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書人

□文/梅希特希爾德·格萊澤 譯/朱顯亮

我自己的尖叫聲把我驚醒了。

我的汗水打濕了床單，使它緊緊貼在了我的身上。我氣喘吁吁地凝視著床頂上的黑暗。這不是真正發(fā)生的事情。在這個小島上除了亞歷克西絲和我，沒人知道照片的事。我只不過做了一個愚蠢的噩夢。每次噩夢醒后都要持續(xù)一段時間，我才能平和呼吸。今夜，我再也不敢合上我的眼睛了。我摸到了我的電子書閱讀器，打開了它。閱讀器的背景光撫摸著我的臉頰，使我漸漸地安下心來。

我在一個市圖書館的電子閱覽室里發(fā)現(xiàn)了一本書：查爾斯·狄更斯的《霧都孤兒》。我已經(jīng)從頭至尾地讀完了這本書，現(xiàn)在我只想翻一翻，胡亂地看上幾個句子，說來也巧，正好看到奧利弗在救濟院生活的一個片段。這時，我突然明白了一個事情，單獨閱讀是進入文學界的另一種途徑。這真是一個更令人興奮的發(fā)現(xiàn)。那么，我如何做才能跳進奧利弗·特維斯特的故事中去呢？如果我想和奧利弗一起體驗一下古倫敦所有的冒險，我就要到那里旅行一下，到那個盜竊橫行的時代去一趟。再說，我還從沒去過倫敦呢！

我小心翼翼地把閱讀器放在我的臉上，我想象著今天中午跳書的情景，想象著我是怎樣從石圈陣跳到書界里去，想象著書里的字母在我眼前慢慢地變形。我想到黑色的詞匯是怎么膨脹和收縮的，句子是怎樣相互盤旋的。我一板一眼地想象著，直到閱讀器上的一行行文字好像突然動了起來。

開始它們在拉長，然后句子中的字變成雨滴降落在閱讀器的屏幕上，相互滲透在一起?；疑淖煮w混合成了棕色。這種棕色是用粗糙的棕色木頭做成的一張桌子的顏色。

突然間，我坐在那張桌子的下面，被夾在一大幫瘦骨嶙峋的男孩的腿之間，他們都穿著滿是補丁的褲子。我的指尖觸摸到了臟兮兮的地面，臟得簡直難以置信。這里還散發(fā)著汗臭味和從未洗過澡的體臭味。

“我總是這么餓。”有人說道。

“當然，我們大家都一樣餓。那三匙粥誰也吃不飽。”另一個說。

“如果再這么下去，我擔心自己會吃了你們中的一份，才能睡著覺?！钡谌齻€說道，“如果我能搞到兩份粥，是不是就夠吃了呢?！?/p>

“這你無論如何也搞不到?！?/p>

“不。但我們中間的某一個必須要這樣做，否則我們都要餓死在這里了?！?/p>

“我們干脆溜走吧！”

我最后的疑惑完全被打消了。這一定是奧利弗·特維斯特的救濟院！我從桌子下爬上來，找到了一個位置，一個可以把自己塞到一條長板凳上的位置。這些男孩子們正忙著把火柴棍兒當簽兒抽，并沒有注意到我。我驚呆了，因為他們的面頰都凹了進去，他們的皮膚緊繃在顴骨上，油乎乎的頭發(fā)一綹綹地垂在額頭上，遮住了眼睛。他們每個人的面前都有一個空碗。

有一個邋里邋遢的人站在一個角落里，手持一個大木鏟，正在一口臟兮兮的鍋里攪拌著什么，蒸汽很明顯地從這口鍋里冒出來。

“奧利弗·特維斯特?！蔽抑車哪泻⒆觽兊吐暫暗?，“該奧利弗去問問了?！币粋€小男孩兒睜著大眼睛，吞咽了一下唾沫。他的手指頭瘦得幾乎跟他手中折斷的火柴棍兒似的?！翱烊?，奧利弗，加油！”一個年齡稍大一點的小男孩兒齜著牙催促道，“如果你不去，我們就要餓死在這里了?！?然而，小男孩兒猶豫不決。他的眼睛里充滿著恐懼。當他慢慢站起來時，他的身體在打哆嗦。

我打量著那口臟兮兮的鍋和站在鍋后面的那個男人。他兇狠的目光連我都感到害怕。他為什么還不給孩子們一點點粥吃呢？也許明天有人拿這東西做成粉末餅干，就像梅雷亞德夫人喜歡吃的那種餅干。

奧利弗抬起腿從長凳上翻越過去，這時那個廚師正好朝這個方向看過來，奧利弗嚇了一跳。幸運的是，那廚師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

“等等?！蔽艺f，因為我剛剛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如果你們特別餓的話，也許我……可以幫助你們。”三十多個腦袋呼啦一下圍住了我。奧利弗·特維斯特充滿希望地望著我。“她是一位女性讀者?！庇腥说吐曊f道。

“一位女性讀者?！庇幸粋€聲音從桌子底下回應(yīng)道，“是從外部世界來的?！?/p>

“那又怎么樣？只要她能給我們點啃的就行！”

“等我一下。”我低聲說道，“就在這里等，好嗎？”我一頭鉆到桌子底下，爬到我來的那個地方。不一會兒，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回到了我的四柱床上。我想起來了，我真的從我的房間跳進一本書里去了，高興使我的腦袋像放煙花似的炸開了。我成功了，我在半夜時分對奧利弗·特維斯特進行了拜訪！我……不，此后我有的是時間為自己高興?，F(xiàn)在，我必須立刻幫助救濟院的那些餓得半死的孩子們。在我的床頭柜上，我發(fā)現(xiàn)一個裝滿餅干的盤子，那是梅雷亞德夫人晚上派人給我送來的。

（看樣子，她真的想讓我馬上把這些東西解決掉。哈，我沒問題。）我把餅干裝到我睡衣的口袋里，然后又從我的背包里翻騰出一小包口香糖。一分鐘后，我把電子閱讀器放到了我的臉上。

我又跳回到了桌子底下，拉了一下一個小男孩的褲腿。

奧利弗·特維斯特沖我俯下身來。

“在這里?！蔽乙贿叞扬灨珊涂谙闾沁f到他的手里，一邊說，“這是我能找到的所有東西。這是餅干，這是口香糖。你們趕緊吃點。但口香糖只能嚼不能咽下去。這東西也許能頂一點點饑餓。”“謝謝。”他咕噥著說道。

不一會兒，有人在桌子上面將所有的東西分成了大小一樣的等份。

我還聽到有人說：“但明天，如果那個男人還是給我們每人那么一丁點的粥，奧利弗一定要去問問他了?！比缓螅矣只氐轿?0 世紀的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