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與你隱姓埋名

文/詹院生

對科學事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使他們發(fā)現(xiàn)了彼此。在他們的情感世界里，不僅有愛，還有共同的理想……

牽起科學的紅繩

王承書1912年出生于上海一個書香之家，自小就愛讀書，數(shù)學天賦極高，能把大人都難以厘清的賬目算得又快又準。

17歲那年，王承書覺得世界上最先進的自然科學是物理學，便萌生了用科學報效國家的想法。1930年，王承書被保送到燕京大學，選擇了幾乎沒有女子就讀的物理系。

在燕京大學，王承書遇上了一生的至愛張文裕。張文裕17歲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燕京大學，畢業(yè)后留校當助教，同時在研究生院繼續(xù)攻讀。不久，他們合作的《大氣電位梯度的自動連續(xù)記錄》《薩金特曲線與核貝塔衰變理論》等論文相繼問世……

志同道合的愛情使兩人很幸福，可當想到自己的學術(shù)理想還遠未實現(xiàn)時，張文裕還是感到有缺憾。一天黃昏，在未名湖畔散步，張文裕突然說：“承書，我考取了劍橋大學‘英庚款’的公費留學博士，我要走了?！敝v到這里，他看了王承書一眼，鼓起勇氣問道：“你愿意等我回來結(jié)婚嗎？”王承書羞紅了臉，她望著張文裕深情的目光，情意綿綿地點了點頭。兩個相愛的年輕人就這樣分別了。

為了能和張文裕比肩，王承書把自己關(guān)進了圖書館、實驗室，刻苦攻讀。1938年11月，張文?；貒?，兩人結(jié)成夫妻。婚后，張文裕先后到四川大學、西南聯(lián)大任物理學教授，王承書碩士畢業(yè)后卻失業(yè)了——當時國內(nèi)不但沒有從事科學研究的條件，就連生活也成了問題。這時，她得知美國密歇根大學有一筆獎學金，專門提供給有志去留學的亞洲女青年，卻規(guī)定不得給已婚婦女?！芭幽芊窀墒聵I(yè)，絕不是靠已婚與未婚來裁定的。”不服氣的王承書給獎學金委員會寫了信，坦陳了自己的情況，也表明了決心，最終被破格錄取。

不滅的愛國之情

到了美國，王承書為了省錢，無論去哪兒都是步行。有些人得知她來自貧窮的中國，言語中充滿了不屑。王承書不服氣，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超越他們。

半年后，張文裕受普林斯頓大學之邀，也去了美國。雖然夫妻倆相距還是很遠，一年僅能見上一兩面，但動搖不了兩顆相愛的心。兩人隔空鼓勵，相互慰藉。

不久后，王承書懷孕了，但她從不耽誤學習，且頗有成果，得到導師、物理學權(quán)威烏倫貝克教授的器重。烏倫貝克帶她一起做氣體研究，并在1951年提出了一個足以影響整個物理學界的觀點，這個在日后被稱作“王承書-烏倫貝克方程”的觀點，一經(jīng)發(fā)表便轟動世界，被沿用至今。

1952年，王承書又第一個證實了索南多項式，再一次轟動世界。烏倫貝克認為，王承書的前途無可限量，如果在美國繼續(xù)工作研究下去，將會有極大的可能獲得諾貝爾獎。

而張文裕到普林斯頓的頭兩三年，主要從事核物理方面的研究。1948年夏季的一天，他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意外電子的軌跡，推斷出宇宙線中的介子不是科學家們一直認為的引起強相互作用的粒子，而是參與了弱相互作用的粒子，它和有關(guān)的原子核可以組成一個臨時的原子。

對于這個發(fā)現(xiàn)，學術(shù)界一片嘩然，沒有人敢相信，因為之前的理論已在他們的頭腦里根深蒂固，但王承書堅信丈夫的發(fā)現(xiàn)，并鼓勵他堅持自己的觀點，把研究繼續(xù)推向深入。1953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建成世界第一臺高能加速器，美國科學家們在這臺加速器上所做的實驗證實了張文裕的發(fā)現(xiàn)。彼時王承書正好帶兒子去看張文裕，兩個人興奮地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各國物理學家給這個重大發(fā)現(xiàn)取名叫“張原子”。人們都勸張文裕加入美國國籍：“憑你的聰明才智，留在美國會有很好的前途。”

面對誘人的前景，以及優(yōu)越的物質(zhì)生活，王承書卻決定立刻回國，張文裕堅決支持。

美國施加了許多阻攔：不僅派人監(jiān)視夫妻二人的行蹤，無理沒收王承書采購的科研材料，還屢次對她進行非法傳訊。在美國看來，他們倆都是中國潛在的核武器制造者。但重重阻礙沒能打消王承書的決心——她將行李和資料打包成三百多個包裹分批寄回北京。后來在周恩來總理的幫助下，1956年，一家人終于搭乘輪船回到祖國。

隱姓埋名30年

1956年10月6日，在離別了15年的祖國大地上，再次看到五星紅旗在空中飄揚，王承書心里有說不出的激動和興奮?！拔一貋硎且獮閲易髫暙I的，所以國家需要什么我就干什么?！彼谌沼洷旧蠈懴铝饲f重的承諾。

王承書在國外研究的是大氣中的稀薄氣體，但1958年，時任第二機械工業(yè)部副部長的錢三強找到了她，問她愿不愿意為了國家改行，去研究熱核聚變技術(shù)，這項尖端技術(shù)在當時的中國還是一片空白。

王承書想都沒想就說：“我愿意服從安排?！备男姓f起來簡單，但只有做科研的人才明白背后的破釜沉舟和不計名利。經(jīng)過兩年的鉆研，王承書已然成為中國熱核聚變領(lǐng)域的領(lǐng)軍人物，同時為國家培養(yǎng)了一大批專業(yè)人才。

這時，我國原子彈的研制進入了攻堅期，但核心燃料高濃鈾研究卻進展緩慢。1961年3月，錢三強又一次找到王承書，希望她負責當時屬于國家最高機密的高濃鈾研制。如果王承書接受，那就意味著她要丟掉以前獲得的所有成就，且必須隱姓埋名。

這一次，已49歲的王承書再次說“我愿意”。

從此，王承書的身影徹底從世界物理學界消失了，甚至連丈夫張文裕一時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獨自來到504廠研制高濃縮鈾，是504廠唯一的女性科學家。沒日沒夜地拼命，不滿50歲的她已一頭白發(fā)。

在王承書為國效力時，張文裕正帶領(lǐng)團隊在莫斯科進行核研究。為了振興國家，夫妻二人天各一方。

經(jīng)過兩年多夜以繼日的攻堅克難，1964年1月14日，504廠終于成功取得第一批高濃鈾合格產(chǎn)品，為原子彈提供了燃料保證，并且交付時間比原計劃提前了113天。自此，中國成為世界上第五個掌握高濃鈾研制技術(shù)的國家。

近四十年中，王承書與張文裕把全部精力都奉獻給了國家，他們還彼此約定，死后不為子女留下任何錢財。他們將一生的積蓄十余萬元，悉數(shù)捐獻給希望工程，并且在西藏捐建了一座“文裕小學”。

1994年6月18日，隱姓埋名30多年的王承書離開人世。家人在給她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本日記，扉頁里有一張已經(jīng)發(fā)黃的字條，上面寫道：“無論在什么條件下，都要堅決完成黨交給我的任務，在必要時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p>

王承書與張文裕，用一次又一次的無悔選擇履行了最初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