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畔杜鵑紅

今天是星期六，我和丈夫一清早就出門了，會同兩位朋友，專程前往本溪，拜祭一位烈士。我們與烈士素昧平生，也沒有組織安排，只是感動于烈士的事跡，出于對烈士非同尋常犧牲的痛惜和對烈士崇高精神的景仰。我們開車從沈陽出發(fā)，沿沈丹高速公路前行，到下馬塘出高速，找路邊的人打聽連山關(guān)烈士陵園的所在。被告知：從連山關(guān)鎮(zhèn)政府后面直走，路過愛國村，便是摩天嶺村，烈士陵園就在摩天嶺村路邊的山坡上。

我們驅(qū)車剛到愛國村，令人驚奇的一幕就出現(xiàn)了：道路兩邊開滿了鮮艷的波斯菊，簇簇團團，綿延不斷，紅色的像火炬，粉色的如胭脂，白色的似絹綢?！案袝r花濺淚”，難道這些鮮艷的花兒都是為祭奠烈士而盛開的嗎？那些花上晶瑩的露珠也是為懷念烈士而滴落的淚花嗎？摩天嶺村被群山環(huán)繞著，坐東向西的山坡上，一座烈士陵園坐落在蒼松翠柏間。陵園前聳立著一座墓碑，上寫“革命烈士永垂不朽”。沿著陵園的臺階拾級而上，我們找到了特意前來拜祭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后勤部五分部衛(wèi)生護士韓順玉烈士的墓碑，將特意帶來的兩盆紅色杜鵑花和一捧九月菊以及路上新采的波斯菊放在墓碑前，并虔誠地向烈士三鞠躬。

我們知道，一位八十多歲的老英雄王守漢，曾經(jīng)只身來到這里，向烈士傾訴思念之情，淚如雨下。他們的故事感天動地，他們的精神生生不息。我們今天就是來尋訪英雄的足跡。

一

那年六月的一個下午，金色的陽光灑在大連莊河后炮臺村的大連市光榮院里。天氣格外晴朗，光榮院的老英雄們，個個神清氣爽，分外高興。因為大連莊河邊防檢查站的戰(zhàn)士們，今天要來這里看望慰問。王守漢，這個在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冒著敵人的炮火，勇往直前的老英雄，像往常一樣，將二十幾枚英雄獎章、軍功章認認真真地佩戴好，熱烈迎接年輕戰(zhàn)士們的到來。每次有部隊的官兵和地方的領導同志來光榮院看望，王守漢老英雄都會以飽滿的熱情迎接來賓，并向他們講述那些生動感人的戰(zhàn)爭故事。今天也不例外，他向邊防檢查站的戰(zhàn)士們，繪聲繪色地講起了他經(jīng)歷過的那些戰(zhàn)斗故事。他說：“我今年七十九歲了！是遼寧本溪的。我們家兄弟姐妹十三個，我是最小的一個。我十四歲那年，就在家鄉(xiāng)跟隨中國人民解放軍，參加了革命隊伍。當年正是解放戰(zhàn)爭時期，我們解放軍所向披靡，把蔣介石趕到海島上去了。抗美援朝，我們跟聯(lián)合國軍作戰(zhàn)，那叫一個慘烈。有一次，一場戰(zhàn)斗下來，一個連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其余的干部戰(zhàn)士全部犧牲了。我大大小小參加過三十六次戰(zhàn)斗，身上有六十多處傷，我算是命大，死里逃生?！敝v到這兒，王守漢老英雄伸出自己的手，一只手只剩大拇指和食指，另一只手的傷疤還清晰可見。他說：“新中國是用革命烈士的生命換來的，五星紅旗是用先烈們的鮮血染紅的，這句話絕無虛言，一點兒不假?。　痹谇皝砦繂柕膽?zhàn)士中間，有一位女兵，叫周昱辰。她是英雄的后代，她的爺爺是抗日英雄。她在家時聽爸爸講過爺爺奮勇殺敵、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故事。聽到王守漢爺爺講的故事，她覺得有些耳熟，就問王守漢說：“爺爺，您是本溪的，我爺爺也是從本溪參軍的，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也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他也給我爸爸講過許多戰(zhàn)斗故事。您認識我爺爺嗎？”“你爺爺叫什么名字？”“我爺爺叫周喜山?！薄爸芟采?！”王守漢聽到這三個字，眼前突然一亮，用一種十分驚訝又十分興奮的口吻喊道：“那是我的老首長！我不僅認識，還跟隨他一起參加過戰(zhàn)斗！”“你是周喜山的孫女兒？”王守漢喜出望外，“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周喜山的后代，真是太好了！”他激動地說?！澳銧敔敩F(xiàn)在怎么樣？”王守漢急切地問?！拔覡敔斠呀?jīng)去世了！”周昱辰放低了聲音，告訴王守漢。“已經(jīng)去世了，太遺憾了！”王守漢先是眼睛紅了，繼而淚水就掛在臉上，滴落下來?！盃敔敚能姽φ抡娑喟?！爺爺您是戰(zhàn)斗英雄！”周昱辰撫摸著王守漢爺爺?shù)能姽φ掳参克?。王守漢擦了擦眼中的淚水說：“爺爺是立過戰(zhàn)功，這一身軍功章就是見證。可這不算啥，你爺爺周喜山比我的軍功章還多呢，他是位戰(zhàn)斗英雄。在解放戰(zhàn)爭中，他是我的領導，我是他帶出來的兵?！蓖跏貪h對自己的老首長欽佩至極，贊不絕口。“你爺爺有三個兒子，你爸爸是老幾？”王守漢關(guān)切地問?！拔野职质抢夏?，叫周寶東，也曾經(jīng)參軍到部隊，現(xiàn)在也轉(zhuǎn)業(yè)了?！薄澳惆职中〉臅r候，我去過你家，我還抱過他呢！”王守漢回憶道。他激動地站起身來，緊緊握著周昱辰的手，高聲地說：“爺爺見到你，就像見到親人一樣。你爺爺身先士卒，不怕犧牲，沖鋒在前，對我們戰(zhàn)士特別關(guān)懷愛護，是我最敬佩的首長，請你代你爺爺接受我的軍禮！”王守漢向著周昱辰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周昱辰趕緊向爺爺致敬，一個標準的軍禮還給爺爺。祖孫二人又緊緊地把手握在了一起。從那之后，王守漢就把周昱辰當成自己的親孫女一樣，處處關(guān)心愛護。周昱辰也把王守漢爺爺當作自己的親爺爺一樣，經(jīng)常來光榮院看望。每到周末，周昱辰都給爺爺送來好吃的，給爺爺換洗衣服、床單，陪爺爺散步、說話。王守漢每接到周昱辰來看望他的電話，就特別開心，早早地就小跑著出門去迎接。周昱辰與爺爺有說不完的話，爺爺對周昱辰也有講不完的故事。周昱辰從爺爺講的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故事中，感受到了老人身上那種理想的堅定，意志的堅強，性格的爽朗，那種正義、向上、無畏、執(zhí)著、豁達、樂觀的境界和力量?？傊鸂敔斣谝黄穑陀幸环N精神始終感染著她。周昱辰是個標準帥氣的女兵，用颯爽英姿來形容恰如其分。她一米七的高挑身材，白白凈凈的臉龐上，自然地流露著親和的微笑。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精致地鑲嵌在秀氣的瓜子兒臉上。那種少女的嬌媚與軍人的英氣，很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如同女軍人的范本一樣標準精致。最重要的是，周昱辰身上那種志向遠大、心地善良、意志堅強、性格爽朗等軍人氣質(zhì)與其純美的容顏渾然一體，那種魅力與氣場總會令人怦然心動。也難怪，光榮院的老人們，見了她都那么喜歡，那種純潔自然、蓬勃向上的美，正是注入了許多英雄的基因。周昱辰對王守漢爺爺?shù)囊黄嬲\，祖孫二人的深厚感情，也感染著光榮院的一些老英雄們，他們也把周昱辰當成自己的親人。周昱辰也經(jīng)常與光榮院的英雄們聊天，誰有了困難需要幫助，她就像雷鋒一樣，熱情周到、誠心誠意地去幫助。為老人過生日，陪老人散步，整理房間，給老人洗頭，甚至給老人端屎端尿。她說：“雖然平時光榮院是有護工來照顧的，但是多一個人關(guān)心，老人心里就多一份溫暖，多一份幸福，我的心里也多一份欣慰，我的心靈也得到一些凈化?！惫鈽s院里唯一一位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的女功臣——莊華奶奶，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每次周昱辰去看她，她都親切地握著周昱辰的手，摸著她的軍裝，歡喜地說個不停。“有你這樣的女兵，讓我們心里很寬慰。我們共和國的旗幟不會變色，我們國家的安全有人保衛(wèi)，我們的鮮血不會白流！”

二

周昱辰自從去了光榮院，思想逐漸發(fā)生著變化，她變得更加成熟，志向更加遠大。她要讓自己的一生，像光榮院的爺爺、奶奶們一樣，閃現(xiàn)出英雄的光彩。她愿發(fā)揚英雄們的光榮傳統(tǒng)，為祖國安寧做出新貢獻。她想報考警校。她的想法得到王守漢爺爺?shù)拇罅χС郑骸昂⒆?，你考警校，爺爺支持你，你不用總是惦念著爺爺，要集中精力做好考試前的準備?！睆拇耍跏貪h爺爺不再給周昱辰打電話，經(jīng)常是拿起電話聽筒想撥號，又輕輕地放下，然后自言自語地說：“不能耽誤孫女學習?！边@時，他便拿出周昱辰的照片看一看，會心地笑了。他期待著孫女能考上警校，成為一名有作為的警官，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他經(jīng)常默念著：“但愿昱辰能考上警校，能考上警校。”周昱辰還是每個周末來看望爺爺，其他時間便分秒必爭地復習功課。半年過去了，周昱辰不負爺爺所望，考上警校了。接到入學通知書那天，周昱辰去超市買了一大堆東西，準備下午去光榮院看望爺爺，報告他這個好消息！“周昱辰，你爺爺看你來啦！”周昱辰接到門口哨兵的電話，一陣驚喜，喜出望外！她趕緊跑下樓，遠遠地看見爺爺精神矍鑠的身影從檢查站的門口走了進來。爺爺雖然年近八十高齡，身板卻依然如哨兵一樣筆挺干練！“爺爺，你怎么來了？”周昱辰扶著爺爺?shù)母觳残奶鄣貑枺斑@么遠，爺爺你一個人怎么來的？”“我坐公交車來的。聽說今天發(fā)榜了，我放心不下，就過來看你啦！”爺爺爽朗地說，臉上掛著看見孫女后掩飾不住的興奮?！盃敔?，報告你一個好消息，我考到寧波海警學院啦！”周昱辰興奮地向爺爺報告?！疤美?！太好啦！爺爺?shù)胗浿?！就跑來了，聽到這個消息，爺爺比什么都高興！”王守漢笑得合不攏嘴。邊防檢查站的領導和同志們，見王守漢爺爺近八十歲了，還能自己坐公交車，特意來看望一位戰(zhàn)士，都非常感動，說王爺爺還保持著那么一種激情，那么一種精神，值得我們年輕一代學習。臨走時，邊防檢查站的領導安排人開車，要把他送回去。王守漢卻說什么也不上車，他說：“不用送，我這腿腳能走，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你們那是公車，我這次來是私事！不能破了規(guī)矩。”邊防檢查站的領導說：“爺爺為我們國家的安寧，流血負傷，立下戰(zhàn)功，我們今天為爺爺做點事也是應該的?！睜敔攨s說：“功勞那是過去了，可不能作為今天享受特殊待遇的資本。”邊防檢查站的車跟隨王守漢二百多米，可他還是不肯上車。周昱辰見爺爺不肯坐車，便說：“我送爺爺回去吧！”祖孫兩人便相互攙扶著向公共汽車站走去。邊防檢查站的領導同志們望著他們的背影，心中升騰起許多敬意！坐在公共汽車站路邊的站臺上，王守漢從懷里掏出一個帶著體溫的銅質(zhì)小帆船，小帆船也就核桃大小，但是打磨得很精致：一艘帆船，漲滿了風帆，風帆上雕刻著行書“一路順風”四個字。風帆的頂尖處有一個圓孔，圓孔穿進由紅綠粉毛線擰成的絲繩，又將十枚寫有“太平通寶”的大錢串聯(lián)起來，整串大錢的頂部拴有一個小鐵環(huán)。

王守漢爺爺把這個“一路順風”的帆船塞到周昱辰的手里，深情地說：“你要去上學了，爺爺沒有什么送你的，就送你這個做紀念吧！”他說：“別看這個東西不大，可它已經(jīng)跟隨爺爺半個多世紀了。這帆船是我要當兵走時，我父親親自設計、親手為我打造的。他說，希望它能保佑我的平安！保佑我一輩子都能一帆風順！”爺爺陷入往事的沉思中繼續(xù)說：“我打了半輩子仗，受過幾十次傷，多少次死里逃生，或許就是有它保佑著我。今天爺爺把它送給你，你上學拿著它，讓它保佑你平安，保佑你平平安安畢業(yè)回來，保佑你一生都幸?？鞓罚敔斣诩业饶愕暮孟?！”周昱辰把這個“一路順風”護身符攥在手里，心中更加涌起依依不舍的情感：“爺爺，你放心，我一定像爺爺一樣，努力拼搏，爭取以優(yōu)異成績完成學業(yè)，平平安安畢業(yè)回來?！彼龂诟罓敔敚骸拔疑蠈W后，不能每個周末去看您了，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放寒假就回來看您！”爺爺說：“你不用惦記我，我會保護好、照顧好我自己，爺爺不圖別的，還圖寒假時再跟孫女見面呢！” 爺爺轉(zhuǎn)而又說：“我平時不給你打電話，怕影響你學習。可一旦爺爺給你打電話，讓你回來，你可一定要回來??！”也許，爺爺已經(jīng)預感到什么，說完，他便拉著周昱辰的手靜靜地坐著。不知怎么，爺孫倆都哭了。

三

公交車已經(jīng)開走了兩輛，祖孫倆還是依依不舍，最后爺爺拉著昱辰的手說：“昱辰，爺爺還有一個心事，都過去六十年了，爺爺放在心里，沒跟人說過。今天爺爺告訴你，也想托付你，幫爺爺了卻一個心愿?！薄盃敔敚阏f吧！我一定幫你！”周昱辰看爺爺陷入了沉思，不知是什么心事。

接下來，爺爺給她講了那段塵封心底六十年，讓人撕心裂肺的動人故事：那一年的秋天，以美國為首的聯(lián)合國軍，悍然發(fā)動了侵略朝鮮的戰(zhàn)爭，并將戰(zhàn)火燃燒到鴨綠江畔，嚴重威脅了我們國家的安全。黨中央向全國人民發(fā)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號召。當時王守漢所在的連隊，接到了上級“赴朝作戰(zhàn)，保家衛(wèi)國”的命令。整個連隊同仇敵愾，群情激昂，“保家衛(wèi)國，義不容辭！不獲全勝，決不收兵！”成為干部戰(zhàn)士的共同決心。 王守漢當年雖然只有二十歲，卻已經(jīng)成為一名神槍手，他的槍法百發(fā)百中，曾經(jīng)給首長當過警衛(wèi)員，現(xiàn)在他是一名立過戰(zhàn)功的機槍手。此刻，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激情，要在朝鮮戰(zhàn)場上再立新功！可他真有些放心不下已經(jīng)有孕在身的妻子韓順玉。韓順玉是中國人民志愿軍后勤部五分部的一名衛(wèi)生護士。醫(yī)院接到派一部分醫(yī)護人員赴朝做戰(zhàn)地救護的命令，就告知韓順玉，因你已經(jīng)懷孕，就暫時留在隱蔽在本溪連山關(guān)的醫(yī)院救護傷員，不跟大部隊一起去朝鮮?？身n順玉覺得，在祖國需要自己上戰(zhàn)場的時候，自己不能退縮。再說她也不愿離開打起仗來機智勇敢，對自己體貼入微的丈夫王守漢。她堅決要求赴朝參戰(zhàn)，生孩子時再回來！組織上見她態(tài)度堅決，批準了她的請求。鴨綠江畔，到處盛開著紅杜鵑。王守漢與韓順玉在江邊見面。他們緊緊地相擁在一起?！敖M織上不是批準你留在連山關(guān)醫(yī)院了嗎？你怎么還是跑到這兒來啦！”王守漢關(guān)切地問。“在祖國最需要我們的時刻，我怎么能退縮，再說，我也放心不下你！”韓順玉說?！俺r戰(zhàn)場十分危險，十分艱苦，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你啊！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凡事不可太逞強，為了我們的孩子！”王守漢囑咐道。“最最危險的是你，你在最前線，你經(jīng)常舍生忘死！這次你要機靈點兒，為了我們的孩子，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韓順玉強調(diào)說?！拔乙欢ㄒ钪貋?！為了我們的孩子！”王守漢緊緊地把韓順玉抱了起來，又輕輕地放下說，“就是為國捐軀，我也一定要死得壯烈！讓孩子有個英雄的父親！”“不許說這樣的話！” 韓順玉拍著王守漢的前胸說。月光下，韓順玉從衣兜里掏出一塊白色的手帕，上面繡著兩只紅色的鴛鴦在水中戲游，還有“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的詩句。她遞給王守漢說：“我們要像這對鴛鴦，生死相依，我等著你，等著你勝利歸來?！蓖跏貪h把手帕看了又看，貼在臉上，然后疊好，放進衣兜里，又在兜外面拍了拍說：“讓它保佑我勝利歸來。”隨后，王守漢從另一個衣兜里，掏出了一個白紙包，里面是一張自己的照片，還有九朵紅色杜鵑花的標本。他遞給韓順玉說：“看見這照片和這紅杜鵑，就如同看見我愛你的一顆心，我們生死相依。好好照顧自己，等著我！”韓順玉把包有照片和紅杜鵑的紙包貼在臉上，然后裝進自己的衣兜里，深情地說：“我，等著你！”第二天，韓順玉與王守漢分別跟隨自己的隊伍，“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了鴨綠江。王守漢在戰(zhàn)場上拼殺，韓順玉在戰(zhàn)地后方搶救傷員，兩個人很少見面。 王守漢作為機槍手，在戰(zhàn)場上一直沖鋒在前，不知有過多少次， 他出生入死，死里逃生。機槍手是最能吸引敵軍密集火力的目標，王守漢多少次在敵人穿梭的子彈中，在炮彈炸起塵土的掩埋中，又活生生地站了起來。多少次負傷流血，經(jīng)過簡單包扎，他又重返戰(zhàn)場。他勇敢，他機智，子彈穿入了他的肩膀、腹腔、腰部、大腿、膝蓋、腿肚子等，他都照樣地挺了過來，身上留下六十多處傷痕，卻幸好都沒有傷及生命。他自己說：“戰(zhàn)爭是太殘酷了，我的命也真大??！那么多戰(zhàn)友都犧牲了，我還能活著回來，真是一個奇跡??！”一九五二年六月，中國人民志愿軍經(jīng)過一次次與美國及其聯(lián)軍的殊死之戰(zhàn)，取得了戰(zhàn)場上的主動權(quán)。此時，韓順玉也快臨產(chǎn)了。部隊決定韓順玉回國生孩子，讓王守漢陪同她一起回國。那一天，王守漢接到了讓他和妻子回國的文件，他高興，他激動，自己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他和韓順玉念叨著給孩子起名字。王守漢說：“就叫朝升，兩層意思，一層是孩子是從朝鮮戰(zhàn)場上生長起來的，是經(jīng)過戰(zhàn)斗考驗的，留個紀念；一層意思是金色的朝陽就要從東方升起，戰(zhàn)爭要結(jié)束了，我們的勝利如同早上的太陽，就要從東方冉冉升起，預示著未來的美好！”韓順玉說：“就照你說的，我們做好迎接朝升的準備，明天我們就啟程回國?！笨赏跏貪h說：“明天還有最后一場戰(zhàn)役，我是機槍手，我離開了，會影響連隊的力量。你等等我，我打完這一仗，我們就一起回國，你看好不好？”韓順玉知道王守漢不打完這一仗就回國，他是不甘心的，她理解丈夫國家至上的情懷，就說：“我等你，可你一定得好好地活著回來！” 韓順玉依偎在王守漢的懷里深切地囑咐道。王守漢抱著韓順玉的肩頭說：“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活著回來見你！我們一起回家！”第二天，王守漢又回到了戰(zhàn)場上。又是一場殊死之戰(zhàn)，又是一次慘烈之戰(zhàn)。王守漢又一次機智勇敢地完成了戰(zhàn)斗任務，戰(zhàn)斗勝利了！ 王守漢告別了戰(zhàn)友，不顧一切地向著韓順玉所在的營地衛(wèi)生所跑去。 一邊跑一邊默念著：韓順玉，我活著回來了，韓順玉，我活著回來了！ 他氣喘吁吁地跑在朝鮮那崎嶇的山路上。他跑得滿頭大汗，他跑上了山岡，向前望去，已經(jīng)隱隱地看到了韓順玉所在的營地衛(wèi)生所。 他向著那片營地大聲地喊著：我活著回來啦！韓順玉，我活著回來啦！王守漢用手抹了抹滿臉的塵土，使勁地抖了抖滿身的灰土，又系了系身上的扣子，懷著激動的心情，向山下跑去，去找韓順玉。近了，更近了，前面就是韓順玉所在營地的衛(wèi)生所。晴朗的天空，突然飛過一片烏云，敵人的飛機在王守漢的上空飛過，在妻子營地衛(wèi)生所的方向盤旋。王守漢本能地就地臥倒，將那份已經(jīng)批復回國的文件緊緊地護到胸前。只聽得一聲又一聲的巨響，一顆又一顆的炸彈尖嘯著撞向地面，王守漢暈了過去。等他清醒過來，韓順玉所在的營地衛(wèi)生所已經(jīng)蕩然無存，變成了一片廢墟。廢墟上只有那一簇簇黑紅黑紅的火苗還在吐著魔鬼般的長舌竄來竄去，噼噼啪啪地響個不停。他站起身來，不顧一切地向廢墟沖了過去。在廢墟中，他找到了妻子韓順玉，他托起韓順玉的頭，拼命地叫著“順玉、順玉，你醒醒，你醒醒，我活著回來啦，我活著回來啦！說好了，你等著我，我們一起回國，你醒醒，我們一起回國！”王守漢大聲哭喊著。可是，韓順玉再也聽不到他的哭喊了，她那會說話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再也沒有睜開。王守漢放下她的頭，才發(fā)現(xiàn)，韓順玉的肚子已經(jīng)被炸彈撕裂，腸子也已經(jīng)流了出來，肚子里的孩子的下半身已經(jīng)露了出來，是個男孩。王守漢撫摸著孩子的兩條腿，他的兩條小腿還在蠕動。他瘋狂地叫著：“兒子！兒子！我的兒子！”可是，孩子的小腿蠕動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他撕心裂肺地喊著：“順玉！我的順玉，兒子，我的兒子！是我害了你們！是我讓你再等兩天！”王守漢的嘶喊聲，在朝鮮的大地上回響著。王守漢的哭訴聲，在朝鮮的土地上嗚咽著。一家三口，轉(zhuǎn)眼間就這樣陰陽兩隔了！一對母子還未見面，就這樣與世永別了！太殘酷了！王守漢的心被撕碎了，他悲痛欲絕，肝腸寸斷。就像那悲啼的杜鵑，一聲聲凄慘的泣血而鳴。他哭干了眼淚，哭啞了嗓子。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他的心在滴血。王守漢畢竟是個有血性的剛強鐵漢，他又站了起來。他在離這片廢墟不遠的地方，找了一塊向陽的平地，用自己的雙手挖了一個坑，把順玉和兒子輕輕地放在里面。在給妻子整理衣服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送給韓順玉的那個紙包還在她的衣兜里，他拿出來一看，那張照片和紅色杜鵑花還依然完好。他把紙包又原樣包好，放進妻子的衣兜里。給妻子和兒子埋了一個墳，他采了一束山上盛開著的紅杜鵑，他還采了一束紅白相間的波斯菊，放在了妻兒的墳頭。離開前，他把周圍的環(huán)境看了又看，把妻兒的安息之地牢牢地記在心里。王守漢，這個只有二十歲的年輕軍人，他鐵骨錚錚，不曾倒下。他擦干了眼淚，又回到了戰(zhàn)場。他把齊天的仇恨與悲傷，深深地埋在心里，作戰(zhàn)更加勇敢，意志更加堅定。當朝鮮戰(zhàn)爭結(jié)束回到祖國時，王守漢已經(jīng)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他胸前的獎章有二十多枚，每一枚都經(jīng)歷過生死的考驗。他光榮地出席了戰(zhàn)斗英雄表彰大會，受到毛主席的親切接見，并獲得了一枚抗美援朝紀念胸章。這枚胸章一邊是朝鮮國旗，一邊是中國國旗，中間是一只和平鴿，向著中國國旗方向飛翔，象征著抗美援朝戰(zhàn)爭結(jié)束，換來了戰(zhàn)爭之后的和平。在中國人民志愿軍勝利回國前，王守漢就想把妻兒的遺骨帶回祖國?？僧敃r沒有這個先例，就是毛主席的兒子毛岸英，也安息在了朝鮮的土地上，他也只好淚別妻兒，只身回國?？姑涝瘧?zhàn)爭勝利四十周年之際，王守漢跟隨志愿軍赴朝訪問團，又一次來到朝鮮。他找到了埋葬妻子韓順玉和兒子的地方，含淚把娘倆的遺骨從朝鮮背了回來。

當時，烈士陵園正在籌建中，王守漢把烈士韓順玉及兒子的遺骨送交給了沈陽市民政局。沈陽市民政局的負責同志把一張收條交給王守漢，承諾一旦國家建了烈士陵園，就安葬韓順玉烈士。時光荏苒，王守漢始終沒有忘記韓順玉。遺憾的是，后來民政部門對烈士遺骨安置時，他因有病在身，沒能參加遺骨安置儀式。后來，再找民政局的負責同志，都已經(jīng)不在這個單位了，電話也聯(lián)系不上了。韓順玉烈士和兒子遺骨安葬在何處，這么多年，他一直沒有打聽到消息。這件事便成了他的一件心事。王守漢拉著周昱辰的手說：“爺爺就這么一件心事，一直留在心里?，F(xiàn)在爺爺把你當成親人，這件事爺爺想拜托你，幫爺爺打聽打聽韓順玉的下落，爺爺要在有生之年再看她一眼，也就瞑目了。”說到這，王守漢爺爺眼里噙著淚花，聲音也很悲切。 周昱辰被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韓順玉烈士身懷有孕，仍申請上前線，最后壯烈犧牲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英勇事跡和王守漢爺爺?shù)倪@份真情所深深地感動。感情真摯的她，也早已淚流滿面。她先安撫爺爺說：“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想辦法，找到韓順玉烈士遺骨的安放之處，讓您老了卻這樁心愿！” 王守漢爺爺把沈陽市民政局負責人給他的那張收條掏了出來，交給了周昱辰。周昱辰小心地收好。這時王守漢爺爺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他告訴周昱辰：“韓順玉犧牲時只有二十歲，她高高的個子，白凈的臉龐，一笑兩酒窩。梳著兩條辮子，非常清純美麗。她同你一樣性格開朗，樂觀好強，積極向上。可惜啊，她犧牲在了朝鮮戰(zhàn)場上。她是因為我而犧牲的，要不是我堅持要打完那場仗，要是我們早走兩天，韓順玉就不會犧牲，我的內(nèi)心始終覺得愧對她??！我要找到她，跟她說聲對不起！”“爺爺你別自責了，原因不在你，而在于美帝國主義發(fā)動的那場戰(zhàn)爭，是戰(zhàn)爭的罪惡！”周昱辰安慰爺爺。

又一輛公交車進站了，王守漢站起身來說：“爺爺該回去了，你到學校安心學習，爺爺?shù)戎愫賹W成歸來的好消息！” 周昱辰把爺爺送上了公共汽車，與爺爺揮手告別。王守漢爺爺也把頭從車窗里伸了出來，歪著頭揮動著手，向周昱辰告別。汽車緩緩走遠了，周昱辰還站在那里不停地揮著手。汽車消失在了遠方，周昱辰的雙眼被淚水模糊了。

四

周昱辰開始默默尋找韓順玉烈士遺骨的下落，她找了沈陽的幾處烈士陵園，都沒有韓順玉烈士的消息。開學在即，周昱辰馬上就要到寧波警官學院上學去了。她只得把爺爺?shù)墓适潞蜖敔數(shù)男脑父嬖V自己的父母，希望父母幫助完成爺爺?shù)?這個心愿。周昱辰的父母都工作生活在鴨綠江畔的丹東。父親叫周寶東，是一名轉(zhuǎn)業(yè)軍人，母親叫宮在紅，是事業(yè)單位工作人員，也是一名慈善志愿者，長年資助著十六個貧困兒童上學。聽到周昱辰講述王守漢爺爺?shù)墓适潞屯跏貪h爺爺?shù)男脑?，周昱辰的父母表示，一定想盡辦法，幫助老人找到烈士的遺骨。從此，周寶東、宮在紅開始了烈士遺骨的尋找。每到周六、周日，周寶東和宮在紅開著私家車往返于沈陽、丹東等地，到民政部門，到烈士陵園，去打聽，去尋找，一個多月過去了，沒有結(jié)果，兩個月過去了，也沒有結(jié)果。 終于有一天，他們打聽到了烈士遺骨的下落。烈士所在醫(yī)院在本溪，她的遺骨可能在本溪。他們來到本溪，打聽到有個連山關(guān)烈士陵園。他們來到連山關(guān)，問民政的同志，是否知道烈士韓順玉遺骨的下落，民政的同志回答說，知道，在連山關(guān)烈士陵園。

“韓順玉的遺骨埋在了本溪市連山關(guān)烈士陵園?！敝軐殩|和宮在紅來到了莊河大連市光榮院，把這個消息告訴給王守漢。王守漢正在生病，躺在床上打滴流，聽到這個消息，淚水便順著眼角滴落在枕上?！爸x謝，謝謝你們，終于找到了！等我好一些時，我就去看她?！蓖跏貪h激動地說。周寶東和宮在紅說：“您什么時候想去，我們就開車來接您，和您一起去看望烈士。” 王守漢說：“我要自己去看她，不麻煩你們，我要自己去看她，和她說說話?！闭f這話時，王守漢的嘴角在顫動，他的內(nèi)心又掀起了怎樣的感情波瀾，從他顫動的嘴角處便可見一斑?！澳悄眢w有病，目前行走不方便，我們先過去把照片拍來給您看吧！”老人點了點頭。 從坐落在莊河的大連光榮院驅(qū)車趕回丹東，周寶東和宮在紅放心不下王守漢，便很快在一個周六的清早，開車趕到本溪，找到連山關(guān)烈士陵園，徒步走入陵園，在陵園中排列的烈士墓碑中依次尋找，終于找到了韓順玉烈士的墓。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寫著“韓順玉烈士”五個字。周寶東和宮在紅給烈士獻上了鮮花，并拍了照片，錄了像。 然后又驅(qū)車趕到大連市光榮院，把照片送給老人，把錄像放給老人看。王守漢看到照片和錄像特別激動，連說了三聲“哎呀！終于找到了，太謝謝了！”他說：“知道她在哪，我就放心了，我要去看她，我要了卻我最后的一個心愿！”周寶東和宮在紅說：“我們送您去，您自己去不方便?！?王守漢擺了擺手，婉言謝絕了。 那是一個秋天的早晨，黃色的葉子飄落在窗前。王守漢早早地就起來了。他穿上那身軍裝，胸前別上了那些胸章，那些立下戰(zhàn)功的勛章和英雄獎章，還有那枚抗美援朝戰(zhàn)爭勝利紀念章，走出了光榮院。中午，王守漢來到了韓順玉的墓前，他跪下身來，在韓順玉的墓碑前磕了三個響頭。他把那塊繡著一對鴛鴦的白手帕拿了出來，放在寫著“韓順玉烈士”的五個金色大字的大理石墓碑上，雙手摟著韓順玉的墓碑，淚如雨下：“順玉，終于找到你了，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啊！你的青春年華，讓我的一個堅持，斷送在了異國他鄉(xiāng)的土地上。是我害了你，害了你們母子倆。如今，我也將要隨你而去了，在那個世界我們再見面。這個手絹，我一直帶在身上，我會把它帶到另一個世界去找你……”“順玉，六十多年了，你一直在我心里，你知道嗎？你的鮮血沒有白流，我們的國家現(xiàn)在強大起來了，再也不受外敵欺負了！你為國捐軀，祖國人民永遠不會忘記你。” 王守漢把臉貼到烈士墓的大理石上，淚水已經(jīng)將那塊大理石滴濕一片?！绊樣?，再說一聲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此時，他似乎聽到順玉在說：“不怨你，我不怨你，是那場戰(zhàn)爭，是那場罪惡的戰(zhàn)爭！”王守漢不知在那兒待了多久，不知跟韓順玉說了多少知心話。說累了，他就拿起那塊繡著一對鴛鴦的手帕，捂住滿是淚水的臉?！暗贸杀饶亢无o死，只羨鴛鴦不羨仙”，好像是韓順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回響……那天晚上，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王守漢步履蹣跚地回到了莊河的大連光榮院。他終于了卻了一樁心愿。

五

周昱辰把王守漢爺爺送給她的“一路順風”小帆船一直帶在身上。上課時擺在自己的書桌前，訓練時裝在自己的衣兜里。寧波海警學院的學習訓練緊張而有秩序，高強度的軍事訓練，對女孩子來說，無異于一場場艱難的考驗。周昱辰時常用爺爺堅忍頑強的意志、勇往直前的精神鼓舞著自己。每次遇到困難要退縮時，她都會想起王守漢爺爺。她說：“我要以王守漢爺爺和韓順玉烈士為榜樣，經(jīng)得起這個小小的考驗?！彼冀K以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凡事爭取做到最優(yōu)，業(yè)務競賽、軍事比武、文化課學習、文娛活動，她都爭先在前。周昱辰一直惦記著爺爺，隔段時間給爺爺打個電話，問候他的生活情況。爸爸媽媽去看望爺爺，幫助爺爺了卻了心愿，讓她感到十分安慰。爺爺終于沒有遺憾了！ 臨近期末這兩個月，學習和訓練任務非常重。晚上上床休息時，周昱辰想給爺爺打個電話，又怕太晚了影響他休息，就沒有打。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周昱辰以優(yōu)異成績通過了期末考試與各項考核。她決定假期先去大連光榮院看望爺爺，然后再回丹東看望爸爸媽媽。放寒假的那天，她特意跑到市中心的超市，買了許多寧波特產(chǎn)，并定好了去往大連的火車票，準備馬上去看望爺爺，向爺爺報告自己的成績，與爺爺一起分享自己的快樂！“麻煩您找一下王守漢爺爺?！敝荜懦脚d高采烈地撥通了王守漢爺爺房間的電話?！巴跏貪h爺爺，他，他已經(jīng)去世了！”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十分低沉凄婉的聲音。?。窟@怎么可能！兩個月前，還跟爺爺分享過找到韓順玉烈士的滿足感呢！爺爺“謝謝你！謝謝你！爺爺?shù)戎愫倩貋怼钡挠H切聲音還響在耳邊，怎么這么快就去世了呢？ 周昱辰此時心急如焚，將火車票退掉換乘飛機，即刻趕往位于莊河的大連光榮院。大連光榮院的樹木已經(jīng)枯黃了，院子里除了道路都覆蓋著白雪，北風呼呼地刮著，周昱辰第一次感到，今年的冬天是這樣的寒冷，心里像放了一塊冰。

她急切地推開那扇她熟悉的房門，爺爺?shù)姆块g依舊，窗臺上的兩盆杜鵑依然開著紅色的花，只是有些“寂寞開無主”的樣子。爺爺睡過的床鋪，仍然整齊地疊放著干凈的行李，那橘色的鴛鴦枕巾還依然鋪在枕頭上?？墒牵莻€坐在屋子里眉開眼笑地等她的爺爺不在了，爺爺一聽說她要來，就拍著手小跑著出去迎接她的情景再也不會有了。周昱辰一頭撲在爺爺?shù)恼眍^上，失聲痛哭：“爺爺，您病重的時候，為什么不打電話告訴我呀，我學習再緊張，也會趕回來看您呀！爺爺，爺爺……”光榮院的護士告訴周昱辰，你王守漢爺爺病重時常念叨你的名字，可我們要給你打電話，他又擺擺手不讓我們打，怕影響你學習，怕你分心，影響考試成績。那位護士停頓了一下又說，可你爺爺在彌留之際，卻遲遲不愿閉眼睛。老人最后一句話就是問周圍的人：“我孫女兒回來了嗎，我想再見見她！”周昱辰的心像被火燒一樣灼痛著，她特別后悔，沒經(jīng)常給老人打電話來，她怎么也想不到，爺爺走得這么急。半年前，爺爺?shù)角f河邊防檢查站去看她，爺爺揮動著手緩緩離去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沒有想到，那次長談，那次囑托，那次送別，竟然成了與爺爺?shù)挠绖e！“爺爺，您為什么不等等我！爺爺，咱們兩個約定過，您要好好地活著，要等到我拿到畢業(yè)證，我當上警官那天，您要給我去祝賀！可是今天，您就這樣走了，我們沒再見到最后一面，我的心都要碎了。爺爺，是我不好，沒有經(jīng)常給您打電話，學習太緊張，怕早晨和晚上打電話影響您休息。哪承想，您走前是那么盼著我，可您又怕影響我學習。您忍受著多少感情的煎熬，您忍受著多少親情的渴望！爺爺，您想到的都是別人，唯獨沒有您自己?！蹦切┨?，周昱辰被淚水淹沒了一般，她放不下爺爺，她想念爺爺！讓周昱辰稍稍欣慰的是，爺爺拜托給她的事兒，父母幫助辦到了，為爺爺找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韓順玉，了卻了爺爺?shù)囊粯缎脑?；讓周昱辰十分后悔的是，沒能陪爺爺去探望韓順玉烈士。爺爺一定是自己去了烈士陵園，或許是過于勞累，或許是過度悲傷，爺爺從那回來不久，就永遠地走了。醫(yī)護人員還告訴周昱辰：你爺爺走時，留下了自己所有的勛章和財物，讓我們交給你。周昱辰?jīng)]有收下爺爺?shù)倪z物，她把這些遺物如數(shù)地交給了爺爺?shù)挠H屬，只留下那枚抗美援朝和平紀念章。她想，老人已經(jīng)把最寶貴的精神財富留給了我，那都是無價之寶，無比珍貴，自己已經(jīng)珍藏起來，并融化在自己的血液中。以后，最重要的是，自己要用努力成為一名優(yōu)秀警官的實際行動來報答爺爺。

六

七月的天空，驕陽似火。周昱辰穿上一身警官服，肩膀上的五角星金光閃閃。帶著這副警官的肩章到大連市光榮院去見爺爺，是她和爺爺?shù)募s定。如今，爺爺已經(jīng)不在大連光榮院了，他已經(jīng)長眠在丹東的一個陵園中。周昱辰帶著女警官特有的沉靜與內(nèi)斂，以及與男警官共有的剛強與堅毅，走出了在這里學習訓練三年的寧波海警學院，只身登上了開往遼寧丹東的火車。她要履行曾經(jīng)與爺爺?shù)募s定?！盃敔敚乙呀?jīng)學成歸來，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完成了各項考試考核，我被評為優(yōu)秀學員，我已經(jīng)成為一名警官，爺爺，這是你最最期望的?！敝荜懦秸驹谕跏貪h爺爺?shù)哪骨?，莊嚴地給爺爺敬了個軍禮，把手捧著的鮮花輕輕地放在爺爺?shù)哪贡?。爺爺，我知道您心里一直惦記著韓順玉奶奶，您終于找到她了，您終于和她說上了心里話。可惜，您不能進入烈士陵園，只能安息在丹東的鴨綠江畔。如今鴨綠江畔的紅杜鵑更加絢麗，因為這片土地曾經(jīng)留下了無數(shù)烈士的足跡。這是您和韓順玉一起奔赴戰(zhàn)場的地方，也是你們留下美好記憶的地方。您在這里可以常聽那鴨綠江水的奔流，您在這里可以?？茨嵌霹N花的開放。爺爺，您常枕的鴛鴦枕巾，我給您帶來了。但愿在那個世界里，您和韓順玉奶奶“止則相藕，飛則成雙”，鴛鴦情深再續(xù)緣。我也會經(jīng)常去看望韓順玉奶奶。本溪連山關(guān)烈士陵園，革命烈士韓順玉的墓前又多了一盆鮮花，那是周昱辰在工作休息時間，專程趕到陵園，將自己精心挑選的一盆紅杜鵑放在烈士的陵墓前。韓順玉喜歡紅杜鵑，喜歡杜鵑啼血的感人故事，她自己用生命演繹了一幕最為激動人心的愛情故事。周昱辰蹲下身來，整理著杜鵑花，深情地說：“韓順玉奶奶，我在這里問候您了。叫您奶奶，是因為您如果活著，就如同王守漢爺爺一樣，也是八十幾歲的老人了?？赡鸂奚鼤r，就跟我一般大?。∧敲茨贻p，就戰(zhàn)死疆場，血灑異國土地，您是不幸的！您的兒子還沒有出生，就跟您一起為國捐軀了，這是怎樣的悲慘??！可您又是幸運的，您那么漂亮，那么開朗，那么上進，那么清純，您還有一個深深愛著您的丈夫，他英俊、勇敢、深情，他始終如一地愛著您，他一天也沒有把您忘記。韓順玉烈士，祖國也永遠不會忘記，您是為新中國的安寧而犧牲的；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是用您這樣的青春熱血換來的，我們也永遠不會忘記！我們這一代年輕人，一定會接過先烈們的旗幟，踏著先烈的足跡，走向更加美好的未來，您的夢想，我們中華民族崛起的共同夢想，一定會實現(xiàn)！”周昱辰在韓順玉烈士的墓前，默默地表示：要向韓順玉烈士學習，在祖國需要的時候，沖鋒在前，永不退縮。周昱辰站起身來，給韓順玉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后，轉(zhuǎn)身離開，走向了她新的工作崗位。

在我們祭奠烈士回來的路上，丈夫文新對我說：“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今天來祭奠烈士，很有紀念意義。我說：“我是在烈士犧牲后出生的，如果沒有這些烈士的流血犧牲，就沒有國家的安全，也許，就沒有我的出生。我今天才真切地感到，我們的生命與烈士的犧牲息息相關(guān)?！蓖瑏淼呐笥颜f：“以祭奠烈士的形式過生日，確實很有意義，我們的心靈也得到了一次凈化和提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