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 月

◇穆 薩

月散發(fā)著明亮、寒冷的光，像我凝望著它的眼球一樣，給地面上的建筑和樹投去一些陰影。這陰影和月亮上的暗影不同。當(dāng)我看到月亮上的暗影時(shí)，盡管書上說那不過是平原和盆地，我仍覺得它們像瞳孔一樣深邃，讓我想起上古年間的美麗神話。但當(dāng)我看到建筑和樹的陰影時(shí)，我只聞到了腐臭的氣味，因?yàn)槲艺硖幤渲小ｍ涯_的碎渣、纏人的蛛網(wǎng)，尤其是清理不完的垃圾，正是這些迫使我抬頭望月。

一個(gè)念頭攫住了我，我本來不愿將它告人的。這遙遠(yuǎn)的東西越看越美妙，深邃的暗影攫住了我，似乎已向我傳遞著外太空的氣味，讓人緊張、讓人滿足。盡管書上說那里是真空的，哪有什么氣味！但我想至少遠(yuǎn)遠(yuǎn)好過周圍的腐臭。正當(dāng)午夜，月色朦朧之中，我甚至已經(jīng)到達(dá)了彼處，我所享受的何止是外太空的氣味，還有來自遙遠(yuǎn)的建筑和樹的陰影中的萬眾矚目……

天一亮，我就將這念頭說給一個(gè)世事洞明的智者。他生著一張老牛一樣嚴(yán)肅的臉，他緩緩地朝我搖頭，說我“何必如此”。我不曾說是因?yàn)轫涯_的碎渣、纏人的蛛網(wǎng)，因?yàn)槲以缈吹剿樵驮谒暮由希刖W(wǎng)就在他的頭頂。他沒有在我的臉上看出死心的痕跡，于是告訴我一個(gè)地方，那里陰森恐怖，怨氣太深，埋葬著無數(shù)不安分的靈魂。所幸，那地方常人一輩子也無緣涉足。

“何必如此”，就是說“何必白日做夢(mèng)”。我被他描述的地方嚇到了，因?yàn)槟抢锵袷潜冉ㄖ蜆涞年幱案腥朔锤?。我甚至想，不如索性去清理那些腐臭的垃圾，只要愿意清理，這地方并不那么差。可我遇到一位詩人，他的胡子和頭頂還算干凈，他竟看出了我那不愿告人的念頭。他說：“為什么不呢？愚公既移得大山，夸父也追上了太陽?！蔽覍⒅钦呙枥L的地方告訴了他，沒想到他只冷笑了一聲，說：“懦弱已讓他的思維像老牛一般遲緩?！?/p>

我把那陰森恐怖、埋葬靈魂的地方忘得一干二凈，隨后開始著手準(zhǔn)備我的事情了。我本以為詩人與我道合，愿意和我同去，但他表示，自己的存在只是為將更多的可造之靈魂送去遙遠(yuǎn)的彼處。此后，每當(dāng)我感到苦惱的時(shí)候，詩人總是站出來，向我描述那月球表面深邃的暗影、新鮮的外太空的氣味，還有萬眾矚目的激動(dòng)人心的時(shí)刻……每當(dāng)我重新想起智者“何必如此”的勸告，詩人也總是站出來，憤然攻擊那張老牛臉。

我盡了愚公之力，盡了夸父之力，而那美麗的彼處仍然遠(yuǎn)得要命。于是我幡然悔悟，“何必如此”。當(dāng)我告別月亮，想要回頭時(shí)，周遭卻是一片無邊際的墳?zāi)?。盡管沒有任何墓志銘，但我明白，這些都是像我一樣，為登月而死的靈魂。這里果然陰森恐怖，所幸常人一輩子也無緣涉足。但我忽又發(fā)現(xiàn)，這地方并不像智者所說的怨氣太深。從這里望月，暗影仍舊深邃，月色一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