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湖垛

◎李廣榮

（鹽城市老干部文友會，江蘇鹽城224000）

對今天的人們來說，湖垛是一個很久遠(yuǎn)又很陌生的名字。曾經(jīng)老街的畫面，已被舊城改造的步伐淹沒于記憶之中。然而，記憶深處，它并不會走遠(yuǎn)，那種熟悉的味道，常常令人懷念和想起。

一

明崇禎五年（1632）七月，有官兵船運米十萬余擔(dān)，停泊湖垛莊，民眾迫于饑荒，結(jié)船百余艘，搶奪米船而走。這是“湖垛”二字在《鹽城縣志》的最早記載。明代的湖垛，是一個小村落，貧窮、荒涼，頻繁的天災(zāi)，使它很不體面地出現(xiàn)在《鹽城縣志》的文字中。

湖垛即今江蘇建湖縣城所在地。湖垛的前身，不叫湖垛，而叫胡垛。其名最初見于明末進士孫榘所著《被纓集》和顧炎武的《天下郡國利病書》，這一帶歷史上是水網(wǎng)地區(qū)，多土垛?！岸狻弊郑从谒牡匦?，東西塘河淤成的一個個土垛。清光緒《江蘇全省輿圖》鹽城縣中注明：“湖垛鎮(zhèn)在城西北七十里。”清朝初年，胡垛莊興為湖垛鎮(zhèn)，徽幫、湖北幫商人來此從事商業(yè)活動，其時以米市興盛一時。至于從“胡”到“湖”，又有不同的傳說。如今已無從考證，只能作為趣談。一說是因為傍水，二說是源于垛上居住的多為胡姓人家，因文人惡俗愛雅，“湖”字自然比“胡”字雅了許多。不過，史上湖垛舊屬鹽城縣。1941 年于此置建陽縣。1951 年改名建湖縣。

西塘河南北橫穿湖垛。原由謝家蕩起經(jīng)樓夏莊、小孔莊、唐橋至湖垛向北經(jīng)高作入北塘河，全長35公里，流經(jīng)高作與鐘莊交界約12 公里，是高作東部的主要骨干河道。主要用來排除興化、寶應(yīng)入境的客水和建湖本縣雨澇期間的雨水，同時兼作灌溉航運之用，是建湖境內(nèi)較大的河道之一。

西塘河初開于隋朝中期，隋煬帝開鑿大運河以后，為鹽運方便，又由麻叔謀監(jiān)工開挖了西塘河，為里下河鹽運交通河道，到了明代洪武趕散以后，將蘇南的居民搬遷到下五州縣，一部分住到沿西塘河一帶，因而西塘河兩岸村莊較為集中，如樓夏莊、唐橋、湖垛鎮(zhèn)、湯碾等。西塘河成了灌溉、航運及飲水的主要河道。清康熙四十年（1701）疏浚，乾隆九年（1744）重挑。黃土溝、樓夏莊、湖垛等地因城鎮(zhèn)、村莊和垛田束水，影響排水，特別是湖垛沿街一段，長約千米左右，河寬不足30 米，河道彎曲，水流湍急，航運困難。1958 年，動用民工1800 余人，拓浚湖垛鎮(zhèn)一段，挖土9.5 萬立方米。1972 年，黃沙港整治工程中，將夾蕩港至湯碾納入工程之內(nèi)，河口擴至80～100 米，河底高程-3.5～-2.5 米。流清源澈的西塘河，波光蕩漾的漣漪，承載了太多水鄉(xiāng)人家的聚散離合的故事。

湖垛在現(xiàn)在縣志的文字中，是一個四面臨水的小鎮(zhèn)。東有西塘河，南有盂蘭河，北有建港溝，西邊是夾溝河，也叫護城河，夾溝河有兩條向東的汊河，通向西塘河。

有河自然有橋，橋讓河成為一種風(fēng)景。盂蘭河上，有顧家大橋，原名固嘉大橋，原是湖垛商民修建的，也有人說是鹽商修建的，后來是一個叫陳根桐的秀才出資重修的。“固嘉”二字，是對橋的祝愿，意為堅固美好之意。周邊建有多家竹行。連接夾溝街與老街中路小虹橋，全鎮(zhèn)的糧管所就設(shè)在這里。位于于家大巷向西有萬福橋，穿過徐家河小村落的農(nóng)田，走進建湖縣中學(xué)。中堂巷向東到西塘河，橫跨洋橋。人民劇場東北角有木質(zhì)的鎮(zhèn)安橋，副食品公司南有永安橋。小虹橋、萬福橋、鎮(zhèn)安橋、永安橋傳為當(dāng)?shù)氐呢暽苁垮姟⑿悴抨愖敉⑾群笮藿?。永安橋南，才進湖垛沈舍街。湖垛老街的路有三條，分別為沈舍街、老街中路、夾溝街。

二

古代社會，河流是生存的命脈。明代萬歷二十年（1592），一位叫歐陽東鳳的興化縣令督浚西塘河沙溝至神臺段，在今天的建港溝附近設(shè)壇或庵祭拜水神，留下了一個叫“神臺”的地名，也打通了湖垛一直以來閉塞的經(jīng)絡(luò)。鹽城往淮安的官道，古基寺到官渡段的行船，都要經(jīng)過神臺。河面上，往來鹽城淮安的運糧船，往來天賜廟灣的運鹽船，靠的都是最原始的人力，緩慢而沉重，需要有個歇腳的地方，神臺是個理想的選擇，湖垛也跟著神臺慢慢從荒涼走向熱鬧。

神臺在建港溝與西塘的匯合處，建有全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神臺橋，是連接湖垛沈舍街的南北橋。傳說神臺橋始建于明朝永樂年間，由監(jiān)察御史劉洵捐資興建的。也有傳說乾隆十一年（1746）神臺仁元庵素風(fēng)主持用化緣的銀兩修建，原名仁濟橋。同治年間，北當(dāng)?shù)渚栀Y重建，仁濟橋更名為神臺橋。離神臺橋不遠(yuǎn)，就是輪船碼頭，那時，陸路交通不暢，水路倒極是發(fā)達。老街的碼頭也是聯(lián)系縣內(nèi)外果蔬牲畜各種物品交易的重要信道，每月趕集三次，逢十而興。最熱鬧的時候，四面八方的掛槳船、水泥船，或燒油，或用人力，在隆隆的柴油機聲中，在一波波櫓搖泛起的水花里，從村里的小河經(jīng)鄉(xiāng)鎮(zhèn)支流，來到這里。

湖垛最早的交通都是水路，靠的是一種很簡陋的幫船，靠著人力搖櫓、風(fēng)力扯帆航行。當(dāng)日往返的有鹽城班、沙溝班、東益班、上岡班，這樣的交通模式沿襲百年之久。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南通張謇經(jīng)營的大達輪船公司，開辟鹽益班，途經(jīng)湖垛，開始了湖垛人可以坐輪船的歷史。民國15 年（1926），湖垛人劉步高兄弟合營開往沙莊的小火輪，與往來益林、邵伯的益邵班接線。湖垛向東有鹽益班，向西有益邵班。民國17 年，江北大亨顧竹軒的大生輪船公司開辟了湖泰班，碼頭在魁星樓處。湖泰班經(jīng)唐橋、樓夏、黃土溝、興化的沙溝、興化城、老閣等地。江泰、大達、大源輪船公司，曾相繼開設(shè)湖泰班。

洋橋是宣統(tǒng)元年（1909）動工，次年建成，耗資龍洋9600 余元，為民間資本所建，由當(dāng)時的地方紳士嚴(yán)子和商界首領(lǐng)鮑瑞庵兩人監(jiān)理全部工程。沒有洋橋之前，一直靠于家巷渡口往來西塘河兩岸。橋的中間一截為活動橋板，設(shè)有洋松木做的絞關(guān)，機械啟動，在當(dāng)時視為洋物，所以為洋橋。橋板一頭高高絞起，來往大小帆船，只要落帆，不用倒桅，就能穿橋而過。每當(dāng)大船過橋時，人工開啟絞關(guān)，聲勢浩大，也是我們兒時駐足兩岸看熱鬧的地方。后來在喬家巷處向河?xùn)|新建了建湖大橋，改變了中堂巷到河?xùn)|用浮橋的歷史，一座穿街的“大旱橋”橫架在西塘河上，是建湖人心里一個標(biāo)志性的橋梁。

臨河南北相通的長街，就是老街中路。縣城最早的商場“人民商場”、最早的劇場“人民劇場”都在這條老街上。第一家“新華書店”也在這條街上。那些老字號店鋪，基本都在這條街上。夾溝街是人行街，東至洋橋頭，西達小虹橋，東西走向，沒有什么像樣的店面，管氏宗祠在這條街上。當(dāng)年老街由神臺橋到顧家大橋，狹窄石板路的街道商埠林立，太陽在東邊露臉，完全遮攔了西邊店鋪，特別逢年過節(jié)總是擠滿了人，摩肩接踵。1952 年，從“人民劇場”向南，老街中路全面拓寬，住在街西商戶門面房，一律向西縮進20 米，街道中間改用水泥澆筑路基。老街漸漸成了全縣商業(yè)集貿(mào)中心，許多國營個體商店都在這老街上設(shè)了營業(yè)部。

我家就位居拓寬老街中路北當(dāng)?shù)涞慕中摹Ｕf起北當(dāng)?shù)?，民國時為當(dāng)鋪。民國29 年（1940）11 月初，劉少奇率中原局干部及烏江大隊1000 余人，從皖東北到達鹽阜區(qū)開展工作，途經(jīng)湖垛鎮(zhèn)，住宿于北當(dāng)?shù)錁巧?，并在此召開新四軍團以上干部會議?？箲?zhàn)勝利后，新四軍第三師槍械所曾設(shè)這里，直至成立江淮鐵工廠，后又遷到鹽城，現(xiàn)已拆遷。

記得那時街道拓寬要拆遷，祖?zhèn)鞯母吲_店面拆光了，在原地蓋了一個門面，不足20 平方米，為解決全家人的床位，就向近臨叔叔商占土地和高空，向后面、向高處各占了5米，用自家拆遷下來的磚瓦和木材桁條和梁柱建成簡易小樓。因為用了西邊土地，我家就讓出一半門面給叔叔。由于升高會影響后面叔家陽光，所以逼著小樓不能太高，因此小樓橫梁的高度不能通過一個大人，多少年間，我們在小樓上，就這樣彎腰走過。通過這一拆一建，使我體會到了社會和人情的復(fù)雜，豐富了許多記憶。

“湖垛”二字常用諧音“糊涂”，這是人們的口頭語。但老一輩人也不會因為生長在湖垛而心里裝糊涂。機敏的人、有抱負(fù)的人，總該有他的氣魄和夢想。

三

幾十年后，我回到小鎮(zhèn)，夏日依舊。但小鎮(zhèn)變小城，老街變馬路，只是不見親人們的身影。世人何苦被情所困，我便尋找清蔭之處，借一蔭之清，忘一刻之憂。小小的枝葉，萬樹成蔭，清蔭如云。夏之清蔭，是一枚小小書簽，輕輕地別在我的心坎上。躲將進去，便覺熱氣散了三分?！扒叭嗽詷洌笕顺藳?。”遮蔽的綠蔭下，我回味以往，幾十年的光陰，我栽下的這些樹，留下了這清蔭，內(nèi)心歡喜。走在大樹參天的路上，枝枝葉葉交錯，遮天蔽日，鋪天蓋地的清涼撲面而來，一樹之蔭竟有桃源之感。正如《紅樓夢》中，曹雪芹筆下寫“清蔭”，沁人肺腑：“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憋L(fēng)景如置睫前。悠悠遙想，此夏非彼夏，時間不曾阻隔純凈的美，如畫風(fēng)景，借了文字，鮮活如昨，歷歷如鏡。

旭日初升，開啟了小城富有生命力的一天。綠蔭藹藹下，當(dāng)屬“聞雞起舞”的學(xué)生和老人。毋庸置疑，今晨最后一縷夜的黑紗定是被讀書聲沖破的，或是被晨練老人的龍泉劍挑斷的——看那學(xué)生，一字一句，朗朗上口，神情多專注；看那老人，一招一式，一絲不茍，身姿多莊重多優(yōu)雅——童顏和鶴發(fā)，晃晃悠悠。沿著小巷吃早餐，百無聊賴的感覺，真是天真而快樂。

小城諸多的湖中路、冠華路……當(dāng)屬于打工一族——送快餐的、賣水果的、騎三輪的、修車的、搬運的、掃地的，他們的汗水歡快地在古銅色的肌膚上跑動、翻滾、跌落，“吱吱”地冒起白霧，洗桑拿一般，流汗又何嘗不是一種痛快？！當(dāng)太陽從左肩滑下，他們又把新一輪的太陽扛在右肩?！麄冇米约旱暮?jié)n，詮釋著勞動的美麗。

當(dāng)然，馬路上小汽車，載美眉，低音炮轟走身邊蚊蠅。電動車，坐學(xué)童，小耳機猶如明星降臨。廣告牌上，女星搔首弄姿顏值爆表，比比皆是。三輪車身，搬家修鎖的大字簡潔明快。商場超市，靚女帥男，奇裝異服，心曠神怡。大街小巷，長裙短裙，嫵媚身姿，長褲短褲牛仔褲，修飾挺拔英氣，毛衣與T恤而行，拖鞋和睡衣招搖過市……

入夜，小城被此起彼伏的霓虹燈吞噬了。在肆意閃爍的燈光面前，矜持的月兒也不禁黯然失色。城市總喜歡用風(fēng)情萬種的霓虹燈來修飾，用多彩的顏色來描繪它經(jīng)濟繁華，小城顯得溫馨可人。煙波浩渺的雙湖，清秀幽靜的西塘河外灘上，在行走大軍中，或全家散步納涼，或好友慢走談心，或獨行健身，或情侶牽手徐行，一路充滿歡聲笑語。走累了，找一處石凳斜倚，閉目養(yǎng)神，放松心情，呼吸天然的氧氣。世紀(jì)公園廣場上歌舞升平，那是“大媽”的專利。海鮮一條街，大排檔粉墨登場了，啤酒的泡沫，揮動的手臂，咀嚼的腮幫，吆三喝五，猜拳、罰酒，盡享美好的夏日時光。

夜深了，天上星星點點，地上點點星星，小城的每一格窗戶里都住著一個小小的夏天——在這新時代，我不急不躁地度過每一天。看著熟悉的景物，品嘗著、回味著兒時的味道，走著自己熟悉的道路?；貧w到這樣婉約的小城里，過著慢生活的小日子。夏夜深邃，靜而無云，皓月凌空，月光如水，繁星相綴，夏風(fēng)清澈，尋其可樂，胸懷美夢，一覺到天明。

生活在復(fù)雜多變的社會環(huán)境中，面對一切新事物，要感知自我、認(rèn)知他人、求知世界，去尋求初心中的那份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