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吃貨"/>
◎文/佚名
人們鐘愛攪團,過去是不能不愛,而時下也許要的就是那種爽快但卻虛脹的感覺吧!
攪團,是個粗糧吃貨。往后倒退約四十年的時光,這吃貨基本是關(guān)中平原上的主食,把作為粗糧的玉米能加工成如此可口的花樣,絕對是關(guān)中人民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
自從攪團逐漸退出關(guān)中人的主流吃貨一個時期后,吃膩了大魚大肉及精細食品的人們,又翻回來推崇攪團了,說攪團是絕對的綠色美食、特色吃貨!從此,攪團的聲譽與地位一路飆升,似不在山珍、鮑翅之下,大有沖擊“中華名吃”的勢頭。
攪團是以玉米面為原料的,只是這面粉的顆粒較粗,很難磨細。苞谷面窩頭扎喉嚨,不大好下咽,大苞谷碴子鉆牙縫、味如嚼蠟,吃多了人老反胃。小苞米粥還可以,但沒有菜類及干貨相佐不成。至于攪團誕生于何年何月,又由何人所創(chuàng)?就不得而知了。
攪團的制作比較麻煩,得有技術(shù),也還得有力氣?!皵噲F要得好,三千六百攪”。這就是說,制作時關(guān)鍵在一個“攪”字。做攪團也俗稱打攪團,可能為了稱呼上順口,把作為動詞的“攪”用“打”來替代。在關(guān)中方言里有“打攪”一詞(與“打擾”同義),似乎“打”與“攪”是可以置換的,因此就有了“打攪團”這個特色的固定詞組。
打攪團,得先把苞谷面在一個盆里和成面糊,然后汆入沸騰的水中。當然了,這鐵鍋里沸騰的水是有一定比例的,得看人定量。把冷的面糊倒進鐵鍋里與沸水混合后就開始攪,同時爐下也開始加溫到沸騰。在這個初始攪的階段,還要完成一個程序就是和。和,也就是調(diào)節(jié)稀稠。一開始都較稀,因此就需再和入些面粉。就這樣攪著、和著,直至適當為止。怎么才適當呢?沒準,愛吃硬攪團就稠點,愛吃軟的就稀點,全憑喜好。
完成了和的過程之后,就進入高潮了:攪。
這攪團全在這“攪”字上,認真工作、付出流汗了,也就是攪到了,這攪團才有勁道,才爽口。如果怕出力流汗、有所懈怠和偷懶,那攪團的味兒就感覺跟泥一樣,要多難吃有多難吃!“攪團要得好,三千六百攪”。聽聽,三千六百攪!不說別的,光是數(shù)到三千六,人的口舌都會抽筋,更遑論讓人抱著搟面杖在熱氣騰騰的灶臺邊攪了。雖說這組數(shù)字有點夸張,但所強調(diào)的只有一個字:攪!攪的過程很漫長,也很辛苦,但一想到打好后的攪團,調(diào)上用菜油熗好的漿水,再拌上炒好的嫩韭菜,飄上一層紅艷艷的油潑辣子,人的味覺神經(jīng)立時就有些興奮了。況且,若看到家人們吸塵器一樣吸溜、吸溜地吃得滿頭大汗,做了這頓好飯的人自然也就有一種自豪的成就感。每每想到此,打攪團的人就攪得更起勁了。
打攪團很費體力,往往要用上全身的勁。雖有些勞累,但那場景有時卻顯得很閑適,也很溫馨。攪一遍,再攪一遍,一忽兒單手,一忽兒雙手,還不停地變換著姿勢。手臂不停地在鍋沿的上空畫著圓舞動,身體稍稍前傾,伴隨著手臂或輕或重或緊或慢地搖曳著。這是勞動,同時也像是在舞蹈。打攪團往往需要兩個人,一個人站在鍋臺側(cè)邊握著搟面杖在鍋里攪,另一個人坐在灶前燒火。這時要的是文火。燒火的往往是男人,打攪團的則是女人。男人有一把沒一把地往灶里添著火,同時也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女人嘮著家常。女人則扭著搖著,輕一聲重一聲地應(yīng)著。這是在做飯,同時也在談心,其間也不乏抒情。這是生活中的另一種浪漫。
最后,看到鍋里的攪團黏若膠糖,挑起來晶瑩透亮,滴下去藕斷絲連,就知道到火候了。這時就可以開始收尾工作。先把鍋沿四周的攪團鏟刮干凈,順鍋四周加一圈涼開水,捂上鍋蓋后加火燒開,再燉一會。最后掀開鍋蓋,攪拌均勻,這一鍋熱氣騰騰的攪團就打好了。當然了,作為必不可少的輔料,諸如熗漿水、炒韭菜、潑辣子等,在之前就已完成了。打好的攪團有一部分漏成了涼魚兒,多余的則可用或大或小的盤子晾成片片。吃的時候,愛吃熱的吃熱的,愛吃涼的吃魚魚兒,片片最好放到下一頓燴著吃,一切隨性。
吃攪團也有些講究,外鄉(xiāng)人若無人指導(dǎo)根本就吃不了。有個經(jīng)典故事,說是20世紀中期,某位領(lǐng)導(dǎo)在我們老家附近一個村子搞社教,被派到一個社員家吃飯。按說攪團是粗食,不能待客的,但那家人窮得有攪團都很不易了。任憑你身份再高,也只好入鄉(xiāng)隨俗吃攪團了。主家把飯端上來往桌上一擺:一碗攪團,一碗漿水汁子,一小盤蔥花熗韭菜,外加一個油潑辣子碟。沒人作陪,那位領(lǐng)導(dǎo)只好獨自開吃。他先端起攪團碗,就著菜把攪團吃完,再把漿水當湯一飲而盡。攪團實質(zhì)上就是苞谷面糊糊,只是稠些而已,單吃到嘴里自然沒太好的口感。漿水除了酸就是酸,當湯喝肯定得呲牙。主人回來問味道咋樣?領(lǐng)導(dǎo)只能咧著嘴笑。主人再問他咋吃的?他如實而答。主人忙不迭地說他吃錯了,說攪團是要蘸著吃的。說完主人又出去了。領(lǐng)導(dǎo)就站起來,依舊先吃了一碗攪團,再喝了一碗漿水。他納悶道:“站著、坐著?味道一樣嘛!”后來方恍然大悟:攪團是要在汁子里蘸的,此蘸非彼站也。
近幾年來人們似乎迷失了,日子過得不知道該吃什么好。于是乎東尋西找,翻出了攪團,這攪團成了稀罕物。攪團雅名“水圍城”,俗名則叫“哄上坡”?!八畤恰比∶谄湫问剑褐虚g是攪團,四周澆上漿水汁子,很像水繞城郭?!昂迳掀隆眲t指其內(nèi)容:這玩意體積不小,但內(nèi)容不多。吃了幾大碗,肚子撐得又鼓又脹,可沒走出幾步、尿上一泡,肚中就覺得沒東西了。其實,攪團的特殊吃法也是個“哄”字。澆上汁子、調(diào)上油潑辣子、就上菜,都是為了把這漿糊一樣的東西哄到肚里。吃攪團要夾成塊囫圇吞下,絕對不能咀嚼的。否則,那有點發(fā)磣的苞谷面的味道會讓人不大好接受。過去鄉(xiāng)間的匠人有句俚語道:“你給咱吃攪團,咱給你失搞干?!币簿褪钦f,你用攪團哄我,我手下出的活也哄你!時下,人們忽然又鐘愛起哄人的攪團,倒不是真的道德淪喪得只要哄人,主要還是因為人們肚中的油水太多,多得常出毛病,急需用攪團刮肚里的油水。肚中的油水被攪團刮了去,人就少生許多毛病,還能減肥。總而言之,眼下這攪團還真是個好東西。
我以為應(yīng)該給攪團申請世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最不濟也弄個“中華名吃”之類的頭銜,否則真對不住攪團對關(guān)中人民的貢獻。
也許你心中有個疑問:攪團會不會失傳呢?也許會的。大家都已不愿出打攪團時的那身汗了。人們鐘愛攪團,過去是不能不愛,而時下也許要的就是那種爽快但卻虛脹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