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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麥,你好

    2019-11-21 05:14:02詹政偉
    清明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大勇小麥爸爸

    詹政偉

    一切都是從那個下午開始的。

    那個炎熱的下午,小麥在田塍上割豬草時,鄉(xiāng)郵員遞給她一封信。接過信,小麥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信封撕一半,她不敢撕了,愣在了那里。終于,小麥堅決地撕開了信封。

    不是好消息。

    在學(xué)校念書時,老師就和小麥這樣說:“你嘛,處于分界線上,努力一點就上去了;松懈一點,就掉下來了?!?/p>

    小麥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小麥還是落榜了。

    但學(xué)進(jìn)考取了省中醫(yī)學(xué)院。

    學(xué)進(jìn)來找小麥?zhǔn)窃谝粋€燥熱的傍晚。學(xué)進(jìn)說:“小麥,出去散散心吧?!?/p>

    小麥木木地跟著學(xué)進(jìn)走向村外。學(xué)進(jìn)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不停地勸慰:“別灰心,小麥,明年再考?!?/p>

    他們慢慢地走進(jìn)了桑園。桑園里涼絲絲的,因為陰濕,桑樹間的青草便嫩嫩、細(xì)長、茂盛。小麥和學(xué)進(jìn)背靠背坐下,風(fēng)在他們身上打著呼哨。學(xué)進(jìn)攬住小麥的身子,小麥顫抖了一下,接著,便機(jī)械地一串接一串吃著桑葚,內(nèi)心里滿是沮喪。后來,小麥軟軟地倒在了學(xué)進(jìn)的懷里。學(xué)進(jìn)聽到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學(xué)進(jìn),你要了我吧?!?/p>

    學(xué)進(jìn)是九月中旬走的。

    學(xué)進(jìn)走了,小麥覺得自己心里空蕩蕩了。那個傍晚,小麥知道是自己主動,小麥想維系學(xué)進(jìn)的唯一辦法就是靠這一點了。小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犯傻。

    學(xué)進(jìn)給小麥的信又厚又多,學(xué)進(jìn)說等他畢業(yè)了就和小麥結(jié)婚。

    麥子青了又黃,黃了又青。這一回分?jǐn)?shù)下來時,小麥想哭卻哭不出來。入秋時,小麥準(zhǔn)備上幼師班了。幼師班主要是培訓(xùn)農(nóng)村幼兒教師,有文憑,但不包分配,不轉(zhuǎn)戶糧關(guān)系。學(xué)進(jìn)信中問小麥,能不能再復(fù)習(xí)一年,小麥沒有回信。

    小麥像一條快樂的魚在縣城的師范學(xué)校幼師班游了兩年,又回到了村里,在村幼兒園里當(dāng)了老師。

    學(xué)進(jìn)終于畢業(yè)了,分配在市中醫(yī)院。報到那一天,小麥陪他。小麥拿著臉盆飯盒杯子牙刷……滿滿的一網(wǎng)兜。小麥走一步,網(wǎng)袋里的東西便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響,小麥聽著,覺得像一首好聽的歌。后來小麥就很少去了,學(xué)進(jìn)的宿舍里擠了六個人,很不方便。

    小麥在那一年的年底被評為為人師表先進(jìn)個人,到縣里參加了表彰大會。開完會后小麥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先是給學(xué)進(jìn)寫了一封信,后來覺得幸福要溢出來了,小麥就跳上火車,到學(xué)進(jìn)那兒去了。

    小麥一路匆匆趕到了中醫(yī)院,學(xué)進(jìn)卻不在,宿舍里只剩下了他的同事大個子老姚。大個子老姚挺熱情:“坐一會兒吧,學(xué)進(jìn)和女朋友看電影去了。哎,你就是常給他寫信的那個表妹吧,聽學(xué)進(jìn)說起過。”

    小麥呆立在門口,小麥的喉嚨又熱又辣。小麥勉強(qiáng)搖搖頭,轉(zhuǎn)身就走。小麥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覺得那片半黃半青的桑園忽近忽遠(yuǎn)地飄著……

    從市里回來,小麥的嗓子就啞了,不能上課,她索性賴起了被窩。母親催她去醫(yī)院,她只是搖頭。

    學(xué)進(jìn)先后來了幾封信。小麥迫不及待地拆開了第一封信。小麥想,可能是大個子老姚弄錯了。但學(xué)進(jìn)在信中第一次稱她妹妹,他說他好不容易跳出了農(nóng)門,他怕再像父輩那樣臉朝地、背朝天地生活,他怕將來孩子的戶口,他怕……

    小麥一任眼淚嘩嘩嘩地流。小麥原封不動地?zé)撕髞韺W(xué)進(jìn)的所有來信。

    小麥又去上課了。老師們都說:“哎喲,小麥,你瘦了!”小朋友們看見了小麥,都張開嘴巴呵呵呵地笑,他們叫著喊著說:“老西(師),老西(師),你怎么才來?。 ?/p>

    小麥的心里涌起一股久違的暖意。

    開了春,瘦瘦的小麥就胖了一些,只是臉色依然煞白煞白,就像營養(yǎng)不良似的。小麥不在幼兒園了,調(diào)到了村小,教三年級到五年級的語文,一天下來,小麥累得走路像彈棉花絮,小麥卻不叫苦。

    大勇是怎么闖進(jìn)小麥生活里的,小麥自己也不甚清楚。小麥想拒絕大勇,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大勇跟小麥原來只是彼此知曉而已,因大勇在村塑料加工廠跑采購,時常走過學(xué)校,就經(jīng)常碰到小麥。

    有一天,放學(xué)后,教室和辦公室都靜了,小麥還在批作業(yè),猛聽得操場上有學(xué)生在哇啦哇啦地喊,忙跑出去一看,原來是學(xué)生們把籃球拋到了河里。有個學(xué)生“撲通”一聲就跳下了河,捧住了籃球,但人卻上不來了。

    “把球丟了,不要了,不要了,你自己性命要緊!”小麥第一次在學(xué)生面前失態(tài),喊聲里帶著哭音。

    大勇看見了,大勇覺得小麥太膽小了,他連想也沒想就跳下了河。當(dāng)濕漉漉的大勇托著濕漉漉的同學(xué)走上岸時,學(xué)生們噼噼啪啪地鼓起掌來。

    后來大勇徑直地走到小麥的辦公室里來了。

    小麥有些慌亂,小麥說:“那天真該好好謝謝你?!?/p>

    大勇大大咧咧地說:“說聲謝謝有什么意思,不如讓我親你一記。”

    小麥立馬變了臉色。

    大勇依然無所謂地東一句西一句瞎扯。大勇說他馬上要到廣州出差,問小麥有沒有東西要讓他捎帶。

    小麥說沒什么可帶的。

    大勇的眼睛在小麥的臉上停了一會兒,微笑著說:“不會吧?”

    小麥的那半邊臉立馬滾燙起來,小麥想了想,又說:“你方便的話,就給我?guī)е浑娮邮直戆伞!?/p>

    大勇露出笑容來:“這就對啦,伸手不打笑臉人,我是跑上門來兜生意?!?/p>

    小麥“撲哧”一聲笑出來,完全是情不由己的。

    星期天,小麥在學(xué)校后的土崗上看書,忽然想起大勇走了已經(jīng)有一個星期了。一時,她有些愣愣的。為什么要想起他?小麥對自己很惱火。

    小麥靜下心來重新看書,冷不丁有人喊了她一聲:“喂,小麥!”

    小麥聽著就渾身一震,嘴里發(fā)出的聲音連自己也奇怪:“你從廣州回來了?”

    大勇在小麥的旁邊坐下來,跟小麥說他在廣州的事。小麥聽得極認(rèn)真,也很細(xì)致,唯恐漏掉點什么。有好幾次,大勇的唾沫都飛濺到了她的臉上,小麥也不知覺。小麥覺得大勇真會說,一件平平常常的事,經(jīng)他的嘴那么一渲染,便如著了彩似的,顯出絢麗來。

    古新正襟危坐在一只藤椅上,滿面笑容。

    “你父母就你一個兒子?”小麥問。

    古新點點頭,說:“是的?!?/p>

    小麥問:“你在博物館干些什么工作?”小麥想想覺得有趣,自己這時候很像是在審問犯人。

    “也不做什么大事,就是管管賬,兼做檔案工作?!惫判滦⌒囊硪淼鼗卮?。

    沉默了一會兒,古新抓了一把糖果給小麥的妹妹。小麥的妹妹推讓著,糖果掉落在離古新一米多遠(yuǎn)的地方。古新站起來,扶著桌子,一拐一拐地走。

    小麥和妹妹驚訝得張大了嘴。

    “噢,古新……古新同志,我們告辭了。”小麥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她發(fā)現(xiàn)自己哆嗦得厲害,她聽到了牙齒碰牙齒的咯咯聲。

    另一個房間的人,聽到這邊驟然響起的聲音,都過來了。小麥臉灰灰地說:“伯伯,伯母,再見?!?/p>

    古新的父母看古新和小麥的臉色都不大好,便知了個大概。古新的父親沙啞著喉嚨說:“小麥姑娘,你跟古新結(jié)了婚,就把家安在城里,再給你在這兒找個工作?!?/p>

    “小麥,我和你母親說過的,我大炮是你的二舅,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古新是個實在人,你跟古新的事,你再好好琢磨琢磨,行了最好,二舅我也放心了;不行,也沒關(guān)系,一切由你自己定主意?!贝笈谡f。

    小麥說:“讓我回去想想,我要想想再說?!?/p>

    小麥想了整整一天一夜,后來咬咬牙決定嫁給古新。她抵擋不住那個能使她在城市安家和工作的誘惑。

    結(jié)婚那日是個晴天,又是五月,空氣里有熟了的小麥的清香,一縷一縷地飄。

    小麥答應(yīng)嫁給古新,但有個條件,就是要跟古新的父母分開過。

    古新單位體諒古新作為殘疾青年婚姻的不容易,就分給他倆一套半新不舊的小房子。小麥去看過,雖然只有十五六個平方米,但她心滿意足了。當(dāng)年學(xué)進(jìn)從省中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到中醫(yī)院工作后,曾跟小麥說過,他夢寐以求的就是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只能放下一桌一椅一床也行。這目標(biāo)小麥實現(xiàn)了,學(xué)進(jìn)卻還在屁顛屁顛地努力著。

    古新整天笑得合不攏嘴。新婚之夜,小麥望著被一團(tuán)喜氣籠罩著的古新,感到有點歉意。她在心里盤算了很久,最后她對自己說:說出來吧,說出來吧。小麥偎著古新的臉,聲音顫巍巍地說:“古新,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古新第一次和女性這么近距離地接觸,心頭似有只白兔在跳,聽了小麥的話,他忙說:“說吧,你說吧,沒事的?!?/p>

    小麥這時就仰臉躺下,用近乎囈語的聲音說:“古新,我不是處女了?!?/p>

    古新嚇了一大跳,他側(cè)轉(zhuǎn)身,看平平展展躺著的小麥。小麥還是小麥,漂漂亮亮的。古新一愣,他沒有言語。小麥流著淚對他說她和學(xué)進(jìn)的事,小麥想古新會同情她的。她一說完,古新真的安慰起她來:“小麥,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p>

    小麥聽話地點點頭,她把頭靠在古新的胸口,喃喃地說:“古新,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會的!”

    經(jīng)由古新父母的努力,小麥在縣城第二幼兒園,干起了她幼兒教師的老本行。

    小麥教中班。小麥第一天上課,一進(jìn)去,小朋友們就用嶄新的目光看她,小麥心里暖融融的。小麥想自己已有兩年多沒有接受這種使人熨帖的目光了。小麥挺挺胸,走到講臺上。一開口,她知道自己身不由己地緊張了。

    下課了,小麥剛走出教室,一個大頭大腦的男孩從后面追上來說:“小麥老師,我想跟你說句話?!?/p>

    小麥問:“你叫什么呀?”

    “我姓周,叫一舟,合起來就是周一舟,聽上去就像是走一走?!毙∧泻⒀瞿樥f著,很自豪的樣子。

    “噢,周一舟,你要說什么話?”

    周一舟踮起腳,附在小麥的耳邊說:“小麥老師,你上課的聲音真好聽,我還喜歡聽你唱歌?!闭f完,拉著來接他的媽媽的手,一溜煙地跑了。

    小麥愣愣地看著遠(yuǎn)去的周一舟,一時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來。

    一個雨天,周一舟的父母一起來幼兒園接他。小家伙顯得很神氣,叫著爸爸媽媽,像燕子似的撲出了教室。小麥走過去,周一舟的媽媽對丈夫說:“這是一舟的班主任小麥老師?!庇谑切←溈吹侥莻€戴眼鏡的高個子男人朝他笑笑,說:“一舟這小家伙老是在家里提起你,說你上課上得好。謝謝你,小麥老師?!?/p>

    小麥這時不好意思地問:“哎,周一舟的爸爸,聽一舟說你是個作家,想問你借幾本你寫的書看看行么?”周一舟的爸爸眉毛揚了揚,很爽快地說:“行啊,你需要什么書,盡管說好了?!?/p>

    目送周一舟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走遠(yuǎn),小麥心中悵然若失,她站著望了好久。

    古新寵小麥,愛小麥,但每每兩人親熱時,古新總覺得有個影子擋著,使他分神。而小麥總是像木頭一樣,任由古新左右。小麥愧疚不已,想自己這是怎么啦,古新是自己的丈夫啊。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小麥想自己心里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期待。

    “小麥,我們是不是去看看醫(yī)生?”一日,古新說。

    小麥順從了。

    醫(yī)生仔細(xì)地給他們檢查后,用調(diào)侃的語氣說:“沒問題,你們夫妻倆應(yīng)該學(xué)會配合,找到一種默契?!惫判氯玑屩刎?fù),把頭點得像風(fēng)中的一棵草。

    然而往后的日子,古新和小麥還是舊態(tài)重萌,老是達(dá)不到和諧的狀態(tài)。

    小麥?zhǔn)曂纯蕖?/p>

    古新心疼極了,一疊聲地勸:“別急,別急,孩子會有的,會有的?!?/p>

    小麥把臉埋在古新的肩頭“嗚嗚嗚嗚”地哭。只有小麥自己才清楚她是在為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哭泣。

    小麥有時候覺得挺對不住古新的,嫁都已經(jīng)嫁給他了,卻讓自己的一顆心在空中懸著,落不到古新身上。

    那天,剛下課,蓉老師對小麥說:“小麥老師,辦公室里有人找你?!毙←溚崎_辦公室的門,頓時驚訝了,坐在座位上的是大勇。

    “你來了,等你有段時間了?!贝笥律斐鲆浑p手來,好像要握小麥的樣子,但很快又縮了回去。

    小麥怦然心跳。大勇的聲音還沒變,還是像以前那樣,悠悠的,有股吊兒郎當(dāng)?shù)奈兜馈?/p>

    小麥抿了抿嘴,問大勇要不要喝茶?大勇說不要,他坐會兒就走。大勇又說今日找她,主要是有點事要她幫忙。他從監(jiān)獄里出來后,一直沒找到工作,他在老家是混不下去了,想出來闖闖。

    小麥想了一下說:“大勇,讓我試試,不過也沒個準(zhǔn)頭?!?/p>

    大勇的臉上就露出笑容來。大勇說:“拜托你了,小麥,你忙你的,再見?!贝笥?lián)鍦鐭煹伲媚_碾成碎末,匆匆地走了。

    小麥幾乎要哭出來了。她期望著大勇和她說說他的事,她也想說說自己的,四年多了,有許多的東西,在心里藏著掖著,她心里痛痛的。

    那天下午的課,小麥上得很糟糕,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來。小麥不想讓古新知道這件事。小麥想自己在縣城里其實是生疏的,除了上高中時的幾個老師同學(xué),其他也不怎么打交道,而那些老師同學(xué),她也羞于找他們辦事,畢竟她也不清楚他們是不是能幫上這個忙。

    小麥在腦子里把自己所認(rèn)識的人過濾了一遍,于是小麥想到了周一舟的爸爸。

    小麥拎起電話聽筒的手有些顫。

    第三天下午,周一舟的爸爸就打來了一個電話,他告訴小麥,已經(jīng)替她的親戚聯(lián)系好了工作單位,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和人接洽,他都作了詳細(xì)的交代。小麥擱下電話還在發(fā)愣,大勇的事算是妥了,沒想到會這么順利。大勇就要來工作了,也是在這個縣城里,小麥的心按捺不住地怦怦直跳。

    星期天晚上,小麥換了身花點子的連衫裙走出家門,她跟古新說,要去一位過去的老師那兒玩玩。古新笑瞇瞇說:“去吧,去吧,玩得開心點。”

    小麥和大勇約好在總工會門口碰面。在看到大勇的那一剎那,小麥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大勇!”

    大勇一見她,便迎上來問:“小麥,怎么樣?”

    “妥了?!毙←湞M臉含笑。

    “大勇,我們走走吧?!靶←溣终f。小麥發(fā)現(xiàn)自己說出的話是那么輕,那么軟。

    大勇和小麥一前一后地往城郊走??h城的一片光亮和一片喧鬧,漸漸地被拋在了后面,已經(jīng)聞得到田野里青草的清香了。這個季節(jié),田里是沒有那金黃金黃的麥子的,小麥卻感到了熟小麥的氣息。

    小麥走得快,大勇走得慢,小麥便駐腳等大勇,小麥的心在一下一下地跳動。她微微地閉著眼,她能聞到大勇身上的那股濃濃的汗味,既熟悉又陌生。小麥想,這時候只要大勇用他強(qiáng)有力的雙臂把她攬入懷中,她就會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她心中久久不肯落下的期待,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期待,原來竟是為了大勇的緣故。她知道這樣做,會對不起古新,但小麥不想讓熾熱的情感跟隨著她一同老去。

    大勇急切地問了小麥聯(lián)系的工作單位、報到時間、聯(lián)系人姓名、電話號碼……大勇巴結(jié)地說:“小麥,我會把工作做得很好的,決不丟你的臉?!彼麌Z嘮叨叨地說個不停,小麥卻什么也沒有聽進(jìn)去。

    小麥睜開微閉著的眼,再看大勇就覺得很陌生很陌生了。

    小麥心里酸酸的,感傷的情緒壓得小麥昏昏沉沉的。小麥想從此以后不會再有大勇了,大勇就像一陣風(fēng)從自己身邊刮過去了。

    大勇有些期期艾艾地說:“小麥,我要走了,有些事情還得回去處理處理,等弄妥了,我會跟你說的?!?/p>

    小麥說:“你先走吧,我還想走走?!?/p>

    “那我走了啊,謝謝你,小麥。有什么,我們再聯(lián)系?!贝笥赂屑さ卣f。大勇比來時走得快多了,像只袋鼠似的一躥一躥,一會兒就不見了身影。

    小麥這時候就想痛痛快快地落場淚。

    小麥為感謝周一舟爸爸幫忙,特意讓弟弟給編了條竹篾席。送竹篾席那天也是個星期天,周一舟高興極了,拖著小麥的手說:“小麥老師,我爸爸是個笨蛋,不燒飯,讓我吃餅干。呸,臭餅干,我不要吃!”

    周一舟爸爸窘迫極了,自嘲說:“他媽媽出差去了,我忙著趕篇雜志社的約稿,這小家伙還一個勁兒鬧,沒辦法,煩死了!”

    小麥說:“讓一舟到我那兒去吧?!?/p>

    周一舟拍手稱好:“小麥老師,快逃,快逃!”

    小麥于是抱著周一舟走出了周家。小麥很高興,小麥覺得這時候自己很像媽媽。

    一直到吃過晚飯,小麥才興沖沖地送周一舟回家。周一舟一看到爸爸,“爸爸爸爸”一陣亂叫,忽然,他鄭重其事地說:“爸爸,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p>

    爸爸和藹可親地問:“一舟,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俊?/p>

    “小麥老師家有個叔叔,走起路來這樣子的?!敝芤恢劬鸵还找还盏貙W(xué)著走。

    小麥的臉?biāo)⒌丶t了,像冷不丁讓人抽了一巴掌似的。

    “一舟!”周一舟爸爸厲聲訓(xùn)斥著兒子,“小麥老師,真過意不去,皮皮這孩子,完全是胡說八道!”

    小麥定了定神,輕輕地說:“不怪一舟,一舟說得沒錯,那是我丈夫。”小麥心頭梗梗的,不爭氣的眼淚淌了下來。小麥有種想跟人說說的欲望,她想努力克制住也辦不到,于是小麥就說起來,說自己過去的事。

    小麥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越說越多,越說思路越清晰。小麥說完了,心里平靜下來,有點害羞地說:“其實,我不該說那么多的,我該走了。”

    “我送送你,外面已經(jīng)很黑了?!敝芤恢郯职终f。

    “我也送送小麥老師?!敝芤恢廴嗳嘌劬?,睡眼蒙眬的樣子。

    爸爸讓兒子坐在他的脖子上,然后送小麥回家。路燈黃暈暈的,像一只只夜的眼睛。

    小麥感覺到古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她竭力不去理睬。古新就顫著嗓音說:“小麥,你可別做傻事啊?!?/p>

    小麥反問道:“什么傻事?”

    古新就把他聽到的說了一遍。小麥笑笑:“古新,難道你不相信我?”

    小麥黯然神傷。

    其實,古新說的已是馬后炮了。

    前些日子,周一舟的媽媽來給周一舟辦了轉(zhuǎn)園手續(xù)。

    小麥驚訝:“為什么呀?”

    周一舟的媽媽淡淡地說:“也沒什么,我想讓周一舟改變改變環(huán)境?!?/p>

    小麥終于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心里既憤慨又難受。從鄉(xiāng)下到城里,小麥為結(jié)識這位作家朋友而慶幸,沒想到……小麥想想這些日子辦公室里同事們的目光,她恍然大悟,小麥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么要把她和作家扯在一起。

    小麥的肚子終于很驕傲地鼓起來了。撫摸著圓圓的肚子,小麥有時候想自己以前是不是很蠢,老是做一些不現(xiàn)實的夢?

    古新高興得老是摩拳擦掌,好像要上戰(zhàn)場一樣,他愈發(fā)寵著小麥。小麥肚子大得不能到幼兒園上課時,古新專門借了許多書給在家中的小麥解悶。小麥卻說:“古新,以后別借書了,我沒時間看?!毙←溎菚r忙著給還沒出生的嬰兒打毛衣。

    傍晚的時候,小麥讓古新陪她去散步,路上不少行人對他們感到驚訝。古新微微地駝著背,腳一跛一跛的,而小麥高高挑挑的身材,漂亮的臉蛋,高高地挺著肚子,這一對就顯得十分的醒目。小麥鼓勵古新把胸脯挺起來。古新挺了一時,又彎下去,不知為什么,他受不了行人掃過來的目光。

    有一天傍晚,小麥跟古新在南門大橋碰到周一舟爸爸。小麥看見他一個人就叫了他一聲。

    小麥很沉著地把古新介紹給作家。

    古新很慌亂,笨拙地說:“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作家看小麥挺起的肚子,便說:“恭喜你啊,小麥老師,你快要升級當(dāng)媽媽了。“

    小麥無限滿足地抿著嘴笑了。

    又攀談了幾句,作家便走了。他說有個講座在等著他參加,他讓小麥和古新有空到他家去玩。

    小麥和古新于是繼續(xù)向前走。那時候,太陽慢慢要落山了,空氣里彌漫著水果的氣味。古新很開心,不時地說這說那。在一個拐彎處,古新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說:“我們的孩子五月出生?!?/p>

    小麥笑了:“哎,是五月,麥子熟的時候?!毙←溔滩蛔崃藫嶙约汗墓牡亩亲?,心里暖融融的。

    那一年,小麥28歲。

    那一年,是1988年。

    責(zé)任編輯?? 苗秀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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