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克慰
岸上柳依依 鸕鶿忙捕魚
看畫,會勾起記憶。那些久遠的往事,瞬間從記憶深處蘇醒。哪怕是一片樹葉,一朵小花,一段若無若有的初戀,甚至偷一個西瓜,拔一棵蘿卜,這樣竭力想遺忘的事,也會從記憶里復蘇,清晰如昨。
看胡湄的《鸕鶿捕魚圖》,就想起很多年前,在老家鴨河水庫看到的鸕鶿。說實話,鸕鶿不是我喜歡的鳥,長相不好,單調(diào)的“嘎——嘎”聲,既無韻味,也少了些粗獷。看見鸕鶿,不會刻意去觀察,甚至不會多看兩眼。人對客觀事物的認知,總是向美的。
其實,看鸕鶿,很多時候,是遠距離觀看,模樣朦朧,不太清楚。記得有一次,看到一只鸕鶿捕到一條魚,仰著頭把那條魚從頭部吞下。我看到那條魚不停地掙扎,用盡力氣甩動著尾巴,鱗片在陽光下粼粼閃光。真實地看到鸕鶿捕魚,僅此一回,此后再也沒有看到。
真正近距離看到鸕鶿,是多年前在家鄉(xiāng)。一個捕魚的老人,他養(yǎng)了兩只魚鷹,常在家鄉(xiāng)鴨河水庫、冢崗廟水庫捕魚。魚鷹,就是用鸕鶿馴化而成的。那時候,只要看到他回來,我們就會圍上去,看他魚簍里捕了多少魚,看那些昂著頭的魚鷹。我們總是忍不住偷偷地用指頭戳魚鷹,每戳一下,魚鷹就會發(fā)出“嘎——嘎”的叫聲。老人看到我們戳魚鷹,就說:“別招惹它,惹惱它叨人,可疼了?!甭犝f魚鷹叨人,嚇得我們趕緊縮回手,再也不敢碰一下,生怕惹惱魚鷹,叨得我們順手流血。
鸕鶿,頭和脖子黑色,渾身上下滿是黑色羽毛,翅膀褐色伴有白色絲狀羽毛。上嘴黑色,下嘴灰白色,腿黑色。身上的羽毛分不同部位,在陽光下閃耀著紫綠色、銅褐色、藍黑色金屬光澤。從遠處看,就是一黑色大鳥。此鳥屬于大型的食魚游禽,嘴呈錐形,有銳利的鉤。善于潛水捉魚,因此常被人馴化捕魚,就是人們常說的魚鷹。
鸕鶿的種類也很豐富,大約有三四十種。它們常在海邊生活,但不是真正的海洋鳥類。據(jù)說,鸕鶿的祖先是淡水鳥類,與海洋鳥類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因此,除了在海洋覓食外,它們的捉跡,遍布陸地上的淡水湖泊。
鸕鶿與海洋鳥類的另一區(qū)別,就是它們不是集群鳥類,不像海鷗成千上萬只聚集在一起。但鸕鶿也集小群活動,它們飛行時頭頸向前伸直,腳伸向后,因為翅膀扇動緩慢,幾乎是掠著水面低空飛行。鸕鶿很多時間在水中游泳,游泳時頭伸得很直,潛水時半個身子躍出水面,然后翻身潛入水中。鸕鶿潛水,基本上是為了捕魚。它們不捕魚時,就在岸邊休息。有的蹲在石頭上,有的蹲在樹梢上,身子直立,不停地忽扇翅膀。鸕鶿忽扇翅膀,是因為它們的羽毛不防水,下水捕魚或游泳,身上的羽毛就會濕透。為了飛翔,甩掉身上的水珠,把羽毛曬干,是它們唯一的選擇。
捕魚,是鸕鶿的強項。它們在深水區(qū)捕魚時,不是在水面,而是立在岸邊的石頭或樹枝上,有時也立在水中枯枝上,眼睛盯著水面,尋覓窺視獵物。如果發(fā)現(xiàn)獵物,迅速躍入水中,準確捕捉獵物。如果是條大魚,幾只鸕鶿就相互合作,圍捕獵物。在淺水區(qū),鸕鶿往往采用偷襲的方式,偷偷來到獵物身邊,然后用尖利的長嘴,對準獵物狠命一擊。無論多么靈活的獵物,都躲不開鸕鶿的襲擊。它們捕到魚后,鉆出水面,仰頭把魚吞進寬大的咽喉。
再看看胡湄的《鸕鶿捕魚圖》,畫面與我的所見是多么的相似。畫中,蒼茫的遠山,老柳樹,湖水,浮萍,兩只鸕鶿。一只蹲在柳枝上,另一只嘴里噙著一條魚,頭上揚,準備把魚吞下去。上面的鸕鶿,望著下面的鸕鶿,是羨慕?還是兩只鸕鶿在交流著什么?不得而知。
從畫面上看,這是兩只自由的野生鸕鶿。它們在大山的湖泊里,悠閑地捕魚。沒有人控制它們,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勞動成果。也可能,下面的那只鸕鶿捕到魚后,仰著頭,對上面的那只鸕鶿說:“下來吧,這條魚給你吃。”上面的那只鸕鶿說:“你吃吧,看把你累的。”你不能不相信,它們是一對恩愛的鳥夫妻。
可以肯定,它們不是受制于人的魚鷹,它們是自由的。在《鸕鶿捕魚圖》中,你看不到育鷹人,看不到小船,也沒看到鸕鶿蛻變?yōu)轸~鷹的痕跡,它們是自然的,沒有馴服的鸕鶿。
曾經(jīng),我看到過鸕鶿被馴化成的魚鷹,它們捕魚的場景,有一種凝重的滄桑美。
一條河流,波濤洶涌,一條劃子船上,一個孤獨的老人,坐在船頭,兩只魚鷹,蹲在鷹架上,劃子船悠悠蕩蕩,漂在河流之上。這樣的畫面,有點滄桑和凝重,帶著古典的味道??吹贸鰜?,這種捕魚方式,帶著農(nóng)耕時代的痕跡。這是三十多年前的風景——家鄉(xiāng)最傳統(tǒng)的魚鷹捕魚。
在我們家鄉(xiāng),用魚鷹捕魚,叫玩鷹。玩鷹,就是馴化魚鷹,用來捕魚。捕來的魚,拿到集市上換錢。我們老家,玩鷹的不多,家鄉(xiāng)沒有湖泊海洋,不以漁業(yè)為生,靠玩鷹維持不了生活,也不能發(fā)財。家鄉(xiāng)的兩個水庫,都是人工水庫,雖說河里有魚,但很少有人捕魚。水庫沿岸的農(nóng)民,以種地為主,捕魚,只是農(nóng)閑之時的一種愛好。
我們村子里的溫老三,就是唯一的捕魚人。他是個光棍,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他也不種莊稼,就靠著兩只魚鷹吃喝。每天,溫老三撐著劃子船,帶上魚鷹,在鴨河里游蕩。魚抓多了,也不會興高采烈;抓少了,也不會垂頭喪氣。日子對他來說,就是玩的。別人是過日子,他是混日子,只要餓不著就行。
他的兩只魚鷹我見過,墨綠色的翅膀,栗色的背部,腹部多為灰白色,長長的脖子,總是縮在肩胛里,翅膀有點耷拉。這種叫鸕鶿的水鳥,看上去沒有美感,猛一看,像只鴨子,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他的兩只魚鷹,據(jù)說是花大價錢買來的,一只魚鷹,都在四五十元左右。不要小看這百八十元,在當時,集貿(mào)市場上一斤大米,也就兩角錢左右,一百元可以買五六百斤大米呢?
兩只魚鷹,蹲在船頭,每只魚鷹的脖子上,溫老三給各套上一個脖套。他就蹲在船頭,發(fā)現(xiàn)水中有魚時,打一聲哨響,兩只魚鷹躍入水中,一會兒工夫,魚鷹從水中探出頭,嘴里叼著一條魚。因為脖子上套著脖套,魚鷹無法將魚吞下去,就轉回船邊,溫老三把魚摘下來,放到魚簍里。這樣的動作,每天要重復幾十次、上百次,時間久了,人就像機器,一個只知道收魚的機器。既沒有喜悅的笑聲,也沒有沮喪的表情。
魚鷹也一樣,不斷地重復著下水捕魚,躍出水面給主人送魚。如果魚鷹捕到一條大一點的魚,溫老三就高興地摘下魚,然后從船艙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小魚,獎賞魚鷹。如果魚鷹捕上來的是一條小魚,就不獎勵。受到獎勵的魚鷹,會高興地“嘎——嘎”大叫,然后躍入水中,繼續(xù)捕魚,期待著再次受到主人的獎勵。這種激勵方式很有效,也很有趣。
其實,用魚鷹捕魚,捕到的都是小魚,抓到半斤四兩重的魚,溫老三就很滿意了。最大的魚,也就斤把重。捕斤把重的魚,需要兩只魚鷹合作。溫老三只有兩只魚鷹,一般是捕不到大魚的。運氣好的話,一天能捕個十斤八斤;運氣差的話,一天也就三五斤。那時的小魚,每斤五六毛錢,十斤小魚,也就賣個五六塊錢。在今天看來,五六塊錢,連半斤豬肉都買不到。但當時的五塊錢,能買到四五斤豬肉。
現(xiàn)在,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農(nóng)貿(mào)市場上,黑黝黝、胖乎乎,活蹦亂跳的鰱魚、鯉魚、草魚、鯽魚、鯰魚擺滿了市場。那些小魚小蝦,已不能帶來可觀的收入,魚鷹捕魚,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很多人都把魚鷹賣掉,或者是放生,種地之余,外出打工。家鄉(xiāng)的水庫里,再也看不到玩鷹人和魚鷹的身影。
溫老三也于上世紀90年代初期病故,他的兩只魚鷹,在他死后被人放生。捕魚人和魚鷹,早已成為記憶,或者說成為了歷史。在我們家鄉(xiāng)的那條河流上,再也看不到孤獨的老人,看不到顛簸的小漁船,更看不到捕魚的魚鷹。三十多年的滄桑風雨,把歲月打磨得溫潤如玉,天地一新。留下的除了久遠的往事,還有老家的那條河流,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變遷。
雖然魚鷹捕魚是國人傳承千年的古老技藝,但與大自然的和諧相比,并不那么重要。當某一天,你在江河湖泊看到成群的鸕鶿,它們矯健的身影,在天空中飛翔,在洶涌的波濤里潛入潛出,一只只鸕鶿,嘴里叼著一條銀光閃閃的小魚,“嘎——嘎”地叫著,你就覺得,那些古老技藝的失去,并不值得留戀。
其實,每次看到魚鷹,我總覺得,魚鷹是可憐的鳥。它們每天辛勤地勞作,但自己的勞動成果,卻無法享受。能不能得到主人的獎賞,還得看主人的臉色。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鳥,它們不能自由地飛翔,被主人用一根繩索,固定在船頭。它們的命運,本該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卻任人擺布。
牡丹開富貴? 鳳凰呈祥瑞
從沒見過這樣美麗的鳥,它只出現(xiàn)在我們的想象里,出現(xiàn)在古老的傳說里,出現(xiàn)在畫家的畫軸中。這鳥,就是鳳凰。
其實鳳凰,它曾經(jīng)真實地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在這片熱土上載歌載舞,帶給人們以美妙的舞姿,悠揚的歌聲;帶給人們祥瑞、夢想、希望和快樂!
我們的先祖,曾經(jīng)目睹過它們美麗的身影。但歲月流逝,山河更迭,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美麗的鳳凰,突然消失在人們的視線內(nèi),甚至沒有留下一聲與人類告別的鳴叫,就灰飛煙滅,了無痕跡。只留下它們飛翔過的藍天,豐沃的土地,蒼郁的森林,蜿蜒的山川和河流。
鳳凰消失之后,人們一直在懷疑,世間是否有鳳凰這種鳥。有人認為,所謂的鳳凰,只是神話中的鳥,是人們的憑空想象。也有人認為,鳳凰是真實存在的,它們曾經(jīng)生活在遠古的大地上。可能是氣候的因素,也可能是環(huán)境的改變,它們離開了這片土地。我也曾一度認為,鳳凰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我一直把鳳凰當成神鳥,鳳凰只是一種象征,一種隱喻。
當我在某一天,突然看到任熊的《牡丹鳳凰》時,我突然改變了我的看法,我覺得,鳳凰,是真實存在的。它們可能厭倦了塵世的煩擾,躲到一個無人打擾的地方,遠離了紅塵俗世。在那個美麗而又寧靜的世界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是的,就是現(xiàn)在,在這片土地上,每一天,甚至每一刻,一些美麗鳥們,從我們生活的大地上,悄無聲息地離開,走進一個沒有塵世紛擾的靜謐世界。
這天地太大,大得沒有一片藍天可以翱翔,大得沒有一根樹枝可以棲息,大得沒有一條河流可以飲水,大得沒有一片湖泊可以自由地游泳,大得沒有一片草原可以覓食。它們只有離開,別無選擇。
也許,現(xiàn)在活蹦亂跳的孔雀,很可能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突然離我們遠去。幾百年幾千年后,我們的后輩子孫,也只有靠著想象,去完成對一只孔雀的復原;或者對著他們祖先留下的畫軸,去認識一只孔雀。他們也會認為,他們祖先畫中的孔雀,也是憑著想象畫出來的,孔雀只是神話中的鳥。
不是嗎?我們看看任熊的《牡丹鳳凰》吧。也許,在很早的時候,鳳凰就是任熊畫中的模樣。任熊通過畫筆,根據(jù)先輩們的描述,復原了幾千年前的鳳凰。畫中,一只鳳凰立于山石之上。此時牡丹花正在怒放,立于山石之上的鳳凰,忍不住仰首長鳴。鳳凰尾羽直立,栩栩如生;牡丹婀娜嫵媚,嬌艷華貴??串嫞憔陀X得,此時此刻,你正站在鳳凰對面的一塊山石上,與它久久地對視。你就覺得,鳳凰的鳴叫聲,隨著風撞擊你的耳膜。鳳凰長長的尾巴,隨著那一聲聲長鳴,在風中不停地擺動。
看到這幅畫我就想,眼前的鳳凰,確確實實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過。不管別人相信不相信,但我相信。在遠古的時候,它們站著的地方,就是我們現(xiàn)在腳下的土地。
循著先祖?zhèn)兊淖阚E,我在尋找一種曾經(jīng)活著過的鳥——鳳凰。
最早的鳳凰圖像,出現(xiàn)在新石器時代。在民間燒制的彩陶上,有很多鳥紋,是鳳凰的雛形。在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出土的象牙骨器上,有雙鳥紋的雕刻,據(jù)說是古代鳳凰最早的圖像記載。
關于鳳凰的文字記載,最早出現(xiàn)在《尚書·益稷》一篇中。據(jù)敘述,大禹治水后,舉行慶祝盛典,百鳥群獸在儀式上載歌載舞,簫韶之曲連續(xù)演奏九章,鳳凰隨樂聲翩翩起舞。這就是“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孔傳:“靈鳥也,雄曰為鳳,雌曰皇。”
《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里也有記載:“有鳥焉,其形如鶴……名曰鳳凰?!区B也,自飲自食,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在《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里,鳳凰是作為一種祥瑞和一位舞神出現(xiàn)的,所以說,鳳凰是祥瑞之鳥。
在商代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曾發(fā)現(xiàn)過如下一條記載:“甲寅卜,呼鳴網(wǎng),獲鳳。丙辰,獲五?!币馑际钦f:商王指令臣鳴用網(wǎng)捕鳥,于丙辰這天捕了五只鳳。由此可見,記載中所說的用網(wǎng)捕到的鳥,是活生生的鳳凰鳥。
《白虎通》云:“黃帝之時,鳳凰蔽日而至,是來必眾多也?!睆挠涊d里可以看出,當時的鳳凰經(jīng)常成群結隊,遮天蔽日。那個時候,鳳凰是一種常見的鳥類,就像今天的麻雀一樣,多不勝數(shù)。
對于鳳凰形態(tài),古代也有記載?!稜栄拧め岠B》:“鳳,其雌皇?!惫弊ⅲ骸傍P,瑞應鳥。雞頭,蛇頸,燕頜,龜背,五彩色,其高六尺許?!薄墩f文》:“鳳,神鳥也。天老曰:鳳之象也,鴻前、鱗后、蛇頸、魚尾、鸛嗓鴛思,龍紋、龜背、燕頜、雞喙?!薄俄n詩外傳》:“鳳鳴雄曰即即,雌曰足足?;桫Q曰固常,晨鳴曰發(fā)鳴,晝鳴曰保章,舉鳴曰上翔,集鳴曰歸昌?!睗h李陵詩:“鳳凰鳴高岡,有翼不好飛?!薄度饝獔D》中記載:“鳳不啄生蟲,不折生草?!?/p>
據(jù)此,我們對鳳凰的形態(tài)有了大致的了解,其形狀為:形體高大,脖頸細長,如蛇;背部隆起像龜背;喙如雞,頜如燕;羽毛上有花紋,尾毛分叉如魚尾;不吃蟲子,以植物為食;雌雄鳴叫不同聲,雄鳥鳴叫“即即”,雌鳥鳴叫“足足”;它們喜歡成群結隊,多達上百只;因為形體高大,足腳細長,體態(tài)如鶴,行走時樣子很傲慢,不善于飛行,但喜歡歌舞。
在我們先祖的記載里,鳳凰是真實存在的,也是無可爭議的。它們確實就生活在這塊土地上,與人類共生共榮,直至消失。但記載里鳳凰的形態(tài),似乎與我們想象中的美麗形象有點差別,但鳳凰依然是美麗的鳥,是祥瑞的象征。
在任熊的《牡丹鳳凰》中,鳳凰的形態(tài),基本與古人描述中的鳳凰相似,但唯一不足的是,畫中的鳳凰,脖頸沒有像描述中的那樣,細長如蛇頸。
林良也畫過鳳凰,在他的《鳳凰》中,大山的一隅,皓月當空,寧靜而又幽遠。在一巨石之巔,一只華麗絕俗的鳳凰,輕輕地飛落在石崖之上。它單腿獨立,倨傲俊逸,身姿飄然,頸上的羽毛,層層豎立,隨風而起,翅膀微微上翹,似動未動。它的尾羽修長,似瀑布飄然而下。它的四周彌漫著淡淡的云霧,幾叢淡竹,隨風搖曳,顯得格外的神秘。此刻,它面朝一輪明月,目光平靜,眺望遠方。也許,在這孤寂的夜晚,它在想念自己的伴侶,想念自己的兒女?;蛘撸€未婚,想念自己的夢中情人。
林良的這幅畫,鳳凰是美麗的,也與先祖?zhèn)兊拿枋鍪且恢碌?。我突然想起,在眾多的鳥類中,雄鳥基本羽色華麗,引人注目;雌鳥羽色灰暗,縮頭禿尾的??赡茗P凰也像孔雀一樣,雄鳥鮮艷,雌鳥灰暗。如果是這樣,任熊的畫中的鳳凰是雌鳥,而林良畫中的鳳凰就是雄鳥。
我突然想笑,鳥與人類相比,雌雄差別很大。人類與鳥類恰恰相反,女人花枝招展,男人灰頭土臉??纯船F(xiàn)在滿大街耀眼的都是女人,花枝亂顫,讓人不敢直視。我就想,如果人與鳥雌雄變換一下角色,該有多好?。?/p>
畫的真實與否,與鳳凰是不是真實存在過,并不矛盾。重要的是,鳳凰是真實的,在這片土地上,它們快樂地生活過。只是,它們又在這片土地上消失了。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讓這些活著的精靈,憑空消失。它們曾經(jīng)遭遇了什么樣的災難?
可是,任憑我挖空心思,卻找不到鳳凰消失的原因。因為,我找不到關于鳳凰滅絕的只言片語。這種生活在塵世的鳥,就像空氣,無聲無息地飄散。
但我知道,每一種物種的滅絕,絕對不是無緣無故的。我想起了一種已經(jīng)滅絕的鳥,這種鳥叫渡渡鳥。它產(chǎn)于印度洋毛里求斯島上,渡渡鳥體態(tài)高大,高一米左右,是一種不會飛的鳥。它們以水果為食,生活在陸地。由于人類的大肆捕殺,最終導致它們徹底滅絕。
在遠古,鳳凰是吉祥鳥,不可能遭到大規(guī)模的捕獵。不過,誰又敢保證呢?如果鳳凰在某一個時期,變成了不祥之鳥,那么,它們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
烏鴉曾經(jīng)也是吉祥鳥。唐代以前,烏鴉在中國民俗文化中,是有著吉祥和預言作用的神鳥,有“烏鴉報喜,始有周興”的歷史傳說。
但唐代以后,烏鴉被視為不祥之物,主兇兆。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烏鳴地上無好音。人臨行,烏鳴而前行,多喜,此舊占所不載?!泵鞔苈木浮墩简炰洝氛f:“烏鴉早鳴,主火光之災。”烏鴉從吉祥鳥、孝鳥成為不祥之物,也就幾十年上百年的時間。那么誰又能說鳳凰不會由吉祥之鳥變?yōu)椴幌橹B呢?
如果排除獵捕,鳳凰滅絕的原因,很可能是生存環(huán)境遭到人為的破壞和自然災害,或者是食物鏈遭到破壞。據(jù)記載:鳳凰不吃蟲子,只食生草。如果遇到連年干旱,無草可食,它們的滅絕就在情理之中。不管什么原因,鳳凰已經(jīng)滅絕。這種美麗的鳥,我們已無緣一見。盡管遺憾,但無能為力。
不過,我在想,我們無法挽回鳳凰滅絕的慘劇,但我們可以拯救正在瀕臨滅絕的鳥類,讓我們遺憾的事情不再發(fā)生。研究專家估計,在過去500年內(nèi),共有279種鳥的種類和亞種類消失。原因是:鳥類棲息地的破壞、外來入侵物種、全球氣候變化、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發(fā)展對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等,事實上,瀕臨滅絕的鳥類名單,要比我們想象的多得多。因此,保護鳥類、避免鳥類滅絕,刻不容緩。
枝上柳絮吹? 野鴨戲水時
鄉(xiāng)村總是寧靜,沒有城市里喧囂的人聲,沒有車輛和機器的轟鳴聲。山野里,只有鳥的聲音,雜亂地歌唱。風湊著熱鬧,呼地刮過,帶著一絲哨音,掠過山坡,從低洼沖出去。風過低洼處,總會有一條小溪,或者是一個堰潭,再或者是一條河流,蕩漾的水面,掛著一叢叢水草,幾只野鴨,在水面上嬉鬧。在北方山區(qū),小溪、堰潭、河流,處處可見。這是北方山區(qū)獨特的風景。
很多年以前,在我們家鄉(xiāng),生活著成群的野鴨。這種叫野鴨的水鳥,其實就是綠頭鴨。家鄉(xiāng)人不管什么鴨不鴨的,他們把生活在水中的水鳥都叫野鴨子,或者叫“水母雞”。
我喜歡綠頭鴨這種水鳥,我更喜歡“水母雞”這樣通俗的叫法。在鄉(xiāng)村,看見堰潭里游玩的水鳥,我們總會說:“看,水母雞,水母雞?!睘槭裁唇兴鸽u?沒有人能說清楚。我從記事開始,就這么叫,現(xiàn)在家鄉(xiāng)人還這么叫。
野鴨子似乎喜歡清靜,它們常常逗留在山中的小溪和堰潭中,偏居在遠離人的地方。也是,小溪和堰潭都隱蔽在山野里,格外的寧靜。那一條條清澈的小溪,那一潭潭碧水,就是一片大海。對于野鴨們來說,溪流、堰潭、小河,就是它們祥和寧靜的家園。它們在自己的家園里,盡情地揮灑著快樂。很多時候,野鴨們在水中游玩嬉戲。有的把嘴伸進水中不停地呱嗒;有的躍出水面,“嘎嘎”地叫;還有的忽扇著翅膀,在水面上跑;也有的游著游著把頭一縮,鉆進水下,不見了蹤影。
我少年時代,性格孤僻,喜歡獨來獨往。寂寞時,我會走上山坡,在長滿松樹和栗毛的山坡上,晃來晃去,看見一只鳥,我看半天;看見一群鳥,我也會看半天。我在山坡上,我在鳥聲里,消磨著時光。更多的時間,我會在家鄉(xiāng)的河流、堰潭、小溪之間來回穿梭,看野鴨在水面上悠閑地游玩。我看見過一只野鴨從堰潭這邊鉆入水中,又從那邊鉆出水面,然后甩甩頭,繼續(xù)在水面晃蕩。它們的悠閑,讓我向往。
其實綠頭鴨,還是一種很耐看的水鳥。這種鳥的外形大小和家鴨相似。雄鴨嘴黃綠色,雌鴨嘴黑褐色,腳橙黃色,頭和頸灰綠色,頸部有一明顯的白色領環(huán)。上體黑褐色,夾雜有白色。胸部栗色,翅、兩脅和腹灰白色。綠頭鴨的美,美在頭頂上的那片翠綠,鮮艷耀眼,惹人注目。
綠頭鴨常棲息于淡水湖畔,也喜歡在河流、湖泊、水庫、池塘、山溪等水域活動。善于在水中覓食、戲水和求偶交配。喜歡干凈,常在水中梳理羽毛,精心打扮。它們以植物為主食,也吃無脊椎動物、甲殼動物、少量的小魚。
每次看到野鴨,我就會停著腳步,遠遠地站著,看野鴨在水中游玩、覓食,不想離去。野鴨的快樂和自由,讓我羨慕。有些時候,我們一群小孩,看野鴨在小溪和河流飛來飛去,起起落落,就有點開始嫉妒野鴨,彎腰撿一塊石子,拋向水中,驚得野鴨撲棱棱飛。我們就高興地拍著手開心大笑。
那是多么和諧、寧靜、溫馨的場景!
我想起一幅畫,一幅久遠的畫。那是清人任熊的《柳鴨圖》。山中,一條小溪,隨風飄拂的柳樹,一棵開滿花穗的無名花草,一對嬉戲玩樂的野鴨。一只野鴨,扭頭望著那棵開滿穗狀紅花植物,很專注地凝目觀望,好像那一串串的花穗,是一條條美味的小魚。野鴨扭頭仰望的神態(tài),十分的可愛。另一只野鴨,則低頭沉思,似乎世界是靜止的,在寧靜的世界里,它在思考著什么,回憶著什么?
《柳鴨圖》帶給我們的是靜謐,是和諧,是美妙。一山一樹一花,一條溪流,兩只野鴨,構成一個和平的家園。
我想起了以前,想起了我們家鄉(xiāng),人與鳥的距離,曾經(jīng)是那么的長。
曾經(jīng)的鄉(xiāng)村,人與野鴨,是一種獵殺與被獵殺的關系。在人們的眼里,野鴨,這肥嘟嘟的水鳥,是那么令人垂涎欲滴。人們看野鴨,是一盤盤飄著肉香的美味,在營養(yǎng)普遍缺乏的年代,是難得的滋補品。野鴨成了人們獵殺的目標,他們?nèi)宄扇?,掂著火藥槍,出沒在堰潭、水庫、河流邊,他們躲藏在樹叢里,貪婪的眼睛,盯著水面上游玩的野鴨。
野鴨或者水母雞,在那個年代特別多,成群結隊,在河流、水庫、堰潭里游玩、覓食。獵殺它們的人,時常在清晨或者黃昏,出現(xiàn)在野鴨們出現(xiàn)的地方,槍聲響起之時,總會響起一陣歡呼聲,那是血腥殺戮后的快感。
我在老家時,有一次去南洼,經(jīng)過南洼堰潭時,突然看見幾個人,手里掂著火藥槍,幾個人呈扇形分開,用火藥槍對準堰潭。離堰潭很遠,我看見一群野鴨在游玩,大概有幾十只,在水里鉆來鉆去。還沒等我走過去,就聽見幾聲槍響,那些剛剛飛起來的野鴨,紛紛墜入水中。幾個人脫下衣服,打撈那些中槍的野鴨。大概有十幾只,一溜地擺在面前,他們看著死去的野鴨,抽著煙卷,笑得臉上開了花。
躺在地上的野鴨,剛剛還活蹦亂跳,在水面上游玩,瞬間就折翅而亡,拋尸荒野。還有那么一兩只,在抽搐著,痛苦地掙扎,等待著死亡的來臨。那一刻,我感到生命的脆弱和卑微。
沒有人會這么想,他們想到的是美味帶給他們的愉悅。在人們的意識里,生存的法則,就是弱肉強食。一只野鴨,就是一道美味可口的菜肴。當人們拿起槍瞄準野鴨時,當人們大口啃咬著鮮嫩的鴨肉時,他們就是這樣想的。
在我老家,當一種叫野鴨的鳥,給人們帶來味覺的快感時,災難就降臨在它們的頭上,成為人們獵殺的對象。
只要有野鴨的地方,就有獵殺者的身影。在人與野鴨的博弈中,野鴨的警惕性越來越高,它們處處防備著人類,一有風吹草動,就騰空而起,瞬間消失在遠方。捕獵野鴨的人說:“這小東西越來越精,人近不到跟前,打不著了?!?/p>
在我的記憶中,我從沒有近距離接觸過野鴨,我只能遠遠地看著它們,在水中嬉戲,它們鮮活的樣子,我無緣一睹。我看到的是它們血淋淋的尸體,還有臨死前那痛苦的掙扎。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事實,可這確實是事實。我真的沒有近距離地看過它們,我看見的是游在水中的野鴨,那朦朦朧朧的身影。
我不知道,任熊所處的時代,獵殺野鴨,是不是也成為風氣。但從《柳鴨圖》中,我看到了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也許,那個時代也有獵殺,但沒有我們那樣殘忍和血腥。任熊的畫,就是告訴人們,只有構建美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才能構建人與動物美好的家園。
我老家現(xiàn)在還有野鴨,因為沒有了火藥槍,因為生活好了,就沒有人再打這種鳥了??墒牵霞业难咛?,卻看不到它們的身影。只有在遠離我老家?guī)资锏镍喓印②弿R水庫才有機會看到。遠遠的,它們悠閑的樣子,一如當年。
最近幾年,南陽的白河里,經(jīng)常可以看到野鴨。我在河邊散步時,看到過小群的野鴨在白河里游玩。只是距離太遠,看不到它們的容顏,不知道是不是綠頭鴨。
有人曾用望遠鏡觀察水鳥,他說是野鴨,但沒說是綠頭鴨還是綠翅鴨?我也沒多問。只要野鴨還生活在我們家鄉(xiāng),就已足夠。
鄉(xiāng)村人這樣善待野鴨,似乎是最近的事。很早以前,他們手中,拿的不是望遠鏡,是火藥槍。他們的眼中,不是欣賞野鴨的美,而是鮮美的野味。對待一種鳥的變化,似乎在告訴我們,人類的文明,因為望遠鏡與土槍的變換,又縮短了一段距離。
是的,當年殘忍獵殺野鴨的血腥場景,在今天越來越少。人們對野鴨由獵殺到保護,雖然步子慢了一些,但畢竟向前邁出了一步。盡管邁出的一步,經(jīng)歷了幾十年,也足以值得欣喜。這一步告訴我們,人們的生態(tài)意識正逐步加強,構建美好的生態(tài)家園,已不再遙遠。
我相信,若干年后,遠離人群的野鴨,會慢慢地回到人們的身邊。這樣的想法,并不是虛無的想象。因為,人與野鴨的距離正在慢慢靠近。我們沒有理由懷疑,夢想會成為現(xiàn)實。
但愿,我們的家園,是一個人與鳥、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家園。當有一天,我們看到,人在地上走,鳥在天上飛,獸在自由奔跑。沒有獵殺,沒有血腥,沒有恐懼,沒有防備,人與動物相互凝視,相互交流,相互嬉戲。也許,這才是我們想要的理想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