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瑤瑤 浙江工業(yè)大學(xué)屏峰校區(qū) 浙江省杭州市 310023
晏殊雖是一名北宋盛時的“太平宰相”,但卻始終對時序轉(zhuǎn)換、光陰流逝等人生“漸變”具有一種深銳的敏感。在時間維度,他感慨時光流逝,生命短促 在空間維度,又嘆息人生孤獨,聚散無常。而他始終懷著的憂郁和感傷,令他好似始終帶著一副有色眼鏡,在白亮中也顯出人生的灰暗之感。
(一)
曹章慶提出 ,時間是一維的、客觀的,但人對時間的感知是多維的、主觀的。晏殊的詞作感性而又生動地體現(xiàn)了其敏銳而又易失意、傷感的時間感知觀——時序更迭、花開花謝不過是自然規(guī)律,但給詞人帶來的卻是時光飛逝、紅顏不再的悲哀。在晏殊的詞作中,這樣的感知觀主要通過傷春和懼老兩個方面顯現(xiàn)。
傷春惜時,深銳敏感。楊海明在《唐宋詞與人生》中提出,“人生苦短”是“唐宋詞人的集體性哀嘆”,這在晏殊身上,體現(xiàn)在他對時光,尤其是對春光流逝的高度感知性。如“陽和二月芳菲遍,暖景溶溶。戲蝶游蜂。深入千花粉艷中。 何人解系天邊日,占取春風(fēng)。免使繁紅。一片西飛一片東”(《采桑子》)。春意融融,蜂蝶嬉戲,花朵爭相開放。在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中,唯有晏殊愁緒滿頭,“何人解系天邊日”,他甚至渴望有人能夠用繩子牽住天邊的太陽,令春光永駐,令“繁紅”免去“一片西飛一片東”的憂愁(實為晏殊自己的憂愁)。王夫之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便是如此。
另如“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fēng)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zhuǎn)。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踏莎行》)。春花凋謝,夏草遍長,晏殊總是善于在十分細小的變幻中敏銳地發(fā)現(xiàn)時光逝去的影子。
憂懼衰老,焦慮不安。晏殊詩歌中有許多直接憂“老”的句子,如上文所述的春去秋來令他憂老:“春來秋去,往事知何處。燕子歸飛蘭泣露。光景千留不住”(《清平樂》) 晨去昏來使他心驚:“幕去朝來即老,人生不飲何為”(《清平樂》)自然界的永恒與人生變化多端之間的對比使他焦慮:“人貌老于前歲,風(fēng)月宛然無異”(《謁金門》)。在晏殊的詞作中,人除了會自然衰老外,還會被“催”老,如“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清平樂》)“風(fēng)頭日腳干催老”(《漁家傲》)“星霜催綠鬢,風(fēng)露損朱顏”(《敷霓裳》),其惜時憂老的心態(tài)可見一斑。
老冉冉其將至,晏殊因憂懼衰老,產(chǎn)生了對永生的渴望:“光陰無暫住,歡醉有閑情,祝辰星,愿百千為壽,獻瑤觥”(《佛霓裳》) 他希望能像龜、鶴、松和蟠桃一樣長壽,像神仙一樣永生:“今朝祝壽,祝壽數(shù),比松椿”(《佛霓裳》)“愿百千遐壽比神仙,有年年歲歲”(《連理枝》)。
(二)
從詞作內(nèi)容來看,晏殊關(guān)于人生孤獨、聚散無常的感嘆主要有顯性抒發(fā)和隱性抒發(fā)兩種方式,它們分別應(yīng)用在表達傷離怨別之情的詞作上,和表達男女歡愛惆悵離別的詞作上?!氨馍鷦e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在顯性抒發(fā)的詞作中,晏殊多直接表達了對親人團圓、朋友相聚的歡喜,或更多地表達了對離別的感傷。譬如“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浣溪沙》)“人生百歲,離別易,會逢難”(《拂霓裳》)“美酒一杯留客宴。拈花摘葉情無限。爭奈世人多聚散”(《漁家傲》)“朝云聚散真無那,百歲相看能幾個”(《玉樓春》)等等。這些詩歌中充滿了對人生苦短、歡樂有限、離多聚少、人事無常的喟嘆,它們都建立在晏殊“春光一去如流電”的時間意識基礎(chǔ)上。
隱性抒發(fā)的詞作主要表達男歡女愛、離愁別緒等看似較為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內(nèi)容,但若仔細分析,便不難發(fā)現(xiàn)這之中包涵著人生苦短、歲月苦長的時間意識,如:“彩箋長,錦書細。誰信到、兩情難寄。可惜良辰好景、歡娛地。只恁空憔悴”(《風(fēng)銜杯》)?!翱上Я汲胶镁啊g娛地”,正是在平常化的語言中顯示著生命的熱情、自由的意志不被重視的苦澀,和生命的情緒難以抒發(fā)的悲愁。
而如果從詞作語言表達來看,晏殊有關(guān)時間意識的的詞作具有兩大特色——晏殊的部分詞作直標前文提到的他關(guān)于時間意識的感念“孤”與“獨”,如“月好謾成孤枕夢,酒闌空得兩眉愁”(《浣溪沙》)“獨憑朱闌、愁望晴天際。空目斷、遙山翠”(《鳳銜杯》)“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清平樂》)。有的詞作雖無“孤”“獨”兩字,但通篇浸染在孤獨的境界中,如“花不盡,柳無窮。應(yīng)與我情同。觥船一棹百分空。何處不相逢。 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應(yīng)老。勸君看取利名場。今古夢茫?!保ā断策w鶯》)。
另外,曹章慶提出 ,“浮生”是一個為晏殊所喜愛的詞。詞如“綠水悠悠天杳杳,浮生豈得長年少”(《漁家傲》)“莫話匆忙。夢里浮生足斷腸”(《采桑子》)等皆是?!案∩币辉~,源自《莊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痹诟∩h搖不定中,晏殊對于凡世生活必然凋零,無可留戀的散聚無常之感淡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