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道 文
身為“草根”(草根是網(wǎng)絡(luò)文化興盛后產(chǎn)生的諷刺用語,最初用于稱呼與“高富帥”相對(duì)應(yīng)的“窮矮挫”,現(xiàn)在則多用于自嘲),吃慣了家常菜,偶爾吃回海鮮,腸胃卻可能受不了?!芭H夥嗖耍X魚服紫蘇”,后面加一句“草根最愛小炒肉”,似乎最恰當(dāng)不過。
為什么說草根最愛小炒肉?第一,此菜極易籌辦,青椒數(shù)個(gè),豬肉半斤,價(jià)廉且油水足,解饞又美味;第二,這道菜并不需要有多么繁復(fù)的操作步驟,熱油猛火炒出來,佐酒下飯皆宜。
盡管小炒肉是“草根”的至愛,但也曾是“高富帥”的心頭好。福建人梁章鉅,乃清道光年間的重臣,退休后寫了本《歸田瑣記》,記錄了自己數(shù)十年宦海沉浮的所見所聞,內(nèi)里專有“小炒肉”一節(jié)。說年羹堯事敗后,姬妾星散,有落魄秀才花錢購得一姬,姬自言為年府中司飲饌者,且專司小炒肉一味。秀才央求做一份嘗鮮,卻被對(duì)方罵了回來:“年府中一盤肉,須整豬一頭,只取最精處那塊來用,你每次買肉也就斤把兩斤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讓我如何做?”過了幾日,村里辦賽神會(huì),照例用肥豬一頭,而這一次恰逢秀才輪值分肉。會(huì)后便將豬拖至家中,急喚婦人前來割肉,她又是一番埋怨:“我在年府的時(shí)候,用的都是活豬,這豬死了味道當(dāng)然要差很多,我也沒別的法子了,勉強(qiáng)給你做道菜吧?!?/p>
片刻時(shí)間,精簡版的年府小炒肉就上了桌,婦人讓秀才先行嘗過,便自去后廚收拾雜物。待婦人再入房時(shí),卻見秀才癱倒在地且氣息奄奄,忙靠近查看,卻見“肉已入喉,并舌皆吞下矣!”好吃得連舌頭都快吞下去了!
這個(gè)故事流傳極廣,在民國時(shí)期著名出版人徐珂編撰的《清稗類鈔》一書中,也提到過,只不過省略了之后秀才將舌頭吞下去的情節(jié)。筆者有次與湘菜大師崔寅先生一起吃飯,席間他也提到過這個(gè)故事,還很遺憾地說起:“數(shù)百年來,至今都沒有廚師考證出這塊肉究竟源于何處?!?/p>
吾友任大猛,長沙民俗研究者,亦是一位美食專欄作家。某日在微博上聊起長沙城內(nèi)近日流行的美食,言豬橫膈下有一塊膜包精肉,名膈倉肉,入肴極鮮美,每一頭豬身上僅有一斤許,配辣椒或大蒜炒之,最宜佐酒。惟鄉(xiāng)間屠戶,能專門搜得此料,專供長沙的一些特色小酒樓。限量供應(yīng),食客無不聞香下馬。
私以為,大猛兄提到的膈倉肉,大概就是《歸田瑣記》里所記年府姬妾所烹之小炒肉的原材料。我雖然是“草根”一枚,鮮有余錢去吃那限量版的膈倉肉,但幼時(shí)在家宰年豬時(shí),家里也會(huì)將膈倉肉單剔出來做菜。其味雖比它處之肉鮮美,卻也不至于連舌頭都吞了下去。
如是看來,今日之膈倉肉已沒有當(dāng)年年府的小炒肉鮮美,原因不外乎兩個(gè):要么如崔寅所言,現(xiàn)今廚師還沒考證出那塊肉究竟出自何處;要么是那位年羹堯府的姬妾,自有一套秘不示人的廚藝,當(dāng)今廚行眾人仍然沒能窺探出個(gè)究竟。
不管是何種情形,年羹堯府的那一道令人銷魂的小炒肉,終究是只存在于筆記小說和廚師們的口耳相傳之中。即便是富若郭臺(tái)銘者,想吃小炒肉也只能如我等“草根”一般:自菜市場買回豬肉半斤——后腿肉為上,五花肉次之。把這肥四瘦六的豬肉切成片,先下肥者煸炒出油,而后把鮮辣椒斜切成塊,再與瘦肉一同下鍋翻炒,其間放蒜瓣、料酒、老抽和精鹽各適量,以大火猛炒至斷生即可出鍋。成菜后,肉片焦韌,辣椒脆爽,二者相得益彰,可下米飯三碗,可佐老酒半斤。
在小炒肉一途,“草根”和“高富帥”有著同樣的審美追求。行文至此,不知是該高興還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