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滄桑

顧楊娟

在世界天然園林藝術的舞臺上，有一個古老而又生機盎然的組合，他們來自中國內蒙古西部，其中一位綻放時滿目金黃、歷盡千年依舊英姿勃發(fā)；他死去時凜然不屈、挺立千年棄世而姿。他就是有著“三紀活化石”之稱的胡楊。另一位搭檔身形瘦弱但年齡早于6500萬年前的胡楊，她突破巴丹吉林沙漠的層層阻撓，永遠以支持、包容的姿態(tài)出現在胡楊的身邊。她就是中國第二大內陸河——弱水河。以木為骨、以水為姿；胡楊為形、弱水造境；天地為匠心，宇宙是刀鋒，成就了這座大漠中不朽的園林——額濟納旗。

走進古長城西端，祁連山北麓冰雪消融，匯聚成一條淺淺的河流向西蜿蜒，流向《尚書·禹貢》，就誕生了一個充滿詩意的名字：弱水；流經《西游記》，演變成了“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的險要；流入《紅樓夢》，升華成“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的忠貞；流淌在巴丹吉林沙漠西北腹地，周邊開始有了或繁茂、或嶙峋的胡楊林，他們會同塞北的漠風一起，追溯中華文明的源頭。夏、商、周上古三代，此地為烏孫人的領地。直至西漢驃騎將軍霍去病入此地收河西，史籍中才第一次稱這里為“居延”；撥開歷史厚重的沙礪，漢簡和文書作為忠誠的史官，把塵封千年的故事娓娓而道。

破城子出土的羽箭攜帶著漢代勇士的體溫，大同城坍塌的角樓曾傾聽過詩人王維駐足吟誦“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歷史將黑城風蝕為斷壁頹垣，只有那些堅固的佛塔向世人告白著自己來自遙遠的西夏。元代“內府”白釉梅瓶、清代西廟、民國塔王府……弱水之濱，一個個王朝和民族迭代變換；黃沙之下，究竟還埋藏著多少神秘的過往呢？也許，只有那一輪笑語盈盈的亙古明月，才看得清什么是歷史，什么是傳說。

華夏5000年泱泱歲月中，烏孫、大月氏、北狄、匈奴、烏桓、鮮卑、漢、黨項、蒙古、女真等民族，都先后在這里逐弱水胡楊而居。清乾隆年間，生活在伏爾加河下游的蒙古土爾扈特部，在首領渥巴錫的率領下毅然脫離沙皇統(tǒng)治，舉部東歸，踏上了回歸祖國的漫漫征途。后來他們奉命移牧弱水河流域，正式建立額濟納旗。命運再一次輪回。1958年，以土爾扈特部為主體的額濟納旗各族人民再一次趕著牲畜，開始舉部搬遷。他們三易旗府，最終選定達來呼布鎮(zhèn)作為新旗府。土爾扈特部及額濟納旗各族人民歷時11年，向北遷移150公里，騰出了30%的繁茂牧場和濕地，目的只有一個：支援中華民族的飛天夢想。今天，東風航天城東部的弱水河畔、胡楊深處，靜靜地站立著一塊石碑：“內蒙古自治區(qū)額濟納旗黨政機關舊址：寶日烏拉。”

傳說，至今還有幾戶土爾扈特牧民隱居在老人湖胡楊林中，因為醉心于它的原始與美麗。濕地、河流、湖泊交織其中，胡楊、紅柳、梭梭草錯落而生，不時有蜥蜴翹首沙丘，偶爾有雄鷹展翅盤旋，誰曾想到，在凜冽無情的沙漠中，會有老人湖這樣一片水木蔥蘢的天然氧吧和人間仙境。曾有國外探險家至此，在書中這樣描繪這片額濟納園林：“這廣袤無垠的大地，如同大海一般，使人就像著了魔一樣地迷戀著它?！?/p>

如果說老人湖是額濟納園林最美的代表，那么怪樹林則是額濟納園林又一杰作。一萬多棵因弱水斷流而枯死的胡楊，瘦骨嶙峋、張牙舞爪，有的蜷縮而躺，有的猙獰不屈，千年樹皮暴然開裂如剖腹，粗厚樹枝戛然而止像斷頭。傳說當年西夏黑將軍帶領將士們在抵御外敵的慘烈搏斗中，終因寡不敵眾而血流成河、沉尸遍野，化為了這片陰森可怖的怪樹林。毫無疑問，怪樹林是胡楊“倒下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朽”的最佳注解。

額濟納園林中，也不完全是天然園林。在這里的東風航天城，每當火箭呼嘯而起、噴射出巨龍般的尾焰之時，矗立在發(fā)射架周圍的樹木就會被燒得焦黑，瀕臨死亡。但春風吹過，樹木又會煥發(fā)勃勃生機，郁郁蔥蔥。 一次次的發(fā)射，一陣陣的灼燒，一回回的涅槃，“樹堅強”永遠站立在那里，借景于巍峨的發(fā)射架和全亞洲單層最高的廠房，與人工修建的秀美東風湖相顧無言，共賞“落霞、孤鶩、天光、云影”?！@樣的航天園林，承載著無數追夢人的奮斗和榮光。

胡楊傲骨生，陷于弱水情。初秋來臨，常?？梢娧┌椎幕榧?、鮮紅的衣袂，在波光粼粼的弱水河邊定格出無與倫比的畫面。在層林盡染的漫天黃葉中執(zhí)子之手，便有了三千年不朽的約定。被譽為“英雄樹”的胡楊與作為“母親河”的弱水牽手，才孕育了擁有世界上最美麗秋天的額濟納旗，才能夠攜手抵御風沙的無情肆虐。木屬東方，水屬北方，水木滄桑沉淀出你我心底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