入學上得到關照所爆發(fā)的丑聞而下臺。

韓國人對廣泛報道的該國有錢人和人脈豐富者的過分做法備感厭倦。文在寅在樸槿惠遭罷免的次年上臺，他的核心承諾是為韓國人創(chuàng)造一個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每個人都將有平等的機會，”文在寅在2017年就職演講中承諾，“過程將是公平的，結(jié)果將是公正的。”

曹國一直是文在寅政府里的一顆明星，也曾被認為是接替文在寅的熱門人選。從當教授起，他就是機會平等的主要倡導者，其社交媒體賬號有100多萬粉絲。

曹國女兒事件曝光后，幾個校園里率先出現(xiàn)針對文在寅的學生抗議活動，雖然規(guī)模不大，只有幾百人參加，但這點燃了后來擠滿首爾市中心、規(guī)模大得多的抗議。

如今，曹國承認自己言行不一致，但堅稱家人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針對他這顯而易見的偽善，學生們造了一個詞“choronambul”（“Cho”是曹國的姓），意思是“如果曹國干，那叫浪漫。如果別人也這么干，就成了通奸”。

曹國已于10月辭職，他和文在寅都為讓年輕人失望而道歉，但這并沒有挽回民心，民調(diào)顯示，文在寅在年輕人中一度穩(wěn)固的支持率已大幅下滑。

“我們要懲罰政府，它辜負了我們對公平的期望?！?首爾淑明女子大學學生樸敏昊（音）說。

?“金湯匙”VS. “土湯匙”

“我們從小以為，只要努力學習，每個人都有同樣的機會進入好大學，”樸敏昊（音）說，“但這起丑聞告訴我們，這個規(guī)則在現(xiàn)實中并不適用?！?/p>

朝鮮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幾十年里，韓國貧窮家庭非常珍惜本國的教育系統(tǒng)，以為“小水溝里也能出條龍”，即孩子可以通過教育爬上社會階梯。然而，近年來，不少丑聞讓他們看到，韓國有錢有勢的人為讓孩子得到入學關照，操縱了該國大學招生系統(tǒng)，韓國人對教育作為實現(xiàn)社會平等的“最偉大工具”的信心已逐漸消失。

在韓國，根據(jù)一個人上的大學，往往可以預測其60多歲時的工資和職稱。如今，上好大學的競爭是從幼兒園開始的，一些富裕家長為了能讓子女進入精英預科學校和頂尖大學，每月花費數(shù)千美元請家教。

有關系的家庭常常會用一些可疑的策略讓子女進入最好的大學，比如幫助他們在大公司、研究智庫，以及為他們提供研究論文上署名機會的大學實驗室，謀取人人覬覦的實習機會。

9月28日，韓國首爾，韓國一些官員和工會成員在光華門附近集體剃頭，呼吁對法務部長官曹國進行徹底調(diào)查（東方IC 圖）

2017年12月13日，韓國首爾，學生和家長們參加一所私立學校的招生政策會議。他們需根據(jù)“高考”成績和預期的競爭率來申請大學（@視覺中國 圖）

自2017年以來，韓國教育部對大學所做的檢查發(fā)現(xiàn)，有794篇研究論文的共同作者是初中生或高中生。

據(jù)《韓國時報》報道，10月17日，韓國教育部稱，在對首爾大學、延世大學在內(nèi)的15所頂尖大學調(diào)查后，他們發(fā)現(xiàn)12例教授子女或其他未成年親屬被列為學術研究論文作者的現(xiàn)象，這些都是不合規(guī)矩的做法。

2014年，首爾大學經(jīng)濟學家對首爾兩個行政區(qū)做比較研究時發(fā)現(xiàn)，來自更為富裕行政區(qū)的孩子進入韓國人最夢寐以求的首爾大學的可能性，是另一個行政區(qū)孩子的20倍。

韓國不少影視劇描繪著“金湯匙”孩子與“土湯匙”孩子差異的虛構(gòu)故事，吸引了大量觀眾，比如奉俊昊執(zhí)導的新片《寄生蟲》。

“韓國千禧一代認為公平是最重要的價值觀，而老一輩人不理解這種態(tài)度。”慶熙大學首爾校區(qū)政治學教授安炳鎮(zhèn)（音）說，隨著經(jīng)濟放緩，有吸引力的工作越來越難找，年輕人對“公平的游戲規(guī)則”變得更加敏感。

讓樸槿惠下臺、導致韓國歷史上首次彈劾總統(tǒng)的案件就是一個典型。2016年，首爾梨花女子大學學生開始組織反對樸槿惠政府的集會，助推事件發(fā)展。

學生們得知，樸槿惠的閨蜜崔順實利用自己對總統(tǒng)的影響力，迫使梨大在2015年優(yōu)先錄取崔的女兒鄭維羅，而非比她更有資格的申請者。梨大教授們給鄭維羅打了很好的成績，然而她后來說，自己很少去上課，幾乎不知道學的是什么專業(yè)。

崔順實和樸槿惠還被判合謀從韓國最大的企業(yè)集團三星那里收取約合730萬美元的賄賂，其中包括支持鄭維羅馬術生涯的三匹純種馬。

鄭維羅曾在Facebook上發(fā)過一條臭名昭著的帖子，貶低自己地位較低的朋友：“你沒錢誰也怪不了，只能怪你父母?！?/p>

樸槿惠下臺后，文在寅的當選為自由派精英帶來了權力，他們聲稱自己比保守派對手更主張人人平等。而此次丑聞讓其陷入政治危機。

“因為是發(fā)生在自由派政府，就更讓我們感到遭受了背叛。”高麗大學學生黃承煥（音）說。“我們曾認為，哪怕自由派無能，至少他們也比保守派的腐敗程度要低。他們徹底粉碎了我們的期望。”

● 摘自《紐約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