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箋

福建◎蘇黎瑞

一 最是寒涼處，更有繁華生。

時節(jié)和酒都是冰冷的，人們卻愿意把它喝得熱火朝天。

在最初開始的地方結(jié)束，又從結(jié)束的地方開始，就像一棵草。草的生活從不隨意潦草。它逐水而居，站在枯與榮、盛與衰的節(jié)點上年年返青。

枯草潛歲，未來可期。會有一條奔跑的河，逆流而上；會有一首古老的歌，一詠三嘆。

村莊和城市打扮一新，等一場雪，也等一場無休止的狂歡。

煙花此起彼伏，從天空落下繽紛的致意。

二 借一抹微云，風(fēng)帶來解凍的消息。山沉寂著沉寂著，突然就笑開了。

笑是探在枝頭的芽苞，顫顫地，仿佛有一只黃鶯剛撲棱棱地離去。笑是濕漉漉的，綠茸茸的，亮晶晶的，映得出天空的影子。雨是春風(fēng)釀就的酒。笑飲桃花釀，微醺。一轉(zhuǎn)身，瞥見李花也早早醉倒在萬千春風(fēng)里。

這時的笑是人面相映紅，抬眼低眉間，羞澀的一剎那，天地頓時明亮了起來。

三 悶雷在云層里敲下第一個鼓點，驚醒無數(shù)殘夢。循著閃電的痕跡，聽，你聽那天地最誠摯之表白。聽，你快聽那山河最廣袤之處，歌聲飛翔，南來北往。

唯有歌唱，在那時間里無邊的黑暗。歌唱！歌唱在那時間里無際的光明。輕唱這流年，似水揚波，漸風(fēng)起浪涌，又懸河泄水，激越跌宕，曲折迂回，浩浩渺渺，天地更寬闊。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萬物輕和。

四 踏青。在大自然里追本溯源，拜訪先人，也尋訪自己。

適時發(fā)芽的種子早已亭亭，歡躍的鳥兒正在啁啾。村莊外濃陰深深淺淺，酒家旗在風(fēng)里招搖。追緬嗎？何不來一壺濁酒洗洗風(fēng)塵。醉里看山，看樹，看花，直看得滿眼迷離。

他們說的清明花開了。清明花不是一朵花，也不是一種花。杜鵑連綿，烏飯子攢成團，萬壑群峰皆活色生香，一萬種花繽紛了一個春天。天地明凈，風(fēng)清氣正。可是，來一杯酒吧，就著這杏花雨、楊柳風(fēng)，讓我們都忘了那些未打下的江山，忘了那些人間的生老病死，忘了那些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的。你看，清明花開，對花飲，意萬重。

五 小得盈滿。小滿未滿，距青澀已晚，離成熟尚有一步之遙，月未盈，花將全開。在小小的充實和小小的期待里，有小小的開心，小小的滿足。

南來的風(fēng)一陣一陣，柔和，輕軟，熏且香。一路走一路添加，稻花香、荔枝香、芒果香、新麥香……鳥兒迷失在亂香里，叫了一聲。聽，它又喚了一聲，一大片回應(yīng)從密柳里來，唧唧啾啾嘰嘰喳喳……香亂舞衣風(fēng)，聲亂行復(fù)止。你看，苔痕添新綠，映日入簾青。有屐齒踏上涼意的石階，步步留香。

這么多恰到好處的好。不如，歸去來？

六 陽光和雨水俱佳，灑落在這片土地上。

有的地方長出了鋼筋水泥的建筑，有的地方植物在肆意瘋長。忙碌的人們?nèi)缦伻喊闱趹?，在堅硬的建筑里勞作。這里沒有長芒的麥子可收，也沒有長芒的稻子可種，只有城市霓虹光芒萬丈，星月為之避讓。道路寬闊，行走在城里的孤獨也寬廣永恒，人們專注收割著屬于他們的榮光，過著足不沾泥的生活。被切割了的陽光和雨水落不到城市的內(nèi)心深處。

雨簾的檐下，有誰軟語輕言：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痩。夢里花飛，落在婉約曲折狹小的田埂上。它連接著那回不去的六月，和望不到的原鄉(xiāng)。

我想再淋一場無邊無際的大雨，在雨里歡喜與無奈。若不是肩上一擔(dān)青青稻秧愈加沉重，誰能告訴我，我是不是一棵立在天地間，會長芒的稻穗呢？

低頭便見水中天。遠(yuǎn)處阿媽在等青青秧苗下田，彎下腰來織就一片幸福與豐收的錦繡。

七 綠密叢里燃起了火焰。正在觀望，不小心就一頭傾倒在榴花里了。

蟬鳴嘶嘶，植物與動物共同醉生夢死。一位茶農(nóng)在茶園里拒絕了夏日里的葳蕤，提起長剪簡單粗暴地做了次刪除，碧葉紛紛落。

關(guān)于欲望，推卻是為了得到更好。

關(guān)于生命，受傷成了醒目的賣點。

茶樹們很快就會回過神來，遞給夏天又一片新的葉子，其它的，最芬芳的，就留給茶農(nóng)留給秋天。草木之心無不是至繁至簡。

八 風(fēng)靜，樹止。

早在2005年，海洋鉆井公司就提出并實施了“碧海工程”。利用專題培訓(xùn)、環(huán)保講座等多種形式，組織員工學(xué)習(xí)環(huán)?？破罩R和法律法規(guī)，大力宣傳環(huán)保工作的重要性，引導(dǎo)員工建立文明、綠色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

皓月當(dāng)空，門前的空地照得亮白亮白。一地的落葉踩上去咯吱咯吱響，月光碎裂在泥土之中。

落葉里帶種子的植物會挑選合適的時機，向上生長。

這不是播種植物的季節(jié)，這是播種涼意的時節(jié)。趁長夏愛得最熱烈的時候，把月光掩埋進黑暗里。等秋去，等春來，等花開，等到“梨花院落溶溶月”。

彼時，滿樹透明、瑩白的花朵，不就是月光的花蕾嗎？

九 秋草在它們最后的季節(jié)里，柔嫩化成柔韌，開著花，結(jié)著籽，俯仰皆繁華，顧盼知有夢，在遠(yuǎn)方。

蘆荻最先蒼茫了一片水邊的世界。

凝露為霜。露就凝在蘆花的白里，也凝在草尖兒的綠意上，更好是溫柔地凝在鷗鷺依偎的呢喃里，并打濕它們的翅羽，這一刻，它們并不想去飛翔。

十 蕭肅風(fēng)起，像填一首《霜天曉角》，寫畢揮袖拂去空里浮塵，起身，離去。天地清靜，月白沁涼。

那么多涼意和寂寞。輕輕，微微，無邊無際。在空氣里，在心里。天是空蕩蕩的，最適合隨意揮灑。

冷色的白落在天邊的云朵上，是以輕云出岫，翩然，悠然。高山上應(yīng)該落了許多霜，和云朵一樣的白和灰色調(diào)。

這里的山還沒瘦下來，木葉也來不及調(diào)出秋風(fēng)的色調(diào)。霜就在風(fēng)里，相顧無言。人立風(fēng)中，直欲扶搖而上。江畔的人掖了掖衣襟，藏了一些，也擋了一些冷和高遠(yuǎn)以及向往。

十一 記得山里有一種植物，從白露時就開始結(jié)籽，霜降時籽上有了鹽的咸味，到了萬物終成的節(jié)點上就凝結(jié)成雪白的鹽了，像掛著一季寒霜的模樣。

成熟的野果以甜味來誘鳥、誘獸、誘人。而這些用長葉片捧在手心里，一嘟嚕一嘟嚕結(jié)又扁又小的果實的樹，站在貧瘠的黃土坡和巖石縫里，它們用酸咸苦來誘誰呢？

它們的名字叫鹽膚子。

它們讓我想起剛剛在下班的路上看到的一群農(nóng)民工。他們圍坐在準(zhǔn)備澆灌水泥漿的木板上，大口吃飯，大聲說笑。他們的后背，也凝著一圈同樣顏色的鹽花。

十二 春天不是讀書天，那就從冬至這一天開始努力。書蟲站在發(fā)黃的冊頁上猶豫。

字還是那些字，方塊的，或繁或簡。啃起來都是上下五千年的味道。

逆流的時光把冊頁的裝訂線沖刷得有些潰散。于是，豎排的文字和橫排的文字在不同方向的封面里偷偷向外張望：那個書蟲是準(zhǔn)備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書蟲眼睛亮了。一朵花綻放在冊頁里，自有風(fēng)情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