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思穎
對語篇連貫(textual coherence)的研究始于20世紀60年代。德國篇章語言學(xué)奠基人Harweg(1968)對語篇中連貫與銜接關(guān)系的分析做出了開創(chuàng)性的嘗試。之后,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xué)家Halliday和Hasan在1976年出版的《英語中的銜接》一書使語篇連貫和銜接逐漸成為語篇分析的熱門話題和研究重點。他們認為,語篇的連貫性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符合語域一致的要求;二是上下銜接,由銜接手段來實現(xiàn)。荷蘭語言學(xué)家Van Dijk(1977)將連貫視為一個語義概念,指出“連貫是話語的一種語義特征,它依賴于每個單句的解釋與其他句子的解釋之間的聯(lián)系?!盉rown&Yule(1983)則從認知科學(xué)角度出發(fā),闡述了語篇連貫性是聽話者在話語理解過程中強加給語篇的結(jié)果。Gernsbacher&Givon(1995)同樣認為連貫性是一種心理現(xiàn)象,而不是語篇或社會語境的特點。對語篇連貫性的研究還有Bellert(1970),Kintsch(1974),Conlthard(1977),Stubbs(1983),Tannen(1984),Blakemore(1987,1992),Ehrlich(1990)等,這些學(xué)者都從不同的視角對語篇連貫性研究進行了探索。
Halliday和Hasan一直堅持認為銜接是連貫的必要條件之一。然而理解話語是否連貫不是單靠銜接手段來完成,語篇形式上的銜接也并不能保證語義上的連貫,較經(jīng)典的例子來自Enkvist,此例被多人引用:
Susie left the howling ice cube in a bitter bicycle and it melted. It soon tinkled merrily in her martini.Into her drink she then also poured the grand piano she had boiled in a textbook of mathematics the night before.She chewed the martini, read the love and went to bed.But first she took her clothes off. She then took her clothes off.(Enkvist,1980)
另一方面,沒有銜接,語篇也可以連貫,Widdowson舉例證明了這一觀點:
A:That’s the telephone.
B:I’m in the bath.
A:O.K.(Widdowson,1999)
由此可見,銜接并不是連貫的充分必要條件,目前大多學(xué)者也支持這一觀點。根據(jù)語篇中是否出現(xiàn)銜接手段這一標記,Rein-hart(1980)和Ehrlich(1990)將語篇的連貫性分為顯性連貫(explicit coherence)和隱性連貫(implicit coherence)兩大類。在本文中,我們也采取Rein-hart 和Ehrlich對連貫的分類進行闡述。前者指一個語篇不僅在表層語言形式上有各種銜接手段(指稱、替代、省略、連接、詞匯銜接),而且在深層語義上內(nèi)容也保持一致性。后者指一個語篇話語內(nèi)在的語義關(guān)系是連貫統(tǒng)一的,不依賴于銜接手段的運用。隱性連貫是相對顯性連貫而言的,兩者之間沒有絕對的界限,在銜接上體現(xiàn)的是一種語義的銜接程度。(張曉鵬,2004)
1949年,美國哈佛大學(xué)比較文學(xué)博士George Kingsley Zipf提出了一條指導(dǎo)人類行為的基本原則——省力原則(the 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即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收益。Zipf認為:在語言領(lǐng)域…有兩股互相矛盾的力量。一股是“統(tǒng)一力量”,或者叫“說話人經(jīng)濟原則”。另一股是“分化力量”,也叫“聽話人經(jīng)濟原則”(轉(zhuǎn)引自姜望琪,2005)。省力原則同樣適用于語言表達,尤其是隱性語言。例如:
A:Will you have super with me?
B1:My stomach aches.
B2:Sorry,I’m afraid I can’t, because my stomach aches.
通過對比B1和B2兩個回答,我們發(fā)現(xiàn)B1在表達上更短,“短”即意味著“經(jīng)濟、省力”。B2更長,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因此B1 是首選。事實上,B1雖然沒有使用任何明顯的銜接手段,但它仍然與A是連貫的,并不影響A的理解。
人們在社交中使用隱性連貫往往是為了獲得某種特殊的語用效果,如幽默,禮貌等。另外在行話中,為了避免信息被泄露,人們也會使用隱性連貫。
The Mirror in the Exhibition Parlor
Wife:“The woman in this painting is,oh,so ugly”.
Husband:“Don’t complain.it’s just a mirror”.
妻子將鏡子誤認為是一幅畫,嘲笑畫中女性丑陋。但是丈夫巧妙地使用隱性連貫,避免直接指出鏡中人物就是妻子本人。這不禁讓讀者會心一笑,幽默的效果躍然紙上。
有時,人們?yōu)榱吮硎径Y貌或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他人的面子,也會使用隱性連貫,例如:
A:Professor Smith’s lecture is rather boring.
B1:Oh,it’s a beautiful day.
B2:No, on’ gree with you.It’s perfect.
在本例中,聽話者選擇B1(隱性連貫)而不是B2(顯性連貫)來表示出他的禮貌,委婉地道出“我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的想法。而B2 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具有攻擊性的,可能會引起雙方的沖突和矛盾。
另外,在行話中,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對外人來說是模糊的、不連貫的,但對局內(nèi)人來說卻隱含著連貫,例如解放戰(zhàn)爭時期,兩個共產(chǎn)黨員之間的對話:
A:江南的風刮得真大?。。ń弦粠Х锤锩顒硬保?/p>
B:重慶開始變天了?。ㄖ貞c的反革命活動就要開始了)
在本對話中,沒有使用任何銜接手段,但語義上是深層關(guān)聯(lián)的,也就是隱性連貫,只有局內(nèi)人才能理解。也許在當時那個特殊的年代,語言中使用隱性連貫更能保證人身安全,防止泄密。
這一原則主要體現(xiàn)在詩歌中。詩人的創(chuàng)作靈感有時是即興的,因此,詩歌中會出現(xiàn)間斷這種現(xiàn)象,這無疑會打破正常的顯性銜接模式,導(dǎo)致一系列不正常的語言現(xiàn)象,即隱性連貫。通過這種方式,可以達到修辭效果,如隱喻、擬人等。而詩歌的語言簡練精致,意境優(yōu)美遼遠,又體現(xiàn)了美學(xué)原則。我國漢語古詩詞最為常見,如周邦彥的《水龍吟·梨花》:
素肌應(yīng)怯余寒,艷陽占立青蕪地。樊川照日,靈關(guān)遮路,殘紅斂避。傳火樓臺,妒花風雨,長門深閉。亞簾櫳半濕,一枝在手,偏勾引、黃昏淚。別有風前月底。布繁英、滿園歌吹。朱鉛退盡,潘妃卻酒,昭君乍起。雪浪翻空,粉裳縞夜,不成春意。恨玉容不見,瓊英謾好,與何人比?
本例中沒有一句詩詞直指梨花,更沒有使用任何銜接手段,但全詩一氣呵成,字里行間處處隱藏著梨花的信息。如“素肌”指梨花的素淡,可解讀為梨花的花瓣;“樊川”和“靈關(guān)”是同梨花有關(guān)的典故;“長門深閉”、“一枝在手”使人想起同梨花有關(guān)的詩句;“滿園歌吹”指唐玄宗在梨園教唱這件事;“潘妃卻酒”指潘妃卻酒不飲,紅色不上臉,保持純白本色,以襯梨花之白;“雪浪、粉裳、玉容、瓊英”均以潔白來比喻梨花。全詩塑造了梨花純潔無暇的本質(zhì)面貌和無可比擬的精神風韻,詞境恢宏闊大,情景交融,給人以美的享受。詩節(jié)充分體現(xiàn)了漢語“形散神合”的特點,通過意境構(gòu)造出語篇結(jié)構(gòu)上的隱性連貫。
語篇連貫既可以通過顯性銜接手段,也可以通過深層語義關(guān)系來得以實現(xiàn),兩者互為補充,相互作用,共同促成語篇連貫性的建立。本文著重探討了顯性連貫和隱性連貫的關(guān)系,并分析了隱性連貫產(chǎn)生的理據(jù),即省力原則,社會語用原則和修辭美學(xué)原則,旨在拋磚引玉,引起同仁對語篇研究進行多視角、多層次的分析,共同推進這一學(xué)科的發(fā)展和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