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圖畫書中的“反性別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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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一

近來，國際安徒生獎得主曹文軒先生的作品中的性別書寫引起了較大的爭議，這讓我們對童書中隱藏的性別歧視與刻板印象的有了新的審視。

許多傳統(tǒng)的童書故事都有著明顯的“標簽化”傾向，即性別刻板印象的體現(xiàn)。人們用自己對性別特質(zhì)的固有觀念將筆下的人物類型化：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多為無知、柔弱、被動、待救助的，如經(jīng)典童話《萵苣公主》《睡美人》中的公主們，她們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掙脫困境，似乎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等待王子拯救；而在很多故事里，家中忙于瑣碎操持的那一方家長以及教師、護士等從事服務(wù)工作的人物也多由女性承擔，兒童通過這些作品所獲取的女性“標簽”便是“溫順、內(nèi)斂、會照顧人”。而男性角色則被塑造成智慧、堅強、主動、勇敢的施救者形象，還多被賦予女孩所沒有的淘氣包、冒險精神等特質(zhì)，“男子漢不準哭”就是男性常被貼上的一個“標簽”。與之相似的，目前被熱議的曹文軒作品中“具有陰柔氣質(zhì)的男性則被塑造成卑鄙無恥的文學形象”也是作家性別刻板印象的典型體現(xiàn)。由此，我們不禁思考，長期閱讀這樣的兒童文學作品會對孩子們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呢？

二

學齡前期是兒童性別刻板印象形成的關(guān)鍵時期?？贪逵∠笮纬珊缶哂泻芨叩姆€(wěn)定性、凝固性，它作為一種心理機制，能夠幫助兒童更好的適應(yīng)社會和自我保護。其中，性別刻板印象的形成有助于兒童性別意識的確立；但與此同時，它也可能導致女童的成就動機降低，男童的評價焦慮加劇，在兒童發(fā)展中埋下了性別不平等的隱患。

當今兒童獲取信息的媒介途徑十分多元，在大眾傳媒的性別角色定型的影響下，兩性兒童的天生潛質(zhì)、多種才能和豐富個性被導向傳統(tǒng)的角色定型。兒童更容易關(guān)注自己是否能夠成為媒介中的典型的男人和女人，而忽略發(fā)展自己的潛質(zhì)、才能和個性。因而圖畫書作為一種兒童容易接觸且樂于閱讀的媒介，對樹立兒童健康性別意識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覷的。

三

20世紀中后期以來，國外出現(xiàn)了很多優(yōu)秀的兒童圖畫書作品，它們撕下了性別的標簽，打破了傳統(tǒng)的性別刻板印象，重新定義了性別角色，鼓勵孩子們尊重多元與差異的空間，以更開闊的視角和更包容的心態(tài)去面對這個世界。

正如美國作家特瑞茲(RobeRa Seelinger Trites)在《喚醒睡美人：兒童小說中的女性主義聲音》中所寫：“所有人，不論性別、種族、階級或宗教如何，都應(yīng)被平等對待。因此，無論是選擇穿粉色衣服、和洋娃娃玩耍、希望長大后當家庭主婦的女孩子，還是在閑暇時間扮演首席執(zhí)行官的女孩子，她們都值得被同等地對待。重要的是女孩子們——也包括男孩子們——擁有選擇權(quán)，并且她們也知道自己擁有選擇權(quán)。”這是作家對兒童小說中女性主義聲音的界定前提，其所體現(xiàn)的男女平權(quán)的創(chuàng)作要求放在兒童圖畫書中同樣適用。

接下來我將列舉分析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圖畫書作品，它們大致從傳統(tǒng)家庭性別分工、性格愛好取向、個體婚姻選擇三個角度對性別刻板印象進行了顛覆。

(一)《朱家故事》——女性對“母親”標簽的反叛

英國作家安東尼·布朗(Anthony Browne)在1986年創(chuàng)作的《朱家故事》中，“以暗含趣味細節(jié)的超現(xiàn)實繪畫手法以及豐富絕妙的想象力批判了傳統(tǒng)家庭的男性至上主義，幽默地闡釋了性別平等的主張”。作品的封面便是母親木然地背著笑容明朗的父子三人的生動諷刺的畫面，書中的朱太太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家庭性別分工中為全家操勞、一切付出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母親形象，家中的父親與兒子只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當母親離家出走后，父子三人變成了豬，他們在體會了沒有母親在家的邋遢日子后下跪乞求母親回家，最終變回了人形，也學會了分擔家務(wù)。結(jié)尾處，書中一直面目不明、處于陰影的母親在父子認錯后展露了清晰明媚的笑臉，故事也以母親回到家中修好了車作為結(jié)束。

在這里，朱太太的出逃實現(xiàn)了女性對自身在家庭中被忽視與壓榨這一現(xiàn)狀的反抗。結(jié)尾朱太太會修車這一細節(jié)也是體現(xiàn)了對“男性才會做機械修理的工作”這一性別刻板印象的顛覆?？梢哉f，《朱家故事》讓我們看到了圖畫書中的女性對傳統(tǒng)家庭分工中“母親”標簽的反叛。

(二)薩琪與奧利弗——性別平等與尊重

美國兒童圖畫書作家湯米·狄波拉(Tomiede Paola)的《奧利弗是個娘娘腔》(1979)和2004年國內(nèi)引進的法國童書作家提利·勒南(Thierry Lenain)的《薩琪到底有沒有小雞雞》，這兩部作品分別以男孩和女孩為主人公，刻畫了兩個有著不同于傳統(tǒng)刻板印象中男生/女生慣有的性格和愛好的兒童形象——奧利弗喜歡安靜、看書和圖畫、跳繩和跳踢踏舞；薩琪會畫長毛象、會踢足球、有一輛男生的自行車、還很會爬樹和打架。他們異于同性孩子的性格特質(zhì)令周圍的人驚奇、費解甚至是嘲笑，但最終都通過堅定的自我收獲了接納和肯定，融入了群體。作品所展現(xiàn)的“異類”被接受的過程正是對性別平等意識、尊重他人等正向價值觀有力倡導。

(三)頑皮公主與灰王子——個體選擇自由與性別置換的趣味

英國女作家巴貝·柯爾(Babette Cole)在1997年創(chuàng)作的《頑皮公主不出嫁》《灰王子》等圖畫書，對傳統(tǒng)童話故事情節(jié)進行了極大的顛覆。前者塑造了一個“喜歡穿背帶褲的公主”，她愛好賽馬、輪滑、騎摩托車，飼養(yǎng)奇怪恐怖的寵物，看起來甚至有些不修邊幅。這個與眾不同的公主并不需要王子，她美麗又有錢，只想和自己的寵物一起生活在城堡里，因此她設(shè)下一道道難關(guān)來趕走那些來求婚的王子。而當攻克一切難關(guān)的王子出現(xiàn)時，公主也沒有為之傾心，反用自己的吻將他變成了一只青蛙，從此公主過上了幸福的單身生活。這個結(jié)局完全顛覆了傳統(tǒng)中“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刻板模式，公主的吻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體現(xiàn)了強烈的“反刻板印象”創(chuàng)作意圖，給讀者帶來了嶄新的閱讀體驗和思考空間。而《灰王子》則是將傳統(tǒng)“灰姑娘”角色置換為男性，營造了十分新穎的審美趣味。

與之相似的還有北美兒童故事大王羅伯特·蒙施(Robert Munsch)的《紙袋公主》(1992)，故事中傳統(tǒng)的男女角色設(shè)定互換，公主褪下禮服套上紙袋、搖身一變成為了王子的拯救者，她憑借自己的才智擊退了火龍，并在王子嫌棄她衣衫襤褸時能夠果斷離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體現(xiàn)了對“待救公主”這一刻板印象的突破。這些作品都展現(xiàn)了鮮明的女性意識：女性擺脫婚姻家庭的束縛，開始追求個體獨立和自由，文圖之間張揚著對傳統(tǒng)性別刻板印象的反叛精神，同時也有對兩性平等、尊重每個人婚姻抉擇的教育意義。

四

圖畫書作為兒童性別刻板印象形成關(guān)鍵期所接觸到的重要媒介，其所肩負的引導兒童樹立正確性別意識的責任不容忽視。從貼滿“標簽”到撕下“標簽”，圖畫書中“反性別刻板印象”的出現(xiàn)豐富了兒童圖畫書閱讀的內(nèi)涵深度，將長期失衡的性別觀念逐漸扶正，也為文學意象解讀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需要強調(diào)的是，“反性別刻板印象”并非是一種肆意莽撞的顛覆，而“刻板印象”也并非完全都是貶義。它作為一種心理機制，提高了成長中的兒童個體進行社會認知的效率，為兒童快速適應(yīng)社會提供了一種便利?！胺葱詣e刻板印象”的出現(xiàn)是對原有刻板印象一種矯正和完善。經(jīng)過匡正的健康的性別刻板印象認知更有益于兒童成長，在健全兒童人格、開發(fā)其多方面潛能并使之做出更為多樣化的職業(yè)抉擇，從而進一步促進社會的發(fā)展繁榮等方面都具有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