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峻漪
(湖北省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00)
于我而言,世間最美的風(fēng)景不是燈火璀璨的夜上海,而是清麗淡抹的西湖好山色;世間最溫暖的情話不是山無棱、天地合的《上邪》盟誓,而是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簡單期盼;世間最讓人心折的友誼,可能也不需要太多溫情的表達(dá)。
如果心靈相通,毋須贅言,即可動人心扉。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抵就是最高境界了。
友人相贈的詩文數(shù)不勝數(shù),我卻最推崇蘇軾的《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他細(xì)數(shù)文同的過往,畫竹時二人的互相打趣、筼筜谷香甜的嫩筍,寥寥數(shù)語勾勒往昔的美好,而文中最是動情處卻在那一句“是歲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卷而失聲。”或許初聞訃告時我不曾哀慟,喪禮上吊唁時我也不會哭尸于室,此后我更是很少向他人表達(dá)對你的思念,這并不代表我忘記了你,相反,蘇子瞻和文與可的故事,我將永遠(yuǎn)銘記。我記得你畫竹時被墨染了衣袂卻渾不自知,記得你寫字時龍飛鳳舞、揮灑自如,記得你常常嘴饞,喜歡開玩笑……我記得你的所有,笑笑先生。但這些,不需要表達(dá)。展開畫卷,節(jié)節(jié)墨竹,便是筆筆真情。
不用呼天搶地來展現(xiàn)感情多么濃厚,正如那一句“今已亭亭如蓋矣”,平淡之中見情深;正如抗戰(zhàn)時眾文人的雅舍,生活細(xì)微處藏友誼。
正如杜甫之于李白,讓我們恍然意識到,友誼的付出不需要太過苛責(zé)平衡、等量,因?yàn)楦星閷?shí)在難以衡量,又如何談得上對等與否。杜甫對李白的感情是熾熱而激烈的,《春日憶李白》、《冬日有懷李白》、《夢李白二首》《飲中八仙歌》……他對他,有著近乎對偶像的崇拜。至于李白對杜甫,相比之下,似乎就顯得趨于平淡了。余秋雨曾說“即使李白不再思念,杜甫也作出了單方面的美好承擔(dān)?!蔽叶纺懖聹y,李白或許也在思念。誠然,李白寫給杜甫的詩只有三首,不過,友誼的深厚怎可以詩歌來估算?怎可以見了多少次面來計(jì)量?想來李白的朋友太多,風(fēng)流天下聞的孟浩然,擁有十里桃林、萬家酒店的汪倫,一片冰心的王昌齡……而杜甫,只是其中的一個。所以李白留給杜甫的,只有三首詩的位置。這不妨礙李白對杜甫的真摯,畢竟,他是結(jié)交太廣、豪放瀟灑的李太白,他的三首詩,也能拓出萬首詩的廣闊。李白對杜甫的思念,可以是汩汩山泉,點(diǎn)點(diǎn)漣漪,仿佛清淡,卻足以應(yīng)和杜甫的熱烈,讓他們成為中國浩浩青史中最奪目的一對朋友。
后世提太白難少子美,論子美必涉太白,便是證明。千年流轉(zhuǎn),遑論岑勛丹丘,只我與你比肩,便是證明。文壇之上,詩仙與詩圣的美名遍傳天下,便是證明。
伯牙子期當(dāng)然讓人震撼,管鮑羊左自是蕩氣回腸,可世間更多的友誼并不會壓上沉重的生死輪回。見過長江入海的奔騰壯闊,不妨礙我們最愛的還是家鄉(xiāng)那一汪山間細(xì)流;嘗過滿漢全席的鮮美滋味,不妨礙小家里愛人的一盅熱湯才是我們的心頭之好。夜雨淅淅下白樂天和張司業(yè)正對床閑聊,洛陽花開時永叔公與梅圣俞正相約同游,只是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笑,只是迎著春風(fēng)的共同舉杯,那些關(guān)于友誼的故事平淡而普通,輕若肩上塵,淡似曉時霧,可生活中最普通的,往往也是最美好的——那是一種白開水般的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