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院子里砍一棵枯樹（外一首）

肖千超

當(dāng)年伐木，院子里的樹或已成舟楫，我尚年幼

父親執(zhí)意留下三棵，就留下了綠瑩瑩的時光

他的三個平原上的兒女，像樹一樣長成人子

像鳥一樣飛離樹冠，像樹冠一樣在時光里行走

如今，最南面的那棵樹死了。一樹空蕩蕩的枝干從春到秋

輕易的就把所有的秘密袒露出來，我放棄描述

我沒有看見那些葉子落下來的過程。遙想舊時

父親總是把身影嵌在樹下，露出像枝干一樣干枯的手臂

我想把它砍掉。人長大了就可以做這樣或那樣的決定

但這經(jīng)歷了三年的時間，我在等待父親的同意

我知道，他在適應(yīng)沒有這棵樹的日子

就像順應(yīng)兒女不常在身邊一樣。他遞給我斧子

我聽到斧子劈開樹干的聲音，細(xì)小枝條震落的聲音

樹干與樹根斷裂的聲音，我感覺有什么遠(yuǎn)去了

在這個廣袤自由的北方。父親是寂靜的

像這被砍伐的樹木，在黃昏的平原上呈現(xiàn)滄桑的年輪

他說他想她

才過去一小段日子，就忍不住要回憶

整個夏天，四點鐘起床

聽十遍《心經(jīng)》，去完成一件事

在空曠的體育場

看十萬車流，匯入城市

看十萬光芒，涌向大地

看三只風(fēng)箏，沖出圍城

坐上車，回返

穿過高架橋，兩年前它還不在這里

穿過十字街口，想起那個為了幸福遠(yuǎn)走的人

穿過荒蕪的工地，五年來它還荒蕪著

這花費了一個鐘頭

然后回到教室，練習(xí)說話，要大聲

念三遍“八百標(biāo)兵”，三遍“數(shù)九寒天”

一遍“報菜名”和一遍“導(dǎo)游辭”

然后吃飯，然后上課——演一個中年男人的戲

臺詞句句是對女主角說的情話和想念

他說他想她——一個勁兒地，還帶著恨

而我，又聽了十遍《心經(jīng)》，才忍住不想你

日子才又過去一天