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蔣志武
我安息在這塊大山的木頭上,其余被拋棄的部分是干癟的乳房。我活在世界上真正的面孔如懸崖之下哭泣的石頭,增加了高度,仍不能看到自己的陰影。
夜晚,變黑的身體,抵達者,我對身體的寬度和高矮倒背如流,那不可逆轉的顏色上如果覆蓋了雪花,一頭鹿的足跡將清晰可辨。
生命在黑白之間輪替,才更有迷惑性。
哦,我的蠟燭,我死去的叔叔和爺爺,那個被我涂抹了蛋糕的孩子。
我在山上什么也找不到,唯有樹木可以做成拐杖。
鏡子、石頭和路都是詭異的!
天空很白,世界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雪山的肌膚里;飛鳥尋找它的孩子,綿羊高懸的鎖骨,正放牧白云和遠方。
雪花由遠至近,它的碎片重回到我的手里,美好的事物總能覆蓋更高更險的地方,并在時光流轉之處析出晶體,而我們心靈的頑疾,至今無法療愈。
我在等待雪山溫暖的春天,在白色霧靄慢慢退卻的高山上,蹲著,聽北風掀開雪幔,看鳥緊攥的爪子漸漸松開。
命運和死亡,會使我們變暖。
暗光被拉長,我們談論的旗幟已沉默,昨日的旅行在它觸吻我的地方消失了。
我斜靠你的身體,你有時間過久的氣味搖擺,船上的人群喧鬧,如他們的喉嚨。
破損的蝸牛,陌生的香氣,我們供奉著愛,也虛構著一生。想起桃花,藝術不過如此,想起大海,天空不是純粹的蔚藍。
水,它的傷口橫渡了海洋。
木頭和馬尾遙相呼應。
打開時間的裂縫,夜色來過的地方,靈魂也來過,那些跟著我們一起沖出大氣層的物質都具有不可摧毀的功能,我的愛已屈服于時間。
而在高于詩歌的地方,青煙熏黑了玫瑰。
這時間之廊晃動著,天花板下垂。
暗紅色的土壤中有谷物和一座森林的中心,當肖像和窗簾掛在一塊,風首先吹動的是沒有眼睛的窗簾,最終,活著的人會幫他的同伙說話,扶正歪斜的圖像。
手繼續(xù)保留著緊握的姿態(tài)、內在的形象,我隔著一段距離親吻人性和浮木。
是信念制造了恐慌,我從小就種植白色的骨頭,現(xiàn)在越長越大,需要火炬,將骨頭燃燒成避難所。
我們進入到自己內部的是自己的無知和恐懼。
太陽朗照,一個攝影記者說,他對死人的樣子很著迷,從他們臉上可以看到回家的路。
依靠著,冬天的魚進入另一個水域;樹丫的未端,連接著自身的倒影。
鋪有暗黑底色的窗簾看上去更清淡,這適合于人的感官。
我手上的春鳥像雞一樣美麗和警醒。
孤獨將人帶到生活的現(xiàn)場,一個高聲歌唱的人甩落了身上很多的落葉。我眷念爐火,戲弄水邊鸚鵡,當太陽親吻懸崖上巨石,最后會看到一塊石頭滾落。
在死亡中,冬至,小寒,我的懷抱里,憂傷列隊經過,不要小看一個哭泣的人,他會像孩子一樣新鮮和迷人。
當我再次吐出一條路的時候,春天就到了,光融化,水翻滾,而我生活的地方,大片神秘的土地長出綠芽來。
我計劃在這一年,殺死一條毒蛇,并重新研究水土和時間,研究一個悲傷的人,他內心里的多種死法。
雪花那么輕,砸在地上不知道會不會疼;
祖母那么安靜,長眠地下,有沒有人跟她談心?
那些枯萎的落葉如果不離開樹枝,它生長中緊固的暗穴就會被時間緊緊封閉。有時候會想起流向遠方的河水如我的夢想一樣,東奔西竄,輕輕地磕在河岸和巖石上,把時間走得如此波瀾不驚。
把身體的水花甩得如此干凈。
時間能夠包容的都孕育了果核,山中湖水,波瀾泛起,開在湖邊的花,樹葉還綠著,一切被黑暗提取的事物都有讓人生疼的曲子。
我從容而飽經滄桑的母親,在一叢秋天開放的花前經過,一個像秋花般蒼勁的女人隱藏了火苗。
高高的秋天??!
母親手中舉起的枯枝,曾有無數(shù)的花香漫過人類的孤寂。
是時間的鞭梢抽開了她的身板,飽滿的秋意,秋花香,被搬動的泥土。
陰影居于風的內部,我問路,經過濃煙和封閉的街道,樓頂?shù)募t旗已變?yōu)槔K索,故鄉(xiāng)有人拉起你的手,有人為你鋪路。
蒙住我雙眼的是干渴的兩顆棗子。
像泉水一樣返回落葉的根部,路在行人中出生,也在行人那里了斷。
我將反鎖于回歸之路,在尖銳的異鄉(xiāng),動彈不得。
深草虛空,細線纏繞的水草飄動,一條路,要走到天黑才能松動。
前面,孩子們玩貓抓老鼠的游戲,我們已經玩不動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南方的風有一陣清涼,母親的喉嚨似乎卡住了什么。
別了,母親的母親,我的外祖母,一條讓我得以出生的古老的骨頭隧道。我將永遠見不到你了。
我六歲那年,你彎著腰,帶著我在山上看牛,健壯的水牛一溜煙跑到了另外一個山頭,你背著我狂奔,散亂的頭發(fā),激怒的目光,我觸碰到你的背部,成串的汗珠,氣喘,使命成為一種追逐。
前年,八十歲,你拔掉了二顆牙齒,烈日下行走十公里來到我的家,牽著我母親的手,把你積攢下來的核桃一顆顆從口袋里掏出來,上面有你曾經咬過的痕跡。
深夜,你的兒女們發(fā)現(xiàn)了你,你在通往另一個塵世的路上緊握著雙手。
母親的母親,我的外祖母,你就是迷途的羔羊,在人世間最后的光陰里克服了死亡的恐懼,在一種緩慢的退卻中,堅硬,如你生下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