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心事（組詩）

劉月朗

甜蜜櫻桃

花期何其短。像你的青春

一晃而逝，母親

來不及在春風(fēng)里搖曳

就收起了嫁衣。荊釵布裙

捕捉炊煙里的流光

紅了櫻桃，白了青絲

這些年，你從家鄉(xiāng)寄來

香菇、筍干。香氣造出幻境

可催眠，可療傷

寄來的櫻桃樹，我植在窗前

果實晶瑩，卻脆弱，稍經(jīng)風(fēng)雨

便零落。躲過厄運的剛嶄露頭角

又被路過的鳥兒捕獲

母親，日子越來越苦

你給的甜蜜我要省著點兒用

今春，我給櫻桃樹罩上了防鳥網(wǎng)

這些收成，應(yīng)該能撐到

你再來看我的時候

四葉草

三葉草匍匐河邊。它們舉起雙手

一下子高過了料峭春寒

冬還沒走遠，就已熙熙攘攘出發(fā)

每株三葉草都擁有三條道路

——各消耗三分之一生命

路的入口，有時是辦公電腦的開 與關(guān)

有時是廚房的門，被風(fēng)吹過

有時，是一本詩集的扉頁

一條路伸向泥土，立命，安身

一條，攀升向生活的半空

留一條，讓雨水進來，反復(fù)淘洗 理想

三條路不舍晝夜。平行。交叉

匯集、離散……達到平衡的那天

會誕生第四條路

那條路懸浮在生活之外，只容靈 魂通過

三葉草，有了象征幸福的第四片 葉子

凌霄的婚禮

在此之前，她一直沉默，仿佛一 截朽木

無視紫藤出嫁，月季回門

無視人們議論紛紛

要她讓位給豐滿的五色薔薇

在此之前，她用廢柴的面目

不跟春風(fēng)照面。不向陽光問好

不肯給出一片葉子的問候

空著身旁的木架，不攀爬，不登 高

小滿之日，她突然吐露紫紅的心 事

一發(fā)不可收拾

枝條長出棕色的腳，背著綠葉的 嫁妝

長途奔跑。兩日不見

曼妙身姿已覆蓋了整座花園

就是這根枯木，突然舉行了盛大 的婚禮

為了這新娘的主場

她在看不見的地方用力了那么久

那么久

牡丹

她衣裙的層層鵝黃，絢爛如

萬歷二十年

杜十娘與李甲相遇的那個午后

她額間的明黃印記，無法輕描淡 寫

再嬌俏，也擔(dān)著“王”的名頭

國色啊……春風(fēng)流連忘返

月下，一層層醒來，靜默于洛陽 一隅

不愿在武后處低眉奉召

國色啊，當(dāng)有國士之傲骨

這次錯誤的澆灌來自漫不經(jīng)心

怠慢：背叛的前兆

九朵盛放的花一夜之間枯萎

——國色啊，她怒沉了自己的百 寶箱

我只愛詩中的蠟梅

它太過頻繁地出生在詩行

或隱于暗夜，或雪中。不斷被吟 誦

仿佛虛幻，降臨在另一個世界

它應(yīng)該怒放于相遇，回頭的瞬間

即凋零

就像從不曾來過人間

每一次對視，都心生遺憾

是的，我更沉溺于詩人的描述

和幻想

懷揣期待與夢境

——郁郁蔥蔥，永遠都不會

真的開花

夜讀

我已忘了它的作者。忘了

具體的詞和句

忘了最初讀到的那個夜晚

是大雨滂沱，還是月色明亮

只有震顫

留在了身體內(nèi)

每一次梅花飄落的時候

不斷回響

你的玫瑰

被誓言辜負過的玫瑰，會生病

譬如花開至一半的抑郁

不能言說的戰(zhàn)栗啊。大概她還有

許多不能言說的往事

譬如吻過面頰

譬如，忽然長出尖刺

——泥土處處血腥

我想要你新開墾一小塊荒地

種下屬于她的唯一的味道，還有 遺憾

然后在最合適的距離

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