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多數(shù)研究者從“我”的主體性喪失這一角度將《襲擊面包店》和《再襲面包店》兩篇小說聯(lián)系起來共同解讀,而關于《再襲面包店》中新增的“妻子”這一女性角色的研究并不多見。本文把著眼點放在“妻子”身上,以文本閱讀為基礎,結合二戰(zhàn)后日本婚姻關系的變化和女性自我意識的提高等相關歷史,從“妻子”的角度重新解讀夫妻二人“襲擊面包店”行動的深層內涵。
關鍵詞:村上春樹 《再襲面包店》 妻子 日本女性
一、前言
《再襲面包店》是村上春樹1985年發(fā)表在雜志“Marie Claire”上的短篇小說。小說以“我”為敘述者,講述了深夜時分“我”和妻子由于無法抵擋的饑餓感在東京街頭對一家麥當勞實施搶劫的故事。由于小說中出現(xiàn)了十年前“我”與同伴對一家不起眼的面包店進行搶劫,并從此受到“詛咒”的描寫,而且村上也的確在1981年發(fā)表了與此內容基本相同的短篇《襲擊面包店》,因此不少研究者將兩次襲擊聯(lián)系起來探尋小說的主題。
多數(shù)研究者從“我”的主體性喪失這一角度來解讀這兩篇小說。初襲面包店發(fā)生在“我”的大學時期,原因是“我”和伙伴肚子餓而且不想去工作。襲擊面包店表面上是為了填飽肚子,實際上象征著個體對資本主義社會“金錢交換商品”這一基本規(guī)則的反抗。當時“我”和伙伴雖然貧窮但仍保持著自我的主體性,然而面包店老板提出以聽瓦格納的音樂來換取面包,這使我們失去了戰(zhàn)斗對象。伴隨著兩個人的妥協(xié),雖然最終大快朵頤暫時解決了果腹之需,但是卻從此在兩個人身上留下了緊箍咒一樣的東西,使“我”放棄與現(xiàn)實對抗回到了學校,畢業(yè)后成為社會的一員,過上了與大部分人一樣的生活。再襲面包店發(fā)生在十年之后,再襲的原因是出于一種“特殊饑餓”,即個體在喪失了自我主體性后試圖重新找回自我的一種欲望。在和妻子的合作下,再襲面包店雖然表面上成功了,但實際上面對相比十年前更為發(fā)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個體即便試圖對整個社會系統(tǒng)進行反抗也無法找到相應的斗爭對象,重新找回主體性的抗爭以失敗告終,“我”依然回歸到自身原有的缺乏主體判斷的生活之中。
值得注意的是,與《襲擊面包店》相比,《再襲面包店》最大的不同是出現(xiàn)了“我”的妻子這一新的人物?!对僖u面包店》中妻子這一新角色的引入是非常值得重視的一點,她并不是“我”實施襲擊面包店這一行動的陪襯,也不僅僅是搭檔或伙伴,而是發(fā)起者和主導者。如果說《再襲面包店》是“我”在高度發(fā)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喪失了自我主體性后試圖重新將其找回的反抗,那么為什么要增加妻子這樣一個角色呢?這個角色是否也喪失了主體性?搶劫面包店的行動對妻子來說意味著什么?妻子在這個反抗過程中又具體起到了什么作用?接下來,本文將通過“妻子饑餓感的來源”和“搶劫面包店對妻子的意義”兩個部分對以上問題加以探討。
二、妻子饑餓感的來源
由先行研究的分析可知,“我”在第一次失敗的襲擊中喪失了自我主體性,雖然“我”的體內存在著恢復主體性的沖動,導致“我”在深夜被“忍無可忍的饑餓感”襲擊,但失去了主體性的“我”已經(jīng)成為一個缺乏判斷機能的人,這樣的“我”即使有心恢復主體性也是沒有能力做出準確的判斷并付諸行動的。因此,需要有妻子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來引導“我”反抗現(xiàn)實、為恢復自我主體性而戰(zhàn)斗。
從對妻子個人情況的描述中我們可以得知兩方面的信息:妻子的年齡和職業(yè)。首先關注妻子的年齡。從丈夫的年齡“不是二十八就是二十九歲”減去兩年零八個月,得出妻子結婚時的年齡大約在二十五歲到二十六歲之間;按照小說《再襲面包店》的發(fā)表時間1985年往前推算的話,妻子的出生時間大約是在1959年到1960年之間。
“日本女性形象根據(jù)出生時間大致分為‘團塊世代‘團塊次代‘平成世代三種類型。不同的社會發(fā)展時期,其生活方式、人生選擇、人生觀不盡相同,體現(xiàn)了當時的時代風貌和社會特征。”“團塊世代”指出生于1947年到1949年的一代人?!皥F塊世代”的女性信奉“男主外、女主內”這一傳統(tǒng)性別分工模式。“團塊次代”指出生于1971年到1974年的一代人。這一時期,日本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以及就業(yè)率空前提高。20世紀80年代末日本泡沫經(jīng)濟崩潰,令經(jīng)濟和社會遭受重創(chuàng),在嚴酷的現(xiàn)實面前,她們大部分選擇的是一種“M型”就業(yè)模式,即從學校畢業(yè)后參加工作,結婚、育兒期退出勞動力市場,待孩子上小學后再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就業(yè)模式。與此同時,即便結婚、生子也不辭掉工作的職業(yè)女性越來越多,她們富有才干,經(jīng)濟獨立,在工作中獨當一面,享受著工作帶來的快樂。
根據(jù)大致推算的妻子的出生年份,可以發(fā)現(xiàn)她出生在“團塊世代”與“團塊次代”之間,正好處于傳統(tǒng)女性的角色由家庭主婦向職業(yè)女性轉變的過渡期。眾所周知,引發(fā)妻子和“我”襲擊面包店的直接原因是凌晨兩點鐘襲擊兩人的“毫不講理的勢不可擋的饑餓感”。如前所述,“我”的饑餓來源于初襲面包店時喪失了自我主體性后試圖重新找回自我的一種欲望。但是,妻子的饑餓感又是從何而來呢?“我”向妻子講述了自己十年前搶劫面包店的行動,并指出當年聽的瓦格納的音樂“簡直就是套在我們頭上的緊箍”。妻子認為必須自己動手來解除那個緊箍,否則“它就要像蟲牙一樣一直把你折磨到死。不光你,還包括我?!薄敖Y婚之前,我從來沒有領教過這么厲害的餓肚子滋味,一次也沒有過。”“肯定是套在你頭上的緊箍連我也裹了進去?!笨梢?,妻子認為是自己與丈夫結婚這一行為使丈夫身上存在著的問題也傳染給了自己。
妻子雖不屬于“團塊世代”,但深諳日本這種傳統(tǒng)主婦的生活方式?;楹笃拮記]有立即放棄她的工作,可以看出她在心里是追求獨立自由的。但是,婚后繼續(xù)工作的職業(yè)女性顯著增多是在“團塊次代”女性的婚育時代。由于“我”和妻子都外出工作,家里并不像有全職主婦的家庭一般井井有條。妻子看到家里的狀況需要有人打理,對于目前這種忙碌的工作生活是否可以持續(xù)下去,自己未來是否會成為一個失去自我的家庭主婦有隱隱的不安。因此才感覺到饑餓。也就是說,雖然妻子和丈夫都感覺到了饑餓,但他們饑餓的來源是不同的:丈夫是來源于初襲面包店時喪失了自我主體性后試圖重新找回自我的一種欲望,而妻子則來源于對于結婚之后即將喪失自我主體性的未來命運的擔憂。
三、搶劫面包店對妻子的意義
首先,妻子無疑是這次行動的發(fā)起者。妻子憑借“我”的敘述敏銳地察覺到了問題所在,并果斷做出了“再搶一次面包店,而且立即行動”的決定。妻子為行動準備了精良的裝備:“一挺雷明頓自動火藥槍如同一條僵挺而細長的魚躺在后座上。妻子身披風衣,備用鉛彈在衣袋里嘩啦嘩啦地發(fā)出干澀的響聲,車頭小隔箱里放著兩枚滑雪面罩?!甭飞吓加鼍斓难策壾嚂r,“我的腋下便沁出汗來”,而“妻子則對此不屑一顧,只是全神貫注地搜尋面包店的所在”。由于找不到營業(yè)的面包店,“我”終于失去了耐心對妻子說道:“死了這份心罷了!這么晚哪里會有面包店開門!干這種事還是要事先偵察好才……”由以上描寫可以看出,真正行動之前,“我”一直在懷疑和退縮,而妻子作出決定之后就一直沒有動搖過,可以看出二人決斷力的不同。
其次,妻子把搶劫目標定為一家麥當勞,二人正式開始了搶劫行動。妻子首先把車牌號蓋住,然后指揮“我”把車開過去,并提前指導“我”進店以后具體的行動。然而,即使到了真正行動之前,“我”還在質疑“真有如此操辦的必要不成”。這一提問一半是對妻子,一半是對“我”自己。妻子的回答依舊堅決:“毫無疑問?!倍煞騾s依舊搖擺不定。正是因為二人決斷力的不同,導致了兩人在店內不同的表現(xiàn)。由此可以看出二人行動力的不同。
最后,搶劫成功后?!拔摇焙推拮釉谲噧却罂於漕U,“我們那本以為永遠持續(xù)下去的嚴重饑餓感也消失了?!比欢@次消失是真正永遠的消失嗎?還是像海底火山一樣,暫時沉下去,但終究會積蓄更強的力量浮出水面呢?正如前面所分析的,丈夫找回自我主體性的反抗仍以失敗告終,“我”在行動結束后的提問“不過難道真有如此操辦的必要不成?”明顯說明了這一點。我始終在懷疑這一行動的必要性,直到行動結束也沒有改變想法,這一提問徹底宣告了“我”找回自我主體性行動的失敗。而與此相對,由妻子的回答“那還用說”“旋即深深嘆息一聲,睡了。她的身體像小貓一樣又軟又輕”可以看出,妻子如愿完成了搶劫面包店的行動后,心滿意足地睡去了。她作為行動的發(fā)起者和主導者,在搶劫過程中思路清晰,行動堅決果斷,最終成功借助襲擊面包店的行動完成了對婚后自身主體性的維護。
四、結語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知道,襲擊面包店的行動對妻子來說有兩層目的,一是引導和幫助在初襲面包店中失去自我的丈夫找回主體性,二是妻子對自身在與丈夫結婚后可能逐漸消失的主體性的維護與反抗,而后者目的性更為強烈。襲擊面包店之前丈夫和妻子自我認知狀態(tài)的不同,造成了兩個人在搶劫行動中的表現(xiàn)不同,并最終導致了兩個人不同的結局,即丈夫找回主體性失敗,而妻子成功維護了自己在婚后的主體性。丈夫沒有成功找回主體性,說明高度發(fā)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對個體進行擠壓和同質化,并使個體緊緊依附于其系統(tǒng)之上,個體的自我思考能力很容易被剝奪,而且一旦失去很難找回,體現(xiàn)了對高度發(fā)達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而妻子作為獨立女性在婚后受到了來自“男主外,女主內”這一傳統(tǒng)家庭觀念的壓迫。面臨主體性逐漸喪失的風險,妻子通過超凡的判斷力、決斷力和行動力成功維護了自我主體性,故事結束時依然是一個獨立自由的女性形象。妻子作為日本戰(zhàn)后由傳統(tǒng)女性向職場女性發(fā)展過渡階段的代表,在婚后堅決維護自我主體性的抗爭,也體現(xiàn)了戰(zhàn)后日本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和自我意識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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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晨,女,碩士研究生,中國海洋大學,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