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
到底是基于一種什么樣的動力,很多人想去探究西藏?是因為這塊凈土的陌生與傳奇性,還是因為對那片神秘之地的向往?詩人們愿意去追尋因疏離感而帶來的邊地想象,可實際的西藏書寫,只能是“看見和說出”,再精彩的想象也無法承載那片土地的信仰和對信仰最誠摯的守護。面對西藏的豐富與復雜,詩人成路說他“只能用小眼睛在這些圣靈此刻存在的真實中找出意象來寫作”,這樣的動機可能有悖于最初的目的,但他是出于內(nèi)心對真實之美的堅持。他幾乎調(diào)動了所有感官來強化自己的藏地體驗,但理性的對話,還是要契合于生命真相的還原。
也許正是在此意義上,成路的《七日,或次仁羅布》才具有了可言說的價值。七日是一種偶然,也是一種必然,詩人想記錄下什么?“我貪婪的惡性想用相機讓此刻永恒?!被蛟S每一個人都希望如此,因為從現(xiàn)實考量,只能用影像定格瞬間,以便從中獲得“到此一游”的滿足與安慰。就日常經(jīng)驗而言,它僅僅是通過行走和觀看,來領(lǐng)略西藏的地域文化和風土人情,而從更深層的理性訴求而言,他在尋道中也不乏審視的意味。“凍土上羸弱的草,羸弱的花,引導著傲慢的人兒低首,在冰雪水里看清楚自己骯臟的容顏?!辈氐卦剂α康牟粩喔‖F(xiàn),恰恰對應(yīng)的是我們直面自然時的莊嚴與肅穆,我們在每一處“風景”里都能獲得敬畏感。
我在詩人筆下能深切地感悟到寧靜對自我的喚醒之意。可能在西藏這樣的地方,你不得不安靜地對待一切,那不是表象的虔誠,它需要一個人從內(nèi)心真正靠近這高原之地?!瓣笈?,依然只管吃草,也抬頭盯視躲在窗后的窺視者,也許僅是抬頭……”它們不僅安靜,而且干凈,對外界并未抱持高度警惕,生命的內(nèi)在節(jié)奏就源于這種純粹。這與俗世的喧囂構(gòu)成了強烈的對比,在這一景觀面前,詩人以什么樣的修辭表達他的見聞與感受呢?“我視哈達如拉薩河。”他的接納就是一種認同,“我聽不懂經(jīng)文,唯能在大雨中抬頭,以退伍軍人的方式給朱紅和雪白的圣殿行注目禮?!睂Σ歼_拉宮的認知,除了視覺上的印象,我想詩人獲得更多的還是觀看后的心靈凈化,它讓人不會過分在意細枝末節(jié),而是流連于圣地神秘的氛圍。這種現(xiàn)實教義既是一種告誡,更是對命運本身的叩問。因此,對西藏的書寫不會被泛泛之談所遮蔽,如果個人的體驗是獨一無二的,那么具體的西藏書寫也是無可替代的,它拒絕復制和表演。寫作的抵抗來自某種向上的力量,像同行的作家次仁羅布內(nèi)心的恬靜與淡然,源于骨子里的信仰所對稱的情感世界,內(nèi)在的純凈不用刻意以大愛去表現(xiàn),只是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足以呼應(yīng)邊地世界的儀式感。
西藏對很多人來說也許是離生死最近的地方,一切皆能看透,尤其那些俗世波瀾已被更高精神層面的信仰所平復,這也是藏人能堅守恒定之美的原因?!按稳柿_布取雅魯藏布江的水給我,說,水里有魚,它不誦經(jīng),吃白云和靜藍。”滿眼所見皆為景,隨口道出即為詩,詩意的自然呈現(xiàn),一方面是在行走中完成的,另一方面,所有的物象似乎都在傳達詩意,它的慢,有時能在與現(xiàn)代的博弈中觸及真正的詩性之美。詩人七日的感受和體驗,相對于更日常的西藏生活來說,也有著內(nèi)在的差異性。如其所言:“西藏給予每個人有所不同,給予我的就是要明白——每一天都有人在扶助自己,然后自己用扶助別的人作為感恩禮。”這是一個相互影響也互相傳遞愛與溫暖的過程,詩人尋找的是自己獨有的感受,他在個體的視域中能夠體悟到的,除了寧靜的氛圍,還有創(chuàng)造的心態(tài)。在藏地,活著是生命經(jīng)驗的體現(xiàn),這對應(yīng)的是詩意本身,詩人感恩的也許是一種償還,償還世界給予他的命運的恩賜,這同構(gòu)于詩人所說的“扶助心靈的物象來構(gòu)建詩章”。詩的完成是流動的創(chuàng)造,七日的行走,在詩人這里已經(jīng)內(nèi)化為了詩意所要求的內(nèi)在情理,就像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類,它不完全是象征,而是一個理想完成的過程。
成路對自己的要求是追求“唯一性的品質(zhì)”,這其實是很大的挑戰(zhàn)。
當同質(zhì)化寫作越發(fā)趨于嚴重時,如何寫出獨異之美就是對新奇經(jīng)驗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七日藏地游所反思的,仍然是個體建構(gòu)自我的可能。與其說詩人是在體驗西藏的民族風情,不如說他是在這一氛圍中完成自我的救贖,西藏構(gòu)成了這一救贖之旅的美學參照,它對于詩人來說是一種教誨,更是一次精神的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