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價竹篙

裴文兵

樟樹村的東邊，有一條小河叫樟河，河對岸有一片兩百多畝的低洼地，每年的梅雨季節(jié)，大水都會漫過那里，因此根本無法耕種，年年荒蕪。

那片低洼地的主人，是村里唯一的財主林家一，他一直對此耿耿于懷，覺得沒有將它派上什么用場，實在是太可惜了。因此，他經(jīng)?？嗨稼は耄胱屇瞧屯莸啬軌蚪o他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

這年二月的一天，村里的漢子周向天正要下地干活，忽然，他被樟河對岸的一幕情景吸引住了。只見在那片低洼地上，有一大群人正忙得熱火朝天，而林家一站在一旁，不停地指手畫腳，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

一向罕有人跡的低洼地上，忽然出現(xiàn)了那么多干活兒的人，周向天不禁疑惑起來，林家一指使著那些人，在干啥呢？一邊瞧著，一邊琢磨著，周向天忽然明白了：林家一正指使那群人，從旁邊的山坡上挖土，然后將土運送到那片低洼地里，隨著土越堆越高，那里將不再是低洼地———林家一是要在那里種莊稼，怪不得他那么躊躇滿志呢！

望了望村里三十多戶人家的房屋，周向天急得將腳一跺，急匆匆地向那片低洼地趕去。來到林家一的跟前，周向天語氣急促地說：“林家一，你不能將這里墊高，否則，到了梅雨季節(jié)，大水就會漫進村里，到那時，咱們樟樹村里的三十多戶人家，都將因此墻倒屋塌，就沒家了！”

林家一在村里一向高高在上，哪里會把周向天放在眼里？他很不以為然地說：“怎么可能發(fā)那么大的水呢？再說，等這里墊高后，成了良田，我每年都能賣出糧食，得到一大筆銀子呢！”

周向天見林家一被銀子迷了心竅，不禁更加著急了，不停地勸說，可林家一不理不睬。周向天明白了，林家一根本就不會顧及村里其他人家的安危，只得長嘆一聲，說：“林家一，你做出如此只顧自己不顧他人的事情，老天肯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從那天開始，周向天便天天憂心忡忡，而林家一卻每天都興高采烈，就像有一大堆銀子，每時每刻都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村里人很快就都知道了這件事情，但林家一財多勢大，一向飛揚跋扈，誰都無法讓他改變主意。

半個多月后，那片低洼地被墊得比樟樹村里的地勢還要高，林家一還雇人在那里種上了大片的莊稼，周向天則更加擔憂了。

轉(zhuǎn)眼到了六月，老天下起了大雨。一連下了三天，第四天早上，村里人到河邊一看，發(fā)現(xiàn)樟河里的水位已經(jīng)接近了河堤的頂部，眼看河水就要灌進村里了，這在往年，是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的險情，因為以前，大水可以通過那片低洼地流走一部分。

大家頓時意識到，周向天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于是，他們紛紛痛罵起林家一來，罵他一心只想著自己發(fā)財，根本不顧村里其他人的死活，實在是太可惡了！

然而此時此刻，罵人也無濟于事———樟樹村人驚慌過后，紛紛尋思起了逃生的辦法。就在這時，大家忽然聽見周向天扯著嗓子，一遍接一遍地大聲喊著：“大家趕快扎制木排，逃到那片山地上去？？”

原來，村子的周圍，只在那片低洼地的旁邊有一片山地，而要到達那片山地，則必須渡過河水大漲的樟河。于是，家家戶戶都趕緊扎起了木排，以便河水一旦灌進村里，大家都可以坐上木排逃命。

家家戶戶的木排陸續(xù)扎好了，可這時大家才發(fā)現(xiàn)，他們都缺少撐木排用的竹篙，若是使用晾曬衣服用的竹竿，太短且太細；若使用木料，則太沉太重。沒有合適的竹篙，便不能撐動木排前行，一時間，大家都慌了神。

就在大伙兒束手無策之時，周向天站在自家門前，大聲呼喚起來，讓大家去拿他的竹篙，而在他的身后，擺放著一堆毛竹。

樟樹村沒有栽種過一棵毛竹，這是十天前，周向天從外地買回來的，準備搭一個羊圈。沒想到，羊圈沒搭成，那些毛竹當作撐木排用的竹篙，長短、粗細正合適。

不一會兒，村里各家各戶都從周家拿走了一根毛竹。這時候，林家一也急匆匆地向周家趕去，他家人口多，扎了兩個大木排，因此他要拿兩根毛竹當竹篙。

林家一氣喘吁吁地趕到周家門前，他伸手剛要拿毛竹，周向天卻攔住了他，不讓他拿。林家一奇怪道：“周向天，別人都拿走了毛竹，你為啥不讓我拿？”

周向天氣憤地說：“林家一，如果你沒將那片低洼地墊高，沒有堵住水的去路，大水怎么會灌進村里？咱們樟樹村這場災(zāi)禍，全因你而起，所以，別人能拿我家的毛竹，你卻不能！”

林家一被周向天的話噎得直翻白眼，但沒有竹篙，他一家人便只有等死了，于是，只得低聲下氣地哀求起來。求了好大一會兒，周向天總算松了口：“林家一，你要毛竹可以，但必須花銀子買！”說著，周向天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林家一被氣得直喘粗氣，他又翻了幾下白眼，說：“周向天，你這是敲竹杠！算了，我急需竹篙，就不跟你計較了，我這就拿一兩銀子給你，買你家的毛竹！”

林家一剛要掏銀子，卻見周向天搖了搖手。他不禁吃驚道：“周向天，難道你要十兩銀子？”周向天又搖了搖手，林家一更吃驚了：“你要一百兩？”周向天再次搖了搖手，林家一失聲道：“一千兩？”周向天終于點了點頭。

林家一的氣喘得更粗了，可眼下，除了買周家的毛竹，哪里能找到合適的竹篙？正在猶豫，遠處傳來喊聲：“河堤決口啦，大家快上木排吧！”

林家一嚇得一哆嗦，不敢再猶豫了，快速從懷里掏出了一千兩銀票，交到了周向天的手上。

林家一拿起了一根毛竹，正當他伸手去拿第二根毛竹時，周向天又攔住了他，他不禁詫異道：“咋了？”周向天一臉的認真：“一千兩銀子一根毛竹，兩根毛竹兩千兩！”

林家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周向天，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只得又掏出了一千兩銀票，扛走了兩根毛竹。

說來也怪，林家一剛把毛竹扛到自家的門前，大雨便停了，緊接著，那個決口也被人堵上了。半個時辰之后，天空更是晴空萬里，根本就尋找不到一絲一毫的云彩！

村里人都不禁歡呼了起來。周向天則喃喃自語道：“真是僥幸，真是僥幸啊。咱們樟樹村人，終于逃過了一劫！而那件事情，我一定要辦到！”

樟河里的大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傍晚時分，河水回落到了平常的水位。當天晚上，林家一心疼得一夜未眠，他在心里頭一遍接一遍地念叨：“兩千兩銀子，只買來了兩根毛竹，我虧大了??！不行，這個虧我絕對不能吃，否則，我會被別人笑話一輩子？？”

第二天，周向天剛吃過早飯，林家一便將那兩根毛竹扛到了周家的門前，往地面一放。周向天奇怪地問：“林家一，你這是干啥？”

林家一氣呼呼地說：“毛竹我不要了，你趕快把那兩千兩銀票還給我！”

周向天微微一笑：“不要了？潑出去的水能收回來嗎？不退！”

林家一急了，他跳著腳破口大罵，罵周向天心太狠，竟將兩根毛竹賣出了兩千兩銀子，那銀票必須退給他。

周家門前的動靜，很快就引來了一大群村里人，大家原本就對林家一的所作所為不滿，現(xiàn)在知道周向天用那兩根毛竹，狠狠地懲治了林家一，都拍掌叫起好來，紛紛說：“銀票不能退！買賣做完了，哪有退銀子的道理！”

林家一見眾人都幫著周向天說話，只好灰溜溜地轉(zhuǎn)身回家，周向天卻叫住了他：“林家一，你把那片已經(jīng)被你墊高的低洼地，賣給我吧！”

林家一一愣：“你出多少銀子？”周向天伸出五根手指頭：“五百兩銀子！”林家一卻將一只手掌晃了五晃：“兩千五百兩銀子，少一兩我都不賣！”

周向天認真道：“我只能出價五百兩，我從你的手里賺到的另外一千五百兩銀子，還有別的用處呢？？”

林、周二人你來我往，討價還價了半天，也沒能將事情談攏，林家一一甩袖子，回家去了。周向天望了望那片被墊高的低洼地，然后又望了望那片地旁邊的小山，忽然笑了。

兩天后的上午，林家一站在自家的大宅院前，正苦苦思索著怎樣才能將那兩千兩銀票弄回來，忽然，他看見周向天與幾位村民一道，在那片被墊高的低洼地旁邊的山坡上，正拉著皮尺量來量去，而那處山坡是周家的。

他們這是在干什么？林家一想不明白，于是走了過去，想看個究竟。

來到近前，林家一問周向天：“你們這是在干啥呢？”周向天告訴林家一，他準備將自家的這片山坡，免費提供給村里的人家，在這里建房子，將家搬到山坡上來。

林家一詫異道：“為何要將家搬到這里來？”周向天一字一頓地說：“這里地勢高，村里的人家就不用擔心會被大水淹了！林家一，你也可以將家搬到這里來啊！”

林家的大宅院是方圓百里最為闊氣的房子，花費了很大一筆銀子才建造成的，林家一哪里舍得將家搬到山坡上來。而如果不搬，村里人家都搬走后，村里便只剩下他林家一戶，那可就太孤單冷清了！

林家一急了，連忙說：“周向天，你們就不要搬家了，就住在村里吧！”周向天又伸出了五根手指頭：“林家一，你不想讓我們搬家也可以，但必須將那片低洼地賣給我，五百兩銀子！”林家一一陣猶豫，然后無奈地說：“賣，就五百兩銀子吧。唉！”

買下那片被墊高的低洼地后，第二天，周向天便雇村里人，在那里忙碌了起來，挖起那里的土，運到山坡上。林家一明白了過來，周向天買下那塊地，并不是為了種莊稼掙錢，而是為了將被墊高的土運走，降低那里的地勢，以便以后的大水，能夠像往年一樣泄洪。

一個多月后，那片低洼地的地勢被降到了原來的高度，林家一想：那片低洼地被恢復(fù)了原狀，周向天的目的達到了，他肯定不會再雇那些人挖土了。誰知，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周向天仍然與被他雇的村里人一道，天天在那片低洼地上忙碌，林家一不禁大惑不解：周向天這是要干啥？

四個多月后，林家一心中的謎團有了答案：周向天與被雇的人一起，硬是在那片低洼地上，開出了一條河道，通向不遠處另一條地勢更低的河流，這樣一來，樟河便有了正式的泄洪出口！

原來當初，周向天以天價賣出那兩根竹篙時，心里頭便打定了主意，要買下那片被墊高的低洼地，并在那里開出一條河道，永絕樟樹村的水患。那兩千兩銀子，其中五百兩付給了林家一，剩下的一千五百兩，剛好付完了雇傭村里人所要花費的工錢。

第二年梅雨時節(jié)，樟樹村一帶持續(xù)下了一個月的雨，雨勢比以前任何一年都大，但樟河里的水位，卻比以前任何一年發(fā)大水時都低，樟樹村因此安然無恙，林家的大宅院因此也無驚無險！

直到這時，林家一才完全明白了周向天的一片苦心，他終于不再對周向天賣毛竹一事記恨在心了。從此，他不再趾高氣揚，與村里人和氣相處了起來，大家都說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